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219章 高育良的歸宿
省委一號樓的書記辦公室,第一次顯得如此空曠而寂寥。
午後的陽光斜射進來,在光潔的深紅色地板上拉出長長的窗框影子。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塵埃,在光柱中無聲地舞動。屬於高育良的個人物品已經基本收拾妥當:書架上的大部分書籍,特彆是那些厚重的法學、政治學專著和線裝古籍,已經裝箱;辦公桌上那套精緻的文房四寶,他用了多年的紫砂茶杯,以及桌角那盆長勢喜人的蘭草,也都已打包。隻剩下幾件待用的文具和一份等待簽批的、關於他離任交接事宜的最後檔案,還孤零零地放在寬大的辦公桌上。
高育良沒有坐在那張象征權力的皮椅上,而是背對著辦公桌,靜靜地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他俯瞰了多年的省委大院全景。秋日的陽光為熟悉的景物——禮堂的屋頂、筆直的道路、已然金黃的銀杏樹、以及遠處城市的輪廓線——塗抹上了一層溫暖的色調。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那麼有序,彷彿什麼都不會改變。
但一切都已改變。
今天,是他正式卸任漢東省委書記職務的日子。幾個小時後,他將和妻子吳惠芬一起,乘坐飛往北京的航班,奔赴那個全國人大專門委員會的閒職,開始他政治生涯的、也是人生晚年的“軟著陸”。
權力,這令人沉醉又無比沉重的東西,正從他手中悄然流走。幾個小時前,在那場莊重的乾部大會上,他已經完成了形式上的交接。此刻,站在這間即將屬於祁同偉的辦公室裡,他心中湧起的,並非預想中的失落或不甘,而是一種更為複雜的、難以名狀的空茫。
幾十年的宦海浮沉,從大學講壇到一方大員,多少運籌帷幄,多少深夜權衡,多少不得已而為之的抉擇,多少表麵風光下的如履薄冰……如今,都隨著那一紙任免通知,化作了過眼雲煙。他為之奮鬥、經營、守護的“漢東”,即將在他的學生,也是他最重要的政治盟友和繼承者祁同偉的掌控下,翻開新的一頁。那條他們共同選擇的、充滿了爭議與算計的道路,他將無法再親眼見證其終點了。
“育良,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吳惠芬輕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穿著一件得體的大衣,圍著素雅的絲巾,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平靜的微笑。她總是這樣,無論在什麼境遇下,都能保持知識女性的那份從容和體麵。她走到高育良身邊,與他並肩望向窗外,“再看一眼吧,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再能回來了。”
高育良沒有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他伸出手,似乎想觸控一下冰冷的玻璃,但手指在即將觸及時又停住了。這個微小的動作,泄露了他內心深處並非全無波瀾。
“惠芬,”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飄忽,“你說,我們這大半輩子,到底圖個什麼呢?”
吳惠芬微微一愣,隨即瞭然。她太瞭解自己的丈夫了。他是個出色的政治人物,但骨子裡,始終保留著學者的敏感和哲思。在權力離場的時刻,這種對人生終極意義的追問,便會不由自主地浮現。
“圖個心安吧。”吳惠芬沉默片刻,給出了一個看似簡單,卻蘊含深意的答案,“圖個問心無愧。至少在大多數時候,我們做出的選擇,在當時看來,都是必要的,是為了漢東的大局。”
“問心無愧……”高育良咀嚼著這四個字,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他真的能完全問心無愧嗎?與趙立春時代的那些牽扯,對祁同偉某些手段的默許甚至利用,還有……關於吳惠芬,關於那段塵封的往事……這些,真的都能心安理得地歸於“大局”嗎?
但他沒有說出口。有些東西,即使是相伴一生的妻子,也無法完全言說。這或許是權力頂峰者必然的孤獨。
“同偉一會兒要過來送我們。”吳惠芬轉移了話題,語氣平和,“這孩子,總算是有今天了。”
“是啊,”高育良的目光變得深遠,“他有能力,有手腕,也有……足夠的決心。漢東交給他,或許是最好的安排。隻是……”他頓住了,那個“隻是”後麵是什麼,連他自己也未必能完全說清。是擔心祁同偉過於鐵腕,偏離他理想中的“德治”?還是憂慮那份日益膨脹的權力最終會反噬其主?抑或,僅僅是對自己時代落幕的一絲不甘?
