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212章 決斷
夜色中的漢東,被連綿的秋雨籠罩。雨點不算密集,但帶著深秋特有的寒意,敲打著省委家屬院小樓書房的玻璃窗,發出沙沙的聲響,更襯得屋內一片死寂。書房裡隻開了一盞複古的黃銅台燈,光線昏黃,勉強照亮紅木書桌的一角,將祁同偉的身影投在背後的書架上,拉成一個巨大而搖曳的陰影。
他獨自坐在寬大的皮椅裡,已經這樣沉默了近一個小時。麵前的煙灰缸裡,堆滿了煙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而嗆人的煙味。他很少這樣毫無節製地吸煙,除非是遇到了極其棘手、需要絕對冷靜和決斷的事情。
而此刻,擺在他麵前的,正是這樣一個難題。
高小琴的請求,通過那條絕密的單線渠道,在傍晚時分呈到了他的案頭。沒有冗長的敘述,沒有情感的宣泄,隻有簡短的幾行字,核心意思明確得令人窒息:她無法再忍受這種與世隔絕、形同幽禁的“保護”生活,請求他念在過往情分上,允許她離開漢東,遠走海外,並承諾永不回頭,此生不再踏入國門半步。
這封信,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下午與高育良那場並不愉快的談話餘波未平,老師那句“以道馭術”的告誡言猶在耳,此刻卻要麵對如此現實而殘酷的抉擇。高育良追求的是形而上的“道”,而祁同偉,必須處理這些形而下的、足以讓他萬劫不複的“術”。
放,還是不放?
這個問題在他腦中已經盤旋、權衡了無數遍。
放她走?好處顯而易見。一個活生生的、知曉他太多秘密的人,一個與趙家、與山水集團、與他祁同偉發跡史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關鍵人物,一旦離開國境,物理上的距離似乎能帶來一種虛幻的安全感。至少,她不再是他眼皮底下一個隨時可能被對手發現的定時炸彈。眼不見,心或許能稍微安穩一些。而且,這似乎也滿足了高小琴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對自由和正常生活的渴望。祁同偉的內心深處,對那個曾給過他溫暖和慰藉的女人,是否還殘存著一絲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超越了純粹利用的複雜情愫?或許有那麼一點。這一點點情愫,在權力和安全的冷酷權衡中,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確實存在。
然而,“放”所帶來的風險,同樣巨大,甚至可能是毀滅性的。高小琴一旦脫離他的實際控製,就如同魚兒入海,鳥兒投林。她真的能守住承諾嗎?在海外孤身一人,麵對陌生的環境、可能的經濟壓力、乃至趙瑞龍殘餘勢力的糾纏,她會不會在某個脆弱的時刻,為了自保或其他原因,將那些秘密作為交換的籌碼?人心隔肚皮,更何況是經曆瞭如此多變故的高小琴。她不再是從前那個對他言聽計從、滿眼依賴的漁家女了。時間的流逝和處境的變遷,足以改變任何人。祁同偉不敢,也不能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一個他無法完全掌控的女人的承諾上。
那麼,不放?繼續將她軟禁在漢東某個秘密地點?這似乎是目前最“安全”的做法。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可以確保她與外界徹底隔絕,確保那些過往被牢牢封存。但這樣做的代價同樣高昂。高小琴的情緒已經出現了明顯的不穩定,長期的幽禁會讓她變成什麼樣?一個怨婦?一個瘋子?一個隨時可能因為絕望而做出不理智行為的真正炸彈?而且,在國內藏匿一個如此重要的人物,本身就是極大的風險。紙包不住火,萬一被沙瑞金殘餘的勢力、被京城鐘小艾那邊的人、甚至是被他陣營內部潛在的對手嗅到一絲氣味,後果不堪設想。這就像懷裡抱著一顆引信不斷燃燒的雷,不知道何時會爆炸。
還有一種更黑暗、更一了百了的選擇……這個念頭如同毒蛇,曾短暫地滑過祁同偉的腦際,但立刻被他強行壓製了下去。那不是選項,那是野獸的行徑,是自我毀滅的開始。一旦邁出那一步,他祁同偉就真的成了自己都唾棄的魔鬼,而且必將留下無法抹除的痕跡,後患無窮。更重要的是,那條底線,他潛意識裡還在掙紮著不願徹底踏破。
“唉……”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在寂靜的書房裡響起,充滿了疲憊和掙紮。祁同偉將臉埋進雙手,用力地搓了搓。權力巔峰的風光之下,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如履薄冰和煎熬抉擇。每一個決定,都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
