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130章 等待
沙瑞金那份沉甸甸的、標誌著戰略退卻甚至可稱為“城下之盟”的絕密報告,如同一聲沉悶的號炮,穿透了漢東省喧囂的政治戰場,徑直飛向了北京。然而,這聲號炮響過之後,帶來的並非是一錘定音的終結,反而是一種更加令人焦灼、令人窒息的——寂靜。
漢東的官場,彷彿突然被按下了暫停鍵,進入了一種極其詭異的平靜期。
表麵上看,一切如常。省委大院的車輛依舊進進出出,辦公室的燈光依舊亮至深夜,檔案依舊在一板一眼地流轉批示。會議上,人們依舊正襟危坐,發言依舊冠冕堂皇。但所有身處權力漩渦中心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這看似平靜的水麵之下,是無數暗流在瘋狂湧動,是無數雙眼睛在緊張地窺探,是無數顆心在焦慮地懸吊著。空氣彷彿凝固了,每一次電話鈴聲的突然響起,都可能讓某個辦公室的主人心臟驟停一瞬。
這是一種等待的煎熬。等待北京的最後決定,等待那隻終於要落下的靴子。
一、祁府夜話:勝利前夜的謹慎與謀劃
祁同偉的家中,書房裡彌漫著雪茄和頂級普洱混合的醇厚氣息。相較於外麵的凝重,這裡的氛圍顯得鬆弛甚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得意。祁同偉穿著舒適的羊絨家居服,靠在寬大的皮質沙發裡,手裡把玩著一支精緻的雪茄剪,臉上是數月來罕見的輕鬆神色。
程度恭敬地坐在側麵的單人沙發上,彙報著最新的監控情況:“……侯亮平自停職後,幾乎足不出戶,除了必要的采購,不與外界接觸。反貪局那邊,呂梁主持工作後,迅速穩定了局麵,幾個之前緊跟侯亮平的骨乾,現在也都變得很安靜。沙書記那邊,這兩天除了正常的工作安排,沒有特彆的動靜,田國富書記去過一次,但停留時間不長,應該是常規彙報。”
祁同偉滿意地點了點頭,將剪好的雪茄遞向坐在主位上的高育良。高育良接過,就著祁同偉遞來的火苗點燃,緩緩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依舊深邃,看不出太多的喜怒。
“老師,看來,我們這一步是走對了。”祁同偉給自己也點上一支,語氣中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慨歎,“沙瑞金這次,是徹底沒轍了。他主動打報告要求把侯亮平調走,這就是認輸!我看他以後在漢東,還怎麼硬氣得起來!”
高育良輕輕吐出一串煙圈,目光透過煙霧,落在書房牆壁上那幅意境深遠的山水畫上,緩緩道:“同偉啊,越是到這種時候,越要沉得住氣。北京的決定一天沒下來,就存在變數。鐘小艾那個丫頭,還有她背後的家族,絕不會坐視不理。他們現在肯定在北京全力活動,試圖挽回局麵。”
“活動?”祁同偉嗤笑一聲,帶著幾分不屑,“證據確鑿,程式合法,全省上下幾乎眾口一詞,他們還能活動出什麼花樣來?難道還能顛倒黑白,說侯亮平威脅家屬是對的?現在講究依法治國,程式正義,他們要是敢硬來,那就是自己往槍口上撞!”
“話是這麼說。”高育良微微搖頭,語氣帶著老成持重的告誡,“政治上的事情,很多時候並非簡單的對錯。影響力這種東西,無影無形,卻又能左右關鍵的天平。我們要做的,就是確保我們營造的‘勢’,足夠強大,強大到讓任何想要施加影響的力量,都感到投鼠忌器,或者覺得代價太高而放棄。”
他頓了頓,看向祁同偉,目光銳利:“我讓你準備的材料,都弄好了嗎?”
