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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206章 舊人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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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東的春天,終於在幾場淅淅瀝瀝的雨水後,徹底站穩了腳跟。陽光變得暖融融的,省委大院裡的玉蘭花開得轟轟烈烈,大朵大朵的白花瓣在陽光下幾乎有些刺眼,空氣裡彌漫著一種草木萌發、泥土蘇醒的濕潤氣息。這是一種充滿生命力的季節,但對於某些身處特定位置的人來說,外界的盎然生機,反而更能映襯出內心的波瀾與不確定。

祁同偉的辦公室寬敞明亮,巨大的紅木辦公桌擦拭得一塵不染,上麵整齊地擺放著待批閱的檔案、紅色的機密電話以及一麵小巧的國旗。背後的書櫃裡,馬列經典、法律法規彙編和一些哲學曆史著作排列得一絲不苟,彰顯著主人應有的品味與格局。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整個房間顯得溫暖而靜謐,一種權力核心所特有的、秩序井然的靜謐。

他剛剛結束一個關於全省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電視電話會議,略顯疲憊地靠在寬大的皮質座椅上,閉目養神。擔任政法委書記以來,他感到肩上的擔子比當公安廳長時更重了。公安係統更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劍,講究的是精準、高效、令行禁止。而政法委,則需要協調公、檢、法、司等各個部門,更像是一個運籌帷幄的中樞,不僅要考慮劍鋒所指,更要考慮出劍的時機、力度以及可能帶來的連鎖反應,需要更宏大的視野和更縝密的平衡術。

這很耗神。但祁同偉樂於接受這種挑戰,並且自信能夠駕馭。他喜歡這種將龐大權力體係操控於股掌之間的感覺,這讓他感受到自身存在的巨大價值和力量。那種因為出身而長期壓抑的、對掌控感的渴望,在這種巔峰權力的運作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秘書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將一份剛剛送抵的內部刊物放在他桌角最顯眼的位置,低聲道:“祁書記,這是最新一期的《國家治理評論》,裡麵有一篇沙瑞金同誌的文章,政策研究室的同誌覺得……可能值得您一看。”

祁同偉睜開眼,目光落在那個醒目的刊名上。《國家治理評論》,這是國內頂級的政策研究內參,能在這上麵發表文章的,多是學術泰鬥或高階智囊,其觀點往往能影響到更高層的決策思路。沙瑞金調離漢東後,去了一個重要的政策研究機構,這在很多人看來是“明升暗降”,是權力舞台的邊緣化。但祁同偉從未敢小覷這位老對手,他深知沙瑞金的理論功底和理想主義情懷,這樣的人,即使在智庫,也絕不會甘於寂寞。

“嗯,放這兒吧。”祁同偉語氣平淡,彷彿這隻是一份普通的檔案。

秘書識趣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辦公室裡重新恢複了安靜。祁同偉沒有立刻去拿那份刊物,而是端起桌上的紫砂杯,慢慢呷了一口已經溫涼的濃茶。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看著樓下院子裡那幾株開得正盛的白玉蘭,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緒。

沙瑞金……這個名字,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如此直接地出現在他的工作語境中了。漢東似乎已經徹底告彆了“沙瑞金時代”,進入了由他祁同偉和高育良共同主導的、強調穩定與秩序的新時期。沙瑞金留下的那些激進改革設想,大多已被擱置或修正。漢東官場,在經曆了一番驚心動魄的動蕩後,似乎終於回歸了某種熟悉的、按部就班的“正常”軌道。

但祁同偉心裡清楚,這種“正常”是脆弱的。沙瑞金雖然人離開了,但他所代表的那種試圖打破現有格局的力量,他所帶來的衝擊和思考,並不會因為他的離開而煙消雲散。更何況,沙瑞金隻是暫時離開了實權崗位,並非徹底退出政治舞台。他在更高層麵的政策研究機構,其聲音和觀點,反而可能以一種更超脫、更理論化的方式,產生意想不到的影響力。

休息了大約十分鐘,祁同偉重新坐直身體,伸手拿過了那本《國家治理評論》。他直接翻到了目錄頁,很快找到了沙瑞金的名字,文章標題是:《地方政府治理現代化與包容性發展:基於部分地區的實踐反思》。

