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62章 主動彙報
省委大樓,九樓,省委書記辦公室外的走廊。
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腳步聲回蕩在空曠寂靜的空間裡,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潑灑進來,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那種嚴肅和緊張。這裡是漢東省權力的核心樞紐,每一口呼吸似乎都帶著不同尋常的重量。
祁同偉穿著一身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警服,肩章上的三星二杠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峻的光芒。他步伐沉穩,節奏均勻,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既看不出春風得意,也看不出如臨大敵,隻有一種近乎刻板的平靜和嚴肅。他手裡拿著一個厚厚的、樣式樸素的牛皮紙檔案袋,封口處嚴絲合縫。
秘書早已在門口等候,見到他,立刻恭敬地低聲道:“祁廳長,沙書記和侯局長已經在裡麵等您了。”
“謝謝。”祁同偉微微頷首,聲音平和。
秘書輕輕推開那扇厚重的實木門,側身讓開。祁同偉調整了一下呼吸,邁步而入。
沙瑞金的辦公室寬敞、明亮,陳設簡潔而大氣,透著一股新主人的氣象。沙瑞金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手裡拿著一份檔案看著,眉頭微蹙,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侯亮平則坐在一側的沙發上,腰桿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銳利,像一隻隨時準備撲擊的獵豹。當祁同偉走進來時,兩人的目光幾乎同時聚焦在他身上。
沙瑞金放下檔案,臉上露出一絲公式化的、看不出深淺的笑容:“同偉同誌來了,坐。”他指了指侯亮平對麵的沙發。
侯亮平也站起身,算是打了招呼,但眼神中的審視和警惕沒有絲毫減弱。他對這位學長兼對手,從來不敢掉以輕心,尤其是在這個敏感的時刻。
“沙書記,侯局長。”祁同偉先向沙瑞金敬了一個標準的警禮,然後又朝侯亮平點了點頭,動作規範,禮節周全,挑不出一點毛病。他並沒有依言立刻坐下,而是身體站得更加筆直,如同懸崖上的青鬆。
“沙書記,侯局長,”祁同偉開門見山,聲音洪亮而清晰,在安靜的辦公室裡回蕩,“我今天來,是專門就近期一些社會關注、也可能涉及反腐調查工作的情況,主動向省委,特彆是向沙書記您,以及負責具體調查工作的侯亮平局長,做一個正式的、坦誠的彙報。”
沙瑞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很快便恢複了平靜,他身體微微後靠,做出了一個傾聽的姿態:“哦?同偉同誌有什麼情況,請講。”侯亮平則微微眯起了眼睛,全神貫注,捕捉著祁同偉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用詞。
祁同偉將手中的牛皮紙檔案袋雙手遞到沙瑞金的辦公桌上,動作鄭重:“沙書記,這是我準備的《關於本人及配偶與山水集團等企業曆史往來情況說明》,以及所有的佐證材料。裡麵詳細羅列了從我任職以來,我本人,以及我的愛人梁璐,與山水集團、大風廠、以及社會上傳言與其他相關企業和個人的所有經濟往來、專案接觸記錄。”
他頓了頓,目光坦然地看著沙瑞金,又掃過侯亮平:“包括但不限於,每一次宴請的時間、地點、參與人員、事由;每一次禮品往來的記錄和估值;我愛人早年購買山水集團旗下房產的完整合同、付款憑證、銀行貸款記錄以及後來的出售協議和資金流向;甚至包括一些朋友間正常人情往來的明細。”
“所有的事項,”祁同偉加重了語氣,“都有對應的銀行流水、合同文字、票據憑證或者第三方證明作為支撐,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這份材料真實、全麵,沒有任何隱瞞和遺漏。我願意為我所提交的一切材料的真實性,承擔全部法律責任。”
沙瑞金看著桌上那個厚厚的檔案袋,又看了看祁同偉那張看不出任何心虛的臉,一時沒有說話。侯亮平忍不住開口了,語氣帶著一絲質疑:“祁廳長,你這……動作很快啊。調查才剛剛開始,你就準備了這麼詳儘的材料?”