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密集了些。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台燈旁的一個相框上。那是很多年前,他剛穿上警服不久,在孤鷹嶺上拍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年輕人,眼神銳利,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倔強和未經世事的清亮。那時的他,一心想著建功立業,掃除世間不平,何曾想過有一天,會陷入如此泥濘黑暗的權謀沼澤,為了守住得到的一切,要如此痛苦地決定一個曾經親近之人的命運。
“回不去了……”他對著照片中的自己,喃喃低語。那條向上的路,每一步都沾著泥濘,無法回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祁同偉的眼神,從最初的掙紮、猶豫,逐漸變得冷靜,進而凝結成一種近乎殘酷的決絕。他不能再猶豫了。優柔寡斷是權力場上的大忌。他必須做出一個對當前局麵最有利、風險相對可控的決斷。
他深吸一口氣,彷彿下定了決心,伸手拿起桌上那部加密的紅色電話,按下了一個快捷鍵。
電話幾乎是被立刻接起,那邊傳來一個低沉、恭謹,不帶任何感**彩的聲音:“祁書記。”
是程度。他永遠線上,永遠待命。
“她那邊,最近情況具體怎麼樣?”祁同偉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冷靜和威嚴,聽不出絲毫剛才的波瀾。
“情緒比較低落,反複提出想離開。看守彙報,她有時會長時間發呆,睡眠也不好。但日常生活正常,沒有過激行為。”程度彙報得簡潔客觀。
“嗯。”祁同偉沉吟了片刻,電話那頭是恭敬的等待,絕不催促。終於,祁同偉開口,語速緩慢,但每個字都清晰無比:“給她安排一下。以‘重病需長期赴國外專科醫院靜養治療’的名義。地點,選在……新西蘭南島吧,那邊清靜。手續要做得天衣無縫,經得起任何檢查。”
程度在電話那頭沒有絲毫猶豫:“明白。我會親自安排最可靠的人跟進,確保萬無一失。”
“還有,”祁同偉的語氣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到了那邊,所有的居住、醫療、生活開銷,由我們負責,標準要高,讓她衣食無憂。但是,”他頓了頓,聲音冷了下來,“安排我們的人跟過去,以護理、助理的身份,二十四小時‘陪同’。她可以有一定的活動自由,但不能脫離視線。所有的通訊工具要控製,與外界的一切聯係,必須經過審查和允許。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不是釋放,這是將囚籠從漢東搬到了海外。給予有限的自由和物質保障,但核心仍是絕對的控製。
“完全明白,祁書記。請您放心,我會製定最周密的方案,確保既滿足她的要求,也絕對保證……安全。”程度心領神會。他深知,這纔是最符合祁同偉風格的處理方式——在看似讓步的背後,是更嚴密、更不易察覺的掌控。
“去吧。儘快辦妥。”祁同偉說完,結束通話了電話。
放下電話,他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彷彿剛才那個決定,耗儘了他大半的心力。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眼前卻浮現出高小琴的臉龐,帶著哀怨,也帶著一絲解脫?他不知道。
這個決定,是他能想到的,在冷酷的現實與殘存的情愫之間,唯一能找到的平衡點。他給了她離開漢東的機會,或許能緩解她的痛苦;但他也牢牢地拴住了鏈子的另一端,確保秘密不會泄露。
這無關對錯,隻關乎利弊。這就是他選擇的道路,一條無法回頭的單行道。所有的溫情、猶豫、乃至人性中柔軟的部分,都必須為這條路上的絕對安全讓道。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夜色更濃,書房裡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和台燈燈絲發出的微弱嗡鳴。一場關於命運的交易,就在這個雨夜,悄無聲息地達成了。而由此帶來的長遠影響,此刻無人能夠預料。祁同偉隻知道,他又一次,憑借絕對的理智(或者說冷酷),解決了一個潛在的危機。
隻是,心口某個地方,為何還是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空洞和寒意?他伸手,關掉了台燈,將自己徹底融入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