“老師您放心!”祁同偉立刻正色道,“程度這邊收集得非常齊全。不僅有侯亮平違規審訊的完整證據鏈,還有他上任以來,一些工作方式簡單、聽不進不同意見的情況反映,包括反貪局內部一些同誌(主要是呂梁他們提供的)的證言。此外,關於劉慶祝兒子留學資金來源的初步調查線索(當然是程度精心篩選過的),也準備好了。這些材料,足以說明侯亮平的問題不是偶然的、孤立的,而是其性格、作風必然導致的結果。隻要北京需要,或者鐘家那邊活動得太厲害,我們可以隨時通過我們的渠道,把這些‘情況’遞上去。”
“嗯。”高育良滿意地點點頭,“材料要拿捏好分寸,主要是體現侯亮平不適合擔任漢東反貪局長這麼重要的職務,至於其他,點到為止,留給北京去判斷。我們的核心訴求,就是讓他離開漢東。隻要他走了,沙瑞金就斷了一臂,我們就算大獲全勝。”
“我明白,老師。”祁同偉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侯亮平一走,反貪局就是呂梁的天下,就算沙瑞金再派個人來,也休想輕易開啟局麵。山水集團那邊,劉慶祝經過這次,應該知道誰才能真正‘保障’他的合法權益了。到時候,很多線索,自然會徹底斷掉。”
高育良沒有接這個話茬,隻是默默地抽著雪茄,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道:“等待,是一種藝術。現在,棋已經下完了,就看裁判怎麼判罰。我們要做的,就是安靜地等待,表現出足夠的耐心和信心。任何急躁的、畫蛇添足的舉動,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告訴下麵的人,這段時間,全都給我收斂點,夾起尾巴做人,誰也不準惹是生非!”
“是!我已經三令五申了。”祁同偉連忙保證。
書房裡再次陷入沉默,隻有雪茄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嘶嘶”聲。兩人都在心中盤算著,等待著那最終時刻的來臨。這是一種接近勝利的等待,雖然謹慎,但底色是樂觀的。
二、沙寓獨處:挫敗中的反思與蟄伏
與祁同偉家的鬆弛相比,沙瑞金的住處顯得格外冷清和壓抑。他沒有像高育良那樣有可以密談的心腹弟子,田國富在會議上的表態,讓兩人之間不可避免地產生了隔閡,此時不便深談。他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裡,沒有開大燈,隻有書桌上的一盞台燈照亮著一小片區域。
牆上掛著的中國地圖和漢東省地圖,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沙瑞金的目光卻久久地停留在上麵,彷彿要穿透那薄薄的紙張,看清其下錯綜複雜的人事脈絡和利益糾葛。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地衝擊著他的內心。侯亮平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是他打破漢東僵局的關鍵棋子,如今卻要以這樣一種不體麵的方式離開。這不僅是侯亮平個人的失敗,更是他沙瑞金戰略的嚴重受挫。他向北京提交的那份報告,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承認自己的失策和無能。
他反複複盤整個事件的經過。從侯亮平最初查到歐陽菁、陳清泉,勢如破竹,到後來觸及山水集團後阻力陡然增大,再到侯亮平變得焦躁,最終落入對方精心設計的陷阱……每一步,似乎都在對手的預料之中,或者說,是被對手巧妙地引導著走向了預設的結局。
“高育良……祁同偉……”沙瑞金在心中默唸著這兩個名字,眼神變得無比銳利。他低估了這兩個人在漢東經營多年的根基之深,手段之老辣。他們不僅擁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網,更深諳規則,善於利用規則來打擊對手。侯亮平的錯誤是實實在在的,他們抓住這一點,高舉“程式正義”的大旗,一下子就占據了道德的製高點,讓自己這邊陷入全麵被動。
“鐘小艾……”想到這個名字,沙瑞金又是一陣無奈的歎息。這位侯亮平的妻子,其家族的能量不容小覷,但她的介入,尤其是那種帶著特權意味的施壓,恰恰成了對手攻擊侯亮平“背景深厚”、“特權思想”的最好口實,起到了反效果。還有陳岩石老同誌,其正義感和火爆脾氣再次被利用,寫了一封分量極重的“告狀信”。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他難以抗拒的洪流。
“田國富……”沙瑞金的心微微刺痛。這位省紀委書記的最後選擇,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讓他清醒地認識到,在漢東,他沙瑞金還遠未真正掌握局麵,尤其是在觸及核心利益時,所謂的同盟關係是何其脆弱。
失敗的苦澀,必須嚥下。但更重要的是反思和蟄伏。
沙瑞金開啟筆記本,拿起筆,開始在上麵寫下一些關鍵詞:
“耐心……時機……”
“根基不牢……急於求成……”
“對手弱點?祁同偉?山水集團?高育良與趙瑞龍?……”
“新的突破口?內部?外部?……”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他寫得很慢,字跡有力。這次挫敗,暴露了他的問題,也讓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對手的麵目和軟肋。高育良和祁同偉並非鐵板一塊,他們之間必然也存在利益的分配和權力的平衡。山水集團那個巨大的利益黑洞,難道就真的天衣無縫?祁同偉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難道就真的毫無破綻?