祁同偉轉向侯亮平,臉上沒有任何不悅,反而露出一絲理解般的苦笑:“亮平,你我是老同學,我也不說套話。現在外麵風聲鶴唳,輿論紛紛擾擾,很多不實資訊在傳播。我作為省公安廳長,身處這個位置,更容易被推到風口浪尖。與其被動地等待調查,甚至被一些彆有用心的謠言牽著鼻子走,不如主動說清楚,把一切都擺在桌麵上,接受組織和法律的檢驗。”
他語氣誠懇,甚至帶著一種自我剖析的坦蕩:“這既是對我個人負責,也是對我的家庭負責,更是對我身上這身警服、對組織的信任負責。主動澄清,總比事後解釋要好。這也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測,影響公安廳的正常工作,更是為了配合你們反貪局,提高調查效率,儘快查明真相,還清白者以清白,也讓違法者受到懲處。”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沙瑞金終於開口了,他拿起那個檔案袋,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輕。“同偉同誌有這個態度,是好的。這說明我們黨的乾部,是經得起考驗的。主動向組織說明情況,也體現了對組織的信任。”他的話很原則,很正確。
“謝謝沙書記的理解。”祁同偉微微躬身,然後話鋒一轉,丟擲了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提議:“此外,為了最大限度地體現我配合調查的誠意,同時也為了避嫌,避免給調查工作帶來任何不必要的乾擾,我在此鄭重向省委和沙書記您提出申請——”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沙瑞金和侯亮平,一字一句地說道:“在反貪局對山水集團及相關問題調查期間,我申請迴避與山水集團相關的任何警務工作。包括但不限於,涉及山水集團的治安案件、經濟糾紛、乃至可能的刑事案件,我都將不再直接插手或做出指示,由廳裡其他負責同誌按程式辦理。我將主要精力投入到確保全省社會麵治安穩定、以及公安隊伍自身建設等其他重要工作上。請省委批準。”
此言一出,辦公室裡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迴避!
這可不是簡單的口頭表態,這是一個極其正式且具有約束力的政治姿態。主動申請迴避,意味著祁同偉主動將自己與山水集團這個風暴眼進行了切割,至少在程式上,他把自己放在了一個被監督、需要“避嫌”的位置上。這姿態,放得不可謂不低。
沙瑞金深深地看了祁同偉一眼。他原本預料祁同偉會辯解,會對抗,甚至會利用其在公安係統的影響力給調查設定障礙。但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采取瞭如此徹底、如此坦誠、甚至可以說是如此“謙卑”的策略。這完全打亂了他和侯亮平事先預設的應對方案。
侯亮平也愣住了。他準備好的種種詰問、試探,在祁同偉這一套“組合拳”麵前,彷彿打在了空處。對方不僅把所有的材料主動奉上,甚至還主動要求“靠邊站”,這讓他還怎麼查?繼續深入調查,顯得像是針對個人,揪住不放;如果查不出問題,那反而證明瞭祁同偉的“清白”和“高風亮節”。
祁同偉的這一手“以退為進”,玩得極其高明。他將自己置於陽光之下,坦然接受審視,同時用組織程式這把利劍,巧妙地擋住了侯亮平可能發起的淩厲進攻。他現在不是調查物件,而是一個主動配合、甚至主動要求避嫌的“模範乾部”。
沙瑞金沉吟了片刻。他知道,祁同偉這個申請,他不能不批。如果連乾部主動要求避嫌這種符合組織原則的請求都駁回,那傳出去,會顯得他這個省委書記心胸狹窄,不能容人。
“同偉同誌考慮得很周全,很有大局觀。”沙瑞金最終點了點頭,語氣恢複了平靜,“主動避嫌,有利於調查工作的公正進行,也體現了你作為黨員領導乾部的覺悟。這個申請,省委原則上同意。相關的工作,你和廳裡其他同誌做好交接。”
“是!堅決服從省委決定!”祁同偉立刻立正,聲音鏗鏘有力。
