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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213章 遺產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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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敲打著省委大院一號樓書房的窗欞,像是永無止境的歎息。已是深夜,小樓裡其他房間的燈火早已熄滅,唯有書房還透出一點昏黃的光,固執地對抗著沉甸甸的黑暗。

祁同偉沒有開大燈,依舊隻借著那盞黃銅台燈的光暈。高小琴的事情已然安排下去,程度的執行力毋庸置疑,此刻或許已經在著手製定詳細的方案。一個看似解決了的問題,卻像一根無形的刺,更深地紮進了他的心裡,帶來一種綿長而隱痛的不適感。決策時的冷酷決絕已然褪去,剩下的是事後的虛空,以及一種難以言說的、彌漫開來的疲憊。

他站起身,腳步有些滯重地走到靠牆的那個老式紅木書架前。這書架還是很多年前,他剛在公安係統嶄露頭角時,單位分配住房裡的舊物,他一直沒有扔掉,反而跟著他幾次搬家,最終安置在這棟象征著漢東權力頂峰的小樓書房裡。書架上並非都是堂皇的理論著作,下麵幾排,整齊地碼放著他這些年積攢下的一些私人物品,更像是一個隱秘的、屬於“祁同偉”這個個體而非“祁書記”這個符號的角落。

他的目光,落在了書架底層一個不起眼的、蒙著些許灰塵的牛皮紙檔案袋上。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他很少去觸碰那裡的東西,彷彿那是一個被刻意封印的潘多拉魔盒。但今夜,一種莫名的衝動,或者說是一種自虐般的需求,驅使著他蹲下身,有些費力地將那個略顯沉重的檔案袋抽了出來。

檔案袋的封口隻是用一根普通的棉線纏繞著,並沒有密封。他拿著它,回到書桌後的皮椅上,台燈的光將他的臉分割成明暗兩半。他猶豫了幾秒鐘,最終還是解開了棉線,將裡麵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倒在了光滑的紅木桌麵上。

沒有檔案。倒出來的,是幾張邊角已經微微泛黃的彩色照片,以及一個更小的、絲絨麵的舊盒子。

他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起來。目光首先被那幾張照片抓住。最上麵一張,背景是那個他早已下令拆除、但夢裡仍會出現的“水上明珠”海鮮坊的包廂。照片上的他,穿著當時還不太合身的西裝,笑容帶著幾分青澀和誌得意滿,而緊挨著他、巧笑倩兮的,正是高小琴。那時的她,眉眼間還沒有後來的風塵與滄桑,清澈的眼神裡滿是依賴和仰慕。照片捕捉到了她正夾起一筷子菜,作勢要送到他嘴邊的瞬間,畫麵定格在一種近乎俗氣卻又真實無比的親昵上。

祁同偉的手指有些顫抖地拂過照片表麵,冰涼的觸感卻彷彿帶著灼人的溫度。他記得那天,是他幫她擺平了一個仗著有點背景就想吃霸王餐、還對她動手動腳的混混之後。她堅持要請他吃飯表示感謝,席間,她喝了一點酒,臉頰緋紅,眼睛亮得驚人,不停地說著感激的話,說他像個大英雄。他曾幾何時,也以為自己可以成為某種意義上的英雄。

第二張照片,是在一個他幾乎已經遺忘的、簡陋的卡拉ok包房裡。他和她拿著話筒,似乎在合唱,背景是模糊而喧鬨的人群。他記不起唱的是什麼歌了,隻記得那天她很高興,喝了很多酒,最後靠在他肩膀上,迷迷糊糊地說:“同偉哥,要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當時他是怎麼想的?或許也曾有過一絲片刻的恍惚,但更多的,是利用價值得到確認的踏實感。漁家女和高官之間的鴻溝,那時在他看來,並非不可逾越,反而是一種可以利用的優勢。

還有一張,背景是更早期的、那個破舊的小飯店門口。高小琴係著油膩的圍裙,臉上帶著勞作後的紅暈,正把一盒打包好的飯菜塞給剛執行完任務、饑腸轆轆的他。照片畫素很低,畫麵粗糙,卻記錄了一段最為“乾淨”的時光。那時,他還是那個想憑本事拚一把的祁隊長,她還是那個努力掙紮求生的飯店老闆娘。彼此之間,或許還殘存著一點底層人相互取暖的真摯。

這些照片,像一把把生鏽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那把早已鏽死的鎖。那些被他刻意遺忘、或者說用權力的光輝覆蓋掉的細節,洶湧地撲麵而來。高小琴看他時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她為他細心熨燙警服時專注的側臉,在他遇到挫折時那些笨拙卻真誠的安慰……這些碎片,與他後來認知裡那個工於心計、周旋於趙瑞龍和他之間的山水集團老總高小琴,扭曲地重疊在一起,讓他一陣眩暈。