標題起得四平八穩,甚至有些學術化的枯燥,但祁同偉的眉梢卻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治理現代化”是當前的熱詞,“包容性發展”也政治正確,但後麵緊跟著的“基於部分地區的實踐反思”,就有些耐人尋味了。尤其是“反思”二字,在祁同偉看來,隱隱透著一股批判的意味。

他翻到對應的頁碼,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開始仔細閱讀。文章很長,引經據典,資料詳實,理論框架搭建得十分宏大。沙瑞金從宏觀層麵論述了在新時代背景下,地方政府治理麵臨的挑戰與機遇,強調不能僅僅追求gdp增速等硬性指標,更要關注發展的質量、公平和可持續性,要讓發展的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體人民,這就是他所謂的“包容性發展”。

前麵大部分內容,都是高層論壇上常見的主流論述,雖然沙瑞金文筆犀利,邏輯嚴謹,但並無太多出格之處。然而,當祁同偉讀到文章後半部分,關於“治理現代化”的具體路徑探討時,他的閱讀速度明顯放慢了,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沙瑞金在文中提出,治理現代化絕非簡單的技術升級或流程優化,其核心是治理理唸的深刻變革。他批評了某些地方存在的幾種傾向:一是“唯穩定論”,將“穩定”簡單理解為“不出事”,為了維持表麵穩定而壓製合理的利益表達和社會活力,導致治理體係僵化,缺乏應對複雜性和不確定性的彈性;二是“技術治理的迷思”,過度依賴監控技術、大資料等工具,忽視了治理中“人”的因素和價值的引領,可能導致“數字鴻溝”加劇新的社會不公,甚至帶來隱私和自由被侵蝕的風險;三是“權力內卷化”,治理資源過度向體製內迴圈,強化了對現有秩序和利益格局的維護,卻弱化了與市場、社會協同共治的能力,使得治理難以真正回應外部環境的變化和民眾多元化的需求。

沙瑞金沒有點名任何一個具體地區,他使用的是“某些地方”、“有的地區”這樣模糊的指代。他的論述始終保持在理論層麵,措辭學術化,甚至有些晦澀。但祁同偉讀著這些文字,卻彷彿能聽到沙瑞金那熟悉的聲音,能看到他那雙帶著理想主義光芒的眼睛,正透過紙背,冷靜地審視著漢東正在發生的一切。

“唯穩定論”?難道全力維護社會大局穩定有錯嗎?沒有穩定,何談發展?祁同偉心裡冷笑一聲。沙瑞金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根本體會不到主政一方,麵對複雜社情民意,確保“萬無一失”的巨大壓力。漢東經過前期的動蕩,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養生息,就是穩定!這種穩定,是漢東繼續前進的基礎,容不得半點閃失。

“技術治理的迷思”?“天網工程”的完善,社會麵監控的加強,大資料在治安管理、輿情監控中的應用,這些難道不是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具體體現嗎?這為漢東贏得了“最安全省份”的美譽,老百姓的安全感實實在在提升了,這有什麼錯?難道要回到過去那種反應遲緩、效率低下的治理模式?沙瑞金這是典型的書生之見,脫離實際!

還有“權力內卷化”……祁同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頂帽子扣得可不小。他承認,在沙瑞金離開後,漢東的乾部隊伍是進行了一些調整,提拔任用了一批在關鍵時刻經得起考驗、執行力強的乾部,這難道不是確保政令暢通、提高執政效率的必要舉措嗎?怎麼就成了“內卷化”?難道非要重用那些立場不穩、各有心思的人,纔是“包容性發展”?

儘管內心湧動著反駁和不滿的情緒,但祁同偉不得不承認,沙瑞金的這篇文章,理論水平很高,擊中了一些地方治理中確實可能存在的深層次問題。而且,沙瑞金非常聰明,他通篇沒有進行人身攻擊,沒有提及任何具體事件,完全是在學術框架內進行探討和反思。這使得他的批評顯得更加“客觀”,也更具殺傷力。這種文章,一旦在某個特定的圈子內流傳開來,很容易被解讀為對當前漢東治理模式的某種間接的、但卻切中要害的批判。

