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187章 京城的目光
京城的秋日,天空是一種難得的高遠湛藍,陽光透過已經開始泛黃的銀杏樹葉,在整潔的街道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與漢東那種總帶著些許潮濕和急切感的氣氛不同,這裡的秋天透著一種沉穩的、近乎雍容的氣度。就連掠過紅牆碧瓦的風,似乎也帶著某種曆史的沉澱感。
鐘小艾提著一個精緻的糕點盒子,走在一條安靜整潔的衚衕裡。這裡是部委家屬區,環境清幽,戒備森嚴,但對她而言,是回了孃家。今天是她父親鐘雲飛的生日,不是什麼整壽,隻是一場簡單的家庭聚會。
推開那扇熟悉的、漆色溫潤的院門,小院裡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條,幾盆菊花正開得燦爛。母親係著圍裙從廚房裡探出頭,臉上是溫暖的笑意:“小艾迴來啦?亮平呢?沒一起?”
“媽,他單位臨時有點事,晚點直接過來吃飯。”鐘小艾把糕點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深吸了一口家裡熟悉的、帶著飯菜香和淡淡墨香的氣息,連日在工作中繃緊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些。回到這裡,她才能暫時從漢東那片無形的壓力網中掙脫片刻。
父親鐘雲飛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戴著老花鏡看報紙,聽到動靜,抬起頭,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小艾迴來了。”他雖然退休多年,但身板依舊挺直,眼神清澈而深邃,那是曆經風雨沉澱下來的洞察力。
“爸,生日快樂。”鐘小艾走過去,坐在父親身邊的沙發上,順手拿起一個蘋果削起來,“看什麼新聞呢?”
“隨便翻翻。”鐘雲飛放下報紙,摘掉眼鏡,揉了揉鼻梁,“都是些程式化的報道,真正有價值的資訊,不在紙上。”
鐘小艾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父親這話裡有話,她聽得出來。作為在重要崗位上工作多年的老人,父親有其獨特的資訊渠道和看待問題的視角。
傍晚時分,侯亮平也趕到了,手裡還提著一瓶不錯的茅台。一家人圍坐在餐廳的圓桌旁,菜肴算不上山珍海味,但都是家常味道,溫馨實在。席間,話題多是圍繞家長裡短、身體健康、工作近況。鐘小艾和侯亮平都默契地沒有過多提及漢東,隻簡單說工作還順利,讓二老放心。
飯後,侯亮平被鐘小艾的母親拉進廚房幫忙收拾,鐘小艾則陪著父親回到客廳喝茶。真正的談話,往往是在這種看似隨意的私下時刻才開始。
鐘雲飛沏了一壺上好的普洱,茶湯紅濃透亮,香氣醇厚。他給女兒倒了一杯,狀似無意地問道:“亮平最近在最高檢那邊,工作還適應吧?聽說參與了一些跨區域的案子?”
鐘小艾端起茶杯,指尖感受著溫熱的瓷壁,點了點頭:“嗯,還行。就是些協查工作,不比在漢東一線那麼……有挑戰性。”她的話語裡,帶著一絲難以完全掩飾的落寞。
鐘雲飛抿了一口茶,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緩緩道:“有時候,退一步,未必是壞事。換個環境,換種節奏,更能看清一些東西。”他停頓了一下,像是斟酌著用詞,“漢東那邊……最近有什麼新動靜嗎?我指的不是明麵上的。”
鐘小艾的心微微一緊。父親很少如此直接地詢問漢東的具體情況。她想了想,儘量客觀地陳述:“表麵上,高育良書記和祁同偉廳長搭班子後,各方麵工作似乎都在穩步推進,也處理了幾起突發事件,顯得很有掌控力。但底下……感覺並不平靜。亮平之前私下查一個舊案線索,莫名其妙就斷了,他還感覺被人盯著。而且,聽說省反貪局現在的局長呂梁,工作很賣力,但查辦的案子,似乎都巧妙地繞開了某些核心區域。”
鐘雲飛靜靜地聽著,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不發一言。
這時,門鈴響了。鐘小艾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是父親以前的老同事,姓陳,鐘小艾稱呼他陳伯伯。陳伯伯也是退休乾部,但顯然仍活躍在某個圈層內,訊息靈通。
“老鐘,生日好啊!我沒來晚吧?剛開完一個座談會,順道過來看看你。”陳伯伯聲音洪亮,手裡也提著個小禮物。
“不晚不晚,剛吃完飯,正好一起喝茶。”鐘雲飛笑著將老友迎進來。
客廳裡的氣氛因為陳伯伯的到來更加活絡了一些。三人喝著茶,話題從天南海北漸漸轉向了一些時政議題。開始還是宏觀的經濟形勢、國際關係,但不知不覺間,話題滑向了更具體的方向。
“……所以說,關鍵還是在於人,在於班子,在於政治生態。”陳伯伯呷了口茶,語氣變得有些深沉,“最近參加幾個內部討論,聽到一些說法,讓人有些憂慮啊。”
鐘雲飛抬了抬眼皮:“哦?什麼說法?”
