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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69章 民主生活會上的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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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東省委常委會民主生活會,在一種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的氛圍中召開了。會議室裡,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坐著漢東省權力核心的所有成員。沙瑞金端坐主位,麵色平靜,目光沉穩。他的左手邊是省委副書記、省長劉省長,右手邊則是省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高育良。祁同偉作為公安廳長,雖然不是常委,但因議題涉及政法和維穩工作,也列席了會議,坐在靠後的位置。田國富、紀恒等常委悉數在座。

會議室的窗簾拉開著,秋日的陽光照射進來,卻彷彿無法驅散空氣中那種無形的、沉甸甸的壓力。每個人都正襟危坐,麵前的筆記本開啟著,鋼筆放在一旁,氣氛嚴肅得近乎凝滯。按照慣例,這樣的民主生活會,主要是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達到“紅臉出汗、排毒治病”的效果。但在當下的漢東,這場民主生活會無疑將成為觀察政治風向、試探彼此底線的重要場合。

沙瑞金作為班長,首先做了開場白,強調了民主生活會的重要性,要求大家開門見山,直麵問題,真刀真槍,達到統一思想、增進團結、促進工作的目的。他的發言簡潔有力,定了調子。

按照排序,接下來是省委副書記、省長劉省長做自我批評。劉省長的發言四平八穩,主要圍繞政府工作中存在的“宏觀調控力度有待加強”、“部分民生專案推進速度不夠理想”等問題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都停留在工作層麵,不痛不癢,符合他一貫的溫和風格。

輪到高育良了。

會議室裡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到了這位儒雅的政法委書記身上。高育良不慌不忙地扶了扶金絲邊眼鏡,清了清嗓子,臉上帶著慣有的、略顯矜持的微笑。

“瑞金書記,各位同誌,”高育良的聲音溫和而清晰,帶著一種學者型的沉穩,“根據會議要求,下麵我首先作自我批評。”

他翻開筆記本,卻沒有完全照著念,而是時而低頭看一眼,時而抬頭與在座的常委們進行目光交流,態度顯得十分誠懇。

“首先,我在思想理論學習上,還存在學用脫節的現象。雖然能夠堅持學習中央的各項方針政策,但在將其與漢東的具體實際緊密結合、創造性地開展工作方麵,深度和廣度還有所欠缺。比如,在推進司法體製改革過程中,有時過於強調穩妥,怕出亂子,改革的步伐邁得不夠大,攻堅克難的銳氣有所消退。”

這個自我批評,很高,但又巧妙地聯係了本職工作,聽起來很有深度。

他頓了頓,繼續道:“其次,在工作作風上,深入基層、調查研究還不夠紮實。坐辦公室聽彙報多,深入一線‘解剖麻雀’少。對政法係統一些深層次的問題,特彆是基層乾警的思想動態、執法環境中存在的頑瘴痼疾,掌握得還不夠全麵、不夠精準,導致一些決策有時可能脫離了基層的實際。”

這番自我批評,將自己放在了較高的位置,反思的是領導方法和調研深度,既顯示了謙虛,又絲毫不損及其權威。

“再次,”高育良的語氣略微沉重了一些,“在落實全麵從嚴治黨‘一崗雙責’方麵,對分管領域黨員乾部的日常教育、管理和監督還可以更嚴格、更細致一些。雖然一直強調要嚴守紀律規矩,但對一些苗頭性、傾向性問題,提醒、批評不夠及時,存在一定的‘老好人’思想,怕影響團結,怕傷和氣。”

說到這裡,他特意停頓了一下,目光似是無意地掃過在場的常委們,尤其是那些與本係統有關的領導。這番話,聽起來是自我批評,卻隱隱戳中了許多乾部在當前高壓態勢下的普遍心態——怕擔責任、怕得罪人。

沙瑞金認真地記錄著,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田國富微微蹙眉,似乎在高育良的自我批評中品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祁同偉則低著頭,專注地做著筆記,彷彿在認真學習。

完成了看似深刻、實則避重就輕的自我批評後,高育良話鋒一轉,開始了他的“批評”部分,而這纔是他真正的發力點。

“在自我剖析的基礎上,結合平時工作中的一些感受,我也談幾點不成熟的看法,或者說是一種擔憂,供瑞金書記和同誌們參考。”高育良的語氣變得更加語重心長,“我認為,當前我們漢東省在推進改革發展穩定工作中,需要特彆注意處理好兩種傾向之間的關係。”

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重頭戲來了。

“第一種傾向,是‘不作為、慢作為’。”高育良緩緩說道,“瑞金書記到任後,雷厲風行,大力整肅吏治,成效顯著,贏得了乾部群眾的高度認可。但是,我們也必須看到,在李達康事件之後,在一些乾部中間,確實產生了一種‘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消極心態。工作上推諉扯皮、敷衍塞責,遇到矛盾繞道走,麵對難題往上交。這種‘不作為’、‘慢作為’的現象,不僅影響了工作效率,更損害了黨和政府在人民群眾中的形象,必須堅決糾正!”