這時,秘書輕輕敲門進來,恭敬地彙報:“高書記,吳老師,車已經準備好了。祁書記那邊來電話,他馬上就到樓下。”
“好,我們這就下去。”高育良最後環視了一眼這間無比熟悉的辦公室,目光在每一個角落停留片刻,彷彿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告彆。然後,他深吸一口氣,挺直了因為病痛而略顯微僂的腰背,臉上恢複了慣有的平靜與儒雅,對吳惠芬說:“走吧。”
當高育良和吳惠芬在工作人員陪同下走出省委大樓時,祁同偉已經帶著幾位核心的省委常委和辦公廳主任等在樓前了。陽光下的祁同偉,身姿挺拔,氣度沉穩,已然是漢東新主人的姿態。但他此刻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與不捨。
“老師,吳老師。”祁同偉快步迎上前,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了高育良的手,“都安排好了?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您隨時吩咐。”
“都安排好了,沒什麼可交代的了。”高育良微笑著,拍了拍祁同偉的手背,動作一如往常般帶著師長的親切,“同偉啊,以後漢東這副重擔,就完全落在你肩上了。保重身體,也要……把握好方向。”
這最後的叮囑,意味深長。
“我明白,老師。您放心。”祁同偉重重點頭,目光堅定,“您到北京後,也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漢東有什麼事,我會隨時向您電話彙報請教。”
這話語既是尊重,也劃清了界限——是“彙報請教”,而非“請示”。高育良自然聽得懂,他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一行人簡短寒暄後,分彆上車。車隊緩緩駛出莊嚴肅穆的省委大院,駛向機場。沿途,秋色正濃,但車內的氣氛卻有些沉悶。高育良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不知是真寐,還是沉浸在個人的思緒裡。吳惠芬則靜靜地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這座城市留下了他們太多太多的記憶。
機場的貴賓通道早已準備就緒。告彆儀式簡短而克製。祁同偉代表省委、省政府,對高育良多年的貢獻再次表示感謝,並祝願他在新的崗位工作順利,身體健康。其他前來送行的官員們也紛紛上前與高育良握手話彆,說的多是些“多多保重”、“常回漢東看看”的客套話。
高育良一一回應,臉上始終帶著溫和而得體的笑容。但細心的人能夠發現,他的笑容背後,是一種深深的疏離感。他已經不再是這片土地的主宰者,而是一位即將離去的客人。
通過安檢,走向登機口的路上,高育良的腳步很慢。機場廣播裡航班資訊的聲音,拖著行李箱的旅客,這一切都提醒著他,一段重要的生命曆程即將結束。
在廊橋入口前,高育良停下腳步,最後一次回頭,望向候機樓窗外漢東的天空。天空依舊湛藍,廣闊無垠,並不會因為任何人的去留而改變。
吳惠芬輕輕挽住他的胳膊,柔聲道:“走吧,育良。北京……或許有另一種活法。”
高育良收回目光,看向妻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感,有愧疚,有感激,也有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平靜。他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轉身,邁步走進了廊橋,再也沒有回頭。
巨大的銀白色飛機在跑道上加速,轟鳴著衝上雲霄,逐漸消失在蔚藍的天際,化作一個微小的光點,最終徹底不見。
祁同偉和送行的人群站在停機坪的指定區域,仰頭望著飛機消失的方向。直到天空恢複一片空曠,祁同偉才緩緩收回目光。他臉上的恭敬和不捨漸漸褪去,恢複了作為一把手應有的深沉與平靜。
他對身邊的常委們簡單交代了幾句工作,然後便坐進了自己的專車。
車子平穩地駛離機場,向著省委大院方向返回。祁同偉靠在舒適的後座上,窗外是飛速後退的、屬於他的城市和土地。
高育良的時代,徹底結束了。
一個全新的、完全屬於他祁同偉的時代,正伴隨著引擎的低沉轟鳴,全速開啟。車窗外的世界,陽光正好,但他的內心,已開始盤算著如何在這片廣闊的天地間,烙下更深的、獨屬於他自己的印記。而那份隨著高育良離去而暫時被壓抑下去的、關於權力巔峰的孤獨感與新一輪博弈的警覺,也再次悄然浮現。前路,絕非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