現在,他需要的是時間。需要時間來消化這次失利的影響,需要時間來重新梳理隊伍,需要時間來尋找對手新的破綻。侯亮平的離開已成定局,但這並不意味著結束。這隻是一場漫長鬥爭中的一個回合。他沙瑞金,絕不會就此認輸。
這種等待,對他而言,是蟄伏,是積蓄力量,是舔舐傷口,更是為下一場更艱苦的戰鬥做準備。這種等待,充滿了不甘和壓抑,但也孕育著不屈和反擊的決心。
三、風暴眼中的寂靜:侯亮平的囚籠
而在這一切風暴的正中心,侯亮平的住處,卻呈現出一種死寂般的平靜。
他被暫停了職務,等於被剝奪了工作的權利,也幾乎斷絕了與外界的有意義聯係。反貪局的同事,除了極個彆還會發來問候簡訊,大多已避之不及。往日門庭若市的景象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門可羅雀的冷清。
他待在家裡,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雄獅,焦躁、憤怒,卻又無可奈何。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無法接受自己竟然是以這樣一種“嚴重違紀”的方式離開自己熱愛的反貪戰線。他反複回想那天審訊劉慶祝的情景,後悔自己的情緒失控,後悔說出了那些授人以柄的話。但他更憤怒於對手的陰險狡詐,憤怒於那隻無形中推動一切的手。
郭自剛的當場發難,程度恰到好處提供的情報,高育良和祁同偉迅雷不及掩耳的反應,輿論一邊倒的批判……這一切,分明就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可他,卻拿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這是一個圈套。他的錯誤是實實在在的,證據是確鑿的。
鐘小艾從北京打來電話,語氣焦急而憤怒,告訴他家裡正在想辦法,讓他一定要穩住。但他能從妻子的語氣中聽出,這次的事情遠比想象中棘手,對方準備充分,己方極為被動。
“亮平,現在最關鍵的是北京的態度。爸爸已經在找人了,但……高育良他們那邊也在活動,而且他們占著理……”鐘小艾的聲音帶著哭腔,“你千萬彆再做任何衝動的事情,就在家裡等著,什麼都彆做,什麼都彆說!”
等著?侯亮平放下電話,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他現在除了等著,還能做什麼?他就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等待著最終的裁決,是立即執行,還是緩期?而這種等待,無疑是最折磨人的。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偶爾走過的行人。那些人過著平凡的生活,為柴米油鹽奔波,或許永遠不會理解他此刻身處漩渦中心的痛苦和絕望。他曾滿懷理想和激情來到漢東,想要蕩滌這裡的汙泥濁水,卻沒想到,自己先被這濁浪吞噬了。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席捲了他。個人的力量,在龐大的權力機器和精巧的算計麵前,顯得如此渺小。他開始懷疑,自己一直堅持的東西,到底有沒有意義?正義真的能夠戰勝邪惡嗎?還是說,那隻是書本裡騙人的童話?
這種等待,對侯亮平而言,是煎熬,是恥辱,是對信唸的殘酷拷問。他被困在無形的囚籠裡,等待著外界對他命運的最終宣判。
四、各方窺探:平靜下的暗湧
在這片詭異的平靜之下,漢東官場的各個角落,各種心思也在悄然浮動。
以呂梁為首的反貪局內部勢力,暗自欣喜,加緊鞏固權力,排擠侯亮平的舊部,同時向高育良、祁同偉方麵頻頻示好,期待著“後侯亮平時代”的到來。
省檢察院檢察長等相對中立的乾部,則更加謹慎,靜觀事態發展,打定主意在最終結果出來前絕不輕易表態,避免捲入更深的紛爭。
而一些原本就對沙瑞金空降而來、大力反腐心存不滿或感到威脅的官員,則暗中竊喜,認為沙瑞金經此一挫,權威大損,今後漢東或許還是高育良、祁同偉他們的天下,開始重新考慮自己的站隊問題。
就連北京的一些相關部委裡,也暗流湧動。鐘小艾家族的能量在持續發力,試圖尋找轉圜餘地;而與之對立的,或者與高育良、趙家關係密切的力量,也在暗中角力,影響著最終決定的走向。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於北京,聚焦於那份即將做出的、關乎漢東未來政治格局的決定。
尾聲:山雨欲來
等待,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是箭在弦上的張力,是命運天平最終傾斜前那最折磨人的瞬間。
漢東的白天和黑夜,在這種詭異的平靜中交替。每個人都在表演著正常,但每個人的心裡都繃緊了一根弦。祁同偉和高育良在謹慎樂觀中,等待著最終勝利的號角;沙瑞金在挫敗與反思中,等待著蟄伏過後的反擊時機;侯亮平在憤怒與絕望中,等待著對自己政治生命的判決;而無數雙窺探的眼睛,則在等待著站隊的最終訊號。
這平靜的空氣裡,充滿了山雨欲來的壓抑。所有人都知道,這平靜不會持續太久。北京的決定,就像一把懸在漢東上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斬斷當前的僵局,開啟一個全新的、或許更加激烈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