侯亮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他還能說什麼?質疑祁同偉主動提交材料的真實性?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那就是無理取哄。反對祁同偉迴避?那更說不通,調查物件主動避嫌,應該是調查方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隻能把一股悶氣憋在心裡,感覺像是積蓄了全身力氣的一拳,卻打在了一團柔軟的、無處著力的棉花上,難受至極。
祁同偉彷彿沒有看到侯亮平臉上那細微的鬱悶表情,他再次轉向沙瑞金,語氣誠懇地說:“沙書記,侯局長,我祁同偉參加工作這麼多年,一直牢記黨的教誨,恪儘職守。我深知,權力是人民賦予的,必須用來為人民服務。在工作中,我可能有很多不足,也可能會得罪一些人,但我敢拍著胸脯說,我從未利用職權為自己、為家人謀取過任何不正當利益。我願意接受組織和曆史的任何檢驗。”
他的目光清澈而坦然,帶著一種受了委屈卻依舊顧全大局的堅韌:“我也相信,在沙書記您的領導下,在侯亮平局長公正無私的調查下,一切都會水落石出。這對於澄清事實,穩定漢東的局麵,也是有積極意義的。”
沙瑞金看著祁同偉,試圖從他那張棱角分明、正氣凜然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偽裝,但他失敗了。祁同偉的表現,完美得無懈可擊。
“好了,同偉同誌,你的態度省委知道了。”沙瑞金揮了揮手,“材料留下,我們會認真查閱。你的工作,省委是信任的,當前維護社會穩定是頭等大事,公安廳的工作不能放鬆。至於調查,就按程式辦,清者自清。”
“謝謝沙書記的信任!那我就不打擾您和侯局長工作了。”祁同偉再次敬禮,然後轉身,邁著依舊沉穩有力的步伐,離開了辦公室。
門被輕輕帶上。
辦公室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沙瑞金用手指輕輕敲擊著那個厚厚的檔案袋,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侯亮平終於忍不住,有些煩躁地鬆了鬆領帶,哼了一聲:“唱得一出聲情並茂的好戲!姿態做得十足!我還真不信他能乾淨得像一張白紙!”
沙瑞金抬起眼皮,看了侯亮平一眼,語氣平淡,卻帶著提醒:“亮平同誌,辦案要講證據。祁同偉同誌今天的態度,至少表麵上,是符合組織原則的,甚至是值得肯定的。他主動提交了材料,主動申請了迴避,這在程式上,把我們可能攻擊的點,都堵上了。”
他拿起那份檔案袋,掂了掂,遞給侯亮平:“拿回去,組織人手,仔仔細細地看,一筆一筆地核對。如果他真的有問題,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但如果……如果我們查不出問題……”
沙瑞金沒有再說下去,但侯亮平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查不出問題,那麼祁同偉今天的表現,就會成為他政治資本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在風暴中心坦然自若,主動接受監督,高風亮節。而他們調查組,則會陷入被動。
侯亮平接過那份沉甸甸的檔案袋,感覺像接過了一塊燙手的山芋。他知道,這場較量,從一開始,就進入了一種他之前未曾預料到的、更複雜、更考驗耐力和智慧的維度。祁同偉和他的老師高育良,給他和沙瑞金,出了一道難題。
而此刻,走出省委大樓的祁同偉,坐進自己的專車。當車門關上的那一刻,他臉上那種嚴肅和坦然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靜到極致的深邃。他看了一眼後視鏡中逐漸遠去的省委大樓,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
“侯亮平,沙瑞金……遊戲開始了。這次,我和老師,陪你們玩點不一樣的。”他心中默唸,然後對前排的司機吩咐道,“回廳裡。”
車子平穩地駛離,彙入車流。祁同偉知道,這第一步“主動彙報”,他走得完美。接下來,就是看對手如何接招了。而他和高育良佈下的局,才剛剛展開第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