尤其是“反思”二字,像一根刺,紮在祁同偉的心頭。沙瑞金這是在提醒更高層,漢東走過的路,並非完美無缺,甚至可能存在需要“反思”的偏差。這對於正致力於將“漢東模式”塑造成成功典範的祁同偉和高育良來說,無疑是一個不和諧的音符。

他拿起內部紅色電話,接通了高育良辦公室。

“育良書記,是我,同偉。”祁同偉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您看到最新一期的《國家治理評論》了嗎?上麵有篇沙瑞金同誌的文章,我覺得……有點意思,想聽聽您的看法。”

電話那頭的高育良沉默了幾秒鐘,顯然秘書也已經將刊物送了過去。隨即,傳來高育良那特有的、帶著學者般從容不迫的語調:“哦,我剛拿到,還沒來得及細看。瑞金同誌在政策研究崗位上,還是筆耕不輟啊。怎麼,同偉,你覺得這篇文章有什麼特彆之處?”

祁同偉簡單概括了文章的核心觀點,尤其是關於對“唯穩定論”、“技術治理”和“內卷化”的批評,然後說道:“育良書記,我覺得瑞金同誌雖然人離開了漢東,但心思似乎還沒完全離開。他這篇文章,雖然打著理論的幌子,但矛頭所指,我看很大程度上是針對我們漢東目前的做法。這會不會……帶來一些不必要的誤解和乾擾?”

高育良在電話裡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聽起來很平和,卻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淡然:“同偉啊,你不要過於敏感。學術探討嘛,百家爭鳴,很正常。瑞金同誌有他看問題的角度,我們有我們的實際情況。治理一個大省,千頭萬緒,怎麼可能有一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模式?最重要的是符合省情,造福百姓。”

他頓了頓,繼續用那種循循善誘的語氣說道:“至於文章裡的某些觀點,我們可以批判地吸收。比如他提到的‘包容性發展’,這個提法很好嘛,與我們強調的共享發展成果是一致的。我們要有自信,漢東這段時間社會穩定,經濟發展,民生持續改善,這就是硬道理。其他的,些不同的聲音,不必過分在意,清者自清嘛。”

高育良的話,像一盆溫水,試圖澆熄祁同偉心頭升起的警惕之火。他在提醒祁同偉,要保持淡定,要有封疆大吏的氣度,不要因為一篇學術文章就自亂陣腳。畢竟,現在掌控漢東大局的,是他們。

“育良書記說的是,是我有些慮事了。”祁同偉從善如流,但他心裡那根弦,並沒有真正放鬆。他知道高育良習慣於從哲學高度看問題,善於用宏大的理論來化解具體的危機。但他祁同偉更務實,他信奉的是解決問題的實際能力。沙瑞金這篇文章,或許暫時不會掀起大風浪,但它是一個訊號,一個提醒:沙瑞金並沒有退出戰場,他隻是換了一個方式,在另一個層麵上,繼續著他理想主義的堅持。而這種堅持,對於已經穩固掌握權力的祁同偉來說,是一種潛在的、需要持續關注的威脅。

放下電話,祁同偉再次拿起那本刊物,翻到沙瑞金文章的那幾頁,目光停留在那些嚴謹而犀利的文字上。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紙麵上,有些反光。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沙瑞金……這位曾經的對手,像一顆被移出棋盤的棋子,如今卻試圖以另一種方式,影響著棋局的走向。這盤棋,還遠未到終局。

他按下了通話鍵,對秘書吩咐道:“把這份刊物送給政策研究室的同誌,讓他們組織一次小範圍的學習討論,重點是結合我省實際,談談對‘治理現代化’和‘包容性發展’的理解。要拿出有深度、有見地的學習體會來。”

他要把沙瑞金拋過來的這個球,巧妙地接住,然後轉化為一場貫徹省委精神的學習活動。你要理論探討?好,我就跟你探討,但必須在我的框架內,按照我的節奏進行。他要讓所有人都看到,漢東省委是開放的、與時俱進的,同時又是充滿定力和自信的。

這就是政治,無處不在的博弈,哪怕對手已經看似離場。祁同偉深吸一口氣,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裡,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而深邃。他有足夠的智慧和手腕,來應對這一切。畢竟,他現在是執棋者,而不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隻是,在這和煦的春日裡,來自舊人的訊息,像一縷微風,吹動了書房窗簾的一角,提醒著高處,從不缺少看不見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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