陳伯伯壓低了聲音,雖然在家裡,但仍帶著一種本能的謹慎:“就是關於一些地方,經過多年發展,容易形成某種……嗯,‘板結化’的現象。權力圈子固化,決策渠道狹窄,監督機製失靈,甚至出現法治讓位於‘穩定’的實用主義傾向。長此以往,容易形成事實上的‘獨立王國’,尾大不掉,這對全域性的健康發展是非常不利的。”
鐘小艾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心中卻掀起了波瀾。陳伯伯這番話,雖然用的是學術研討式的語言,但其描繪的現象,與她所瞭解、所感受到的漢東情況,何其相似!那個盤根錯節、密不透風的“漢大幫”網路,那種侯亮平辦案時遇到的無形屏障,那種祁同偉看似依法辦事實則處處設限的作風,不正是這種“板結化”和“獨立王國”傾向的體現嗎?
鐘雲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個問題提得很深刻。不是個彆現象,帶有一定的普遍性。根源在於權力觀、政績觀出了偏差。瑞金同誌前段時間在一個內部研討會上,好像就這個問題談得比較深入。”
聽到“瑞金同誌”四個字,鐘小艾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沙瑞金!
陳伯伯立刻接話道:“沒錯!老鐘你也看到那份材料了?就是智庫那邊整理的,關於地方治理生態的那份內參。裡麵有些觀點,很尖銳,也很有見地。瑞金同誌雖然沒點名,但結合他在漢東的經曆,這報告指向哪裡,明眼人都清楚。”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更低了:“這份報告,雖然範圍控製得很小,但在上麵某些層麵,還是引起關注了。有領導就批示,要求重視這類苗頭性、傾向性問題,指出‘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任何時候都不能放鬆對權力的監督和製約,尤其要防止出現‘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
鐘雲飛緩緩道:“瑞金同誌這是用軟刀子插到了硬地方。他不搞公開對抗,而是把問題上升到理論和政策層麵,這比單純的舉報和指控,分量重得多。看來,漢東的問題,並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解決,反而以一種更隱蔽、更頑固的方式存在。上麵……已經有人對號入座了。”
“何止是對號入座!”陳伯伯輕輕拍了一下沙發扶手,“我聽說,相關方麵已經在考慮,是否需要采取更進一步的措施,來打破某些地方存在的壁壘。漢東,很可能就是一個重點。畢竟,那裡是趙立春問題的大本營,積弊太深,不是換一兩個主要負責同誌就能徹底扭轉的。高育良和祁同偉搭班子,看似穩定了局麵,但這種穩定下麵,掩蓋的是更深的危機。”
兩位老人的對話,像是一道道閃電,劈開了鐘小艾心中的迷霧。她一直有種直覺,漢東的事情沒完,侯亮平的委屈不會白白承受,沙瑞金的離開也絕非鬥爭的結束。但現在,她從父親和陳伯伯這番看似隨意的交談中,清晰地捕捉到了一個訊號:漢東的問題,已經超越了個人恩怨和地方矛盾,正在被更高層麵以一種更戰略性的眼光審視著。沙瑞金的那份報告,就像一顆精準定位的棋子,落在了棋盤的關鍵位置上。
“所以說啊,”陳伯伯總結道,意味深長地看了鐘小艾一眼,“有些地方,有些事,不能隻看錶麵的一時安穩。底下暗流洶湧啊。真正的較量,可能才剛剛開始。漢東的事,沒那麼容易完。”
聚會散場時,夜色已深。侯亮平開著車,載著鐘小艾迴家。車內氣氛有些沉默。侯亮平察覺到妻子有心事,問道:“怎麼了?跟爸和陳伯伯聊什麼了,看你心神不寧的。”
鐘小艾望著窗外流光溢彩的京城夜景,腦海中回響著父親和陳伯伯的對話,特彆是最後那句“漢東的事,沒完”。她轉過頭,看著丈夫側臉堅毅的線條,想起他在漢東遭受的挫折和至今未消的沉鬱。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亮平,我今天聽到一些話。沙瑞金同誌的一份內部報告,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關注。雖然沒點名,但指向的就是漢東那種‘獨立王國’的傾向。上麵已經有人警惕了。”
侯亮平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目光依舊看著前方,但車速似乎微微慢了下來。
鐘小艾繼續道,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陳伯伯說,漢東的事,沒完。我也覺得沒完。那種看似鐵板一塊的穩定,下麵掩蓋的是更深的危機。祁同偉他們……未必就高枕無憂了。新的較量,可能已經在看不見的地方開始了。”
侯亮平沉默著,沒有立即回應。但鐘小艾能看到,他下頜的線條繃緊了些,眼中那簇沉寂了一段時間的火苗,似乎又重新閃爍起來。京城的目光,已經越過千山萬水,再次投向了那片看似平靜的漢東大地。而這目光背後所蘊含的力量,或許將徹底改變那裡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