他這番話,完全符合沙瑞金當前極力想要扭轉的局麵,聽起來像是在堅定地支援沙瑞金的工作。沙瑞金微微點了點頭。

然而,高育良緊接著說道:“但是,在堅決反對‘不作為、慢作為’的同時,我們也要警惕可能出現的另一種傾向,那就是‘亂作為’、‘急作為’。”

會議室裡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了。“亂作為”、“急作為”這兩個詞,像兩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了無形的漣漪。幾個常委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坐姿。

高育良彷彿沒有察覺到氣氛的變化,繼續用他那種沉穩的、富有理性的語調闡述著:“什麼是‘亂作為’?就是不尊重客觀規律,不顧實際情況,盲目決策,蠻乾硬上,搞‘一刀切’。什麼是‘急作為’?就是急於求成,追求轟動效應,工作方法簡單粗暴,缺乏必要的耐心和細致的思想工作做支撐。”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沙瑞金身上,語氣誠懇:“瑞金書記,各位同誌,我這樣說,絕不是否定我們改革發展的必要性和緊迫性,更不是要給同誌們乾事創業的熱情潑冷水。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改革發展任務艱巨,我們才更要強調科學決策、民主決策、依法決策,更要注重工作的方式方法。”

“比如說,我們的國企改革,方向是對的,但具體到每個企業,情況千差萬彆。是引入戰略投資者,還是推行員工持股,或者是兼並重組,必須充分論證,一企一策,決不能為了追求速度而‘拉郎配’,留下後遺症。又比如,我們的招商引資,要優化營商環境,但也不能‘撿到籃子都是菜’,必須堅守環保底線、產業政策底線,不能引進高汙染、高能耗、高風險的落後產能。”

高育良的論述,層層遞進,邏輯嚴密,完全站在政策和道理的製高點上,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尤其重要的是,”他加重了語氣,目光變得深沉,“我們要保護好那些敢於負責、敢於擔當、想乾事、能乾事的乾部。改革本身就是闖新路,難免會遇到新情況、新問題,甚至可能犯錯誤。隻要乾部是出於公心,不是為了個人私利,是在依規依紀的前提下進行探索,那麼,即使出現一些失誤,我們也應該多一些理解和包容,幫助他們總結經驗教訓,而不是簡單地‘一棍子打死’。否則,誰還敢改革創新?誰還敢觸碰矛盾?最終受損的,還是我們漢東的事業和發展大局!”

這番話,如同重錘,敲在了許多常委的心坎上。自從沙瑞金到來,尤其是李達康倒台後,他們何嘗不是提心吊膽,生怕一步走錯,萬劫不複?高育良的這番話,簡直說到了他們的心窩裡,引起了強烈的共鳴。就連之前保持中立的劉省長,也微微頷首,表示讚同。

祁同偉依舊低著頭,但嘴角難以察覺地向上彎了一下。他知道,老師的這番發言,看似不偏不倚,實則句句針對沙瑞金近來工作中表現出的急切心態和可能帶來的不確定性,精準地抓住了當前乾部隊伍中普遍存在的焦慮情緒,並成功地將自己塑造成了“理性”、“穩健”和“體恤乾部”的代表。

高育良最後總結道:“所以,我認為,當前漢東的工作,關鍵是要在‘防止不作為’和‘防止亂作為’之間找到一個最佳的平衡點。既要保持應有的工作力度和改革銳氣,又要彰顯科學嚴謹的工作態度和求真務實的工作作風。要在全省進一步營造一種‘為擔當者擔當、為負責者負責’的濃厚氛圍,鼓勵探索、寬容失誤,引導廣大乾部既能甩開膀子大膽乾,又能腳踏實地科學乾。”

他朝向沙瑞金,謙遜地說:“瑞金書記,以上是我個人的一些粗淺看法,不一定對,僅供您和同誌們參考。我的發言完了。”

高育良結束了發言。會議室裡出現了短暫的寂靜。他的發言,通篇沒有提及任何具體的人或事,更沒有直接批評沙瑞金,但每一句話,都像是對沙瑞金施政風格的某種間接回應和規勸。他將自己放在一個客觀、中立、顧全大局的位置上,卻成功地傳達了本土乾部對“空降書記”激進做法的不安和抵觸情緒,並贏得了在場大多數常委內心的認同。

壓力,此刻完全轉移到了沙瑞金這一邊。

沙瑞金麵色如常,但握著筆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他意識到,高育良這番以守為攻、綿裡藏針的發言,極其高明。如果他直接反駁,很容易被解讀為聽不進不同意見,作風霸道。但如果他不予回應,則相當於預設了高育良所指出的問題,承認自己工作存在“亂作為”、“急作為”的傾向。

接下來的批評與自我批評環節,其他常委的發言,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高育良這番定調的影響。大家在作自我批評時,都開始強調要“防止急躁情緒”、“注重工作方法”;在提建議時,也紛紛附和要“保護乾部積極性”、“營造寬鬆環境”。雖然沒有人明說,但一種無形的共識似乎在會場彌漫:沙瑞金書記的路線,需要“降溫”和“修正”。

輪到沙瑞金做總結和自我批評時,他麵臨的局麵已經十分被動。他之前的許多改革設想和強硬姿態,在高育良製造的這種“穩健”氛圍對比下,顯得有些“突兀”和“不合時宜”。

沙瑞金的批評與自我批評,依舊保持著政治高度,強調了深化改革、從嚴治黨的重要性,但相比高育良那種引發廣泛共鳴的發言,他的話語顯得更為“標準”和“原則”,卻少了幾分能夠直擊人心、引起共情的具體內容。他能夠感受到,台下投來的目光中,除了應有的尊重,更多了幾分審視和保留。

這場民主生活會,表麵上按照程式圓滿結束了。但在所有與會者心中,都清楚地意識到,漢東省委高層的裂痕,已經通過這次會議公開化、表麵化了。高育良憑借著對官場心理的精準把握和爐火純青的政治語言,成功地打了一場漂亮的反擊戰,不僅穩固了自身的陣地,更是極大地製約了沙瑞金的行動空間。

散會後,高育良和祁同偉交換了一個短暫而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們知道,今天的會議,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較量,將在更廣闊、更深入的層麵展開。而沙瑞金,則真正體會到了在漢東這盤棋局上,他所麵對的對手,是何等的老謀深算和根基深厚。他的困境,非但沒有解除,反而因為這次會議,變得更加具體和尖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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