他猛地閉上眼,試圖將這些“不合時宜”的柔軟記憶驅逐出去。他是祁同偉,漢東的省委書記,手握重權,翻雲覆雨,怎麼能被這些陳年舊事、這些早已變質的情感所困擾?這太可笑了,也太危險了。

他的目光,轉而投向了那個小小的絲絨盒子。他幾乎不用開啟,就知道裡麵是什麼。一枚做工粗糙、甚至有些俗氣的金戒指。那是很久以前,在他和高小琴的關係還處於一種曖昧不明、相互試探的階段時,有一次她過生日,他隨手在一個街邊小店買的,花了不到他當時半個月的工資。他早已忘了當時是出於一種什麼心理,或許是為了籠絡,或許隻是一時衝動。他隻記得,高小琴收到時,那難以置信又欣喜若狂的表情,彷彿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她當場就戴上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即使她擁有了無數價值連城的珠寶,這枚廉價的戒指也從未離身。

祁同偉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絲絨表麵,卻像被燙到一樣縮了回來。這些是什麼?是感情的遺物?還是……他一路走來,所拋棄、所踐踏、所利用的一切的證明?是他為了登上如今這個位置,所支付的代價的零碎收據?

“遺產……”他喃喃自語,嘴角勾起一抹苦澀到極致的弧度。彆人眼中的遺產,是財富,是權力,是名望。而他祁同偉的遺產,除了這間象征著無上權威的書房,除了外麵那些對他俯首帖耳的官員,除了檔案袋裡那些決定無數人命運的紅標頭檔案,還有什麼?

是梁璐那張冷漠而怨恨的臉,是那段名存實亡、早已凍結的婚姻。是高育良老師那越來越疏離、帶著審視和擔憂的目光。是侯亮平那挫敗卻依舊不甘的眼神。是陳海永遠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狀態。是趙立春家族的轟然倒塌和趙瑞龍的亡命天涯。現在,還要加上一個高小琴,一個被他即將放逐到天涯海角、卻仍需牢牢捏在手心裡的、活生生的“遺產”。

他得到了夢想的一切,卻彷彿失去得更多。那種失去,不是物質上的,而是某種生命底層的東西,是作為“人”的活氣和溫度。他坐擁整個漢東,卻感覺自己像個孤魂野鬼,在這座精心打造的權力宮殿裡遊蕩。

一股難以遏製的煩躁和虛無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拉開書桌抽屜,翻找起來,動作有些粗暴。他需要做點什麼,來打破這種令人窒息的情緒。終於,他找到了一個舊的金屬打火機,那是他年輕時用的,zippo的,上麵還有一道深刻的劃痕,是某次抓捕行動留下的紀念。

他拿起那張在“水上明珠”的照片,看著上麵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睛。然後,“哢嚓”一聲,打火機竄起一簇幽藍的火苗。他將火苗湊近照片的一角。

紙張易燃,火舌迅速舔舐上去,青煙升起,帶著一股刺鼻的氣味。照片上高小琴的笑臉在火焰中扭曲、變黑、化為灰燼。接著是第二張,第三張……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像是在進行某種告彆儀式,又像是在銷毀罪證。火焰跳動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滅,映照出他眼底深不見底的複雜情緒,有決絕,有痛楚,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微弱的祭奠。

最後,他拿起那枚金戒指,在手中掂了掂。這金屬的冰冷觸感,比照片更實在。他猶豫了一下,是否要一並銷毀?但最終,他沒有。他將戒指放回了絲絨盒子,然後連同盒子一起,扔進了抽屜最深的角落,再次上了鎖。有些東西,或許註定無法徹底抹去,隻能深埋。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打了一場硬仗,渾身脫力地靠回椅背。書桌上隻剩下一點灰燼,被他用紙巾仔細地包好,扔進了廢紙簍。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焦糊味,但很快就會被夜雨帶來的濕氣衝淡。

他除掉了趙家,逼走了沙瑞金和侯亮平,輔佐高育良登頂又最終取而代之,自己也站上了這漢東之巔。他似乎贏得了一切,掃清了所有明麵上的障礙。

但為什麼,此刻占據他內心的,不是誌得意滿,不是君臨天下的豪情,而是這無邊無際的空洞和深入骨髓的孤獨?這沉重的權力王座,彷彿是用他過往的一切——愛情、友情、良知、乃至部分人性——澆築而成。坐在這上麵,感受不到溫暖,隻有冰冷的堅硬和無法言說的負擔。

窗外的雨聲不知何時變大了,嘩啦啦地響成一片,彷彿要洗淨世間的所有痕跡。祁同偉閉上眼,將自己徹底沉入椅子的陰影裡。遺產的負擔,或許將伴隨他直至生命的終點。而這,就是他祁同偉,自己選擇的,無法回頭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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