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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72章 釘子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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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州市檢察院小會議室的空氣,彷彿暴雨前的悶熱,凝滯而沉重。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圍坐著大風廠專案組的核心成員:組長侯亮平坐在首位,兩側是幾位副組長和骨乾偵查員。桌麵上攤滿了卷宗、筆錄影印件和相關的財務憑證,像一片片被撕扯下來的真相碎片,等待著拚湊還原。

會議的焦點,集中在對山水集團財務總監劉慶祝的審訊突破上。劉慶祝是連線大風廠股權轉讓、資金流向乃至背後可能存在的權力尋租的關鍵一環。突破他,就意味著撕開了整個利益鏈條的第一道堅固防線。

侯亮平的手指敲打著桌上那份由他親自突審形成的劉慶祝最新筆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同誌們,劉慶祝的心理防線已經開始鬆動。這份筆錄裡,他雖然還沒有完全交代,但已經承認了在股權變更過程中,受到了來自集團高層的壓力,並且暗示有‘特殊人物’打過招呼。這是重大的進展!我們必須趁熱打鐵,一鼓作氣,撬開他的嘴!”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帶著一種急於擴大戰果的迫切。時間的壓力,來自上方的期待,以及他內心對揭開黑幕的執著,都讓他無法容忍任何遲滯。“我決定,今晚繼續提審劉慶祝!重點圍繞他提到的‘特殊人物’以及資金的具體流向,特彆是與某些特定賬戶的往來,進行深度挖掘。我們必須……”

“侯局,關於這份筆錄,我有一個疑問,可能需要先明確一下。”

一個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將侯亮平的話頭打斷。聲音來自會議桌中段,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麵相看起來頗為斯文甚至有些刻板的中年檢察官——郭自剛。他是京州市檢察院偵查監督處的處長,按照工作安排,被臨時抽調到專案組,負責對偵查活動的程式合法性進行內部監督。在眾人印象中,他一向謹言慎行,甚至有些過於拘泥於條文。

此刻,郭自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手裡拿著一份檔案,正是侯亮平剛才提到的那份劉慶祝筆錄的影印件。他的表情平靜無波,眼神卻透著一股專注於條文細節的執拗。

侯亮平被打斷了節奏,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舒展開,語氣還算平和:“自剛同誌,有什麼問題?請講。”他以為郭自剛要問的是案情細節。

郭自剛沒有看侯亮平,而是低頭看著手中的筆錄影印件,用手指點著末尾的記錄資訊欄,一板一眼地說道:“侯局,各位同誌。根據這份筆錄首頁的記錄,對劉慶祝的這次訊問,開始時間是前天晚上八點三十分,結束時間是……淩晨三點零五分。持續訊問時間超過了六個小時。”

他頓了頓,抬起頭,目光透過鏡片看向侯亮平,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法律人特有的較真勁兒:“這還不是最關鍵的問題。最關鍵的是,根據這份筆錄末尾的簽名記錄,當時負責訊問的偵查人員,隻有……侯亮平局長您一個人。記錄員一欄,簽的是書記員小王的名字,但小王在訊問進行到晚上十一點左右,因為突發急性腸胃炎,經您批準提前離開去醫院了。後續的訊問,從記錄上看,隻有您一人在場。”

會議室的空氣瞬間彷彿被抽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郭自剛和侯亮平之間。幾個年輕的偵查員麵麵相覷,年紀大些的則低頭喝茶,或者假裝記錄著什麼,避免與任何一方有眼神接觸。

侯亮平臉上的肌肉微微繃緊。他沒想到,郭自剛會在這種內部案情分析會上,突然提出如此具體的程式問題。他深吸一口氣,試圖保持冷靜:“自剛同誌,情況是這樣的。當晚的訊問確實持續時間較長,因為劉慶祝當時處於心理波動的關鍵期,我們必須抓住機會。至於記錄員小王中途離開,是突發情況,我也沒想到。但當時案情緊迫,我不能因為記錄員不在就中斷訊問,那樣會前功儘棄。所以後續由我一人進行訊問,並事後根據記憶和錄音整理了筆錄核心內容,這有什麼問題嗎?重點是,我們取得了突破!”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尤其是在一線偵查人員看來,這種因應突發狀況的變通是常有的事,關鍵是看結果。

然而,郭自剛卻緩緩搖了搖頭,表情依舊嚴肅。他拿起手邊那本邊角已經有些捲曲的《刑事訴訟法》和《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翻到做了標記的頁麵,聲音提高了些許,確保每個人都能聽清:

“侯局,我理解案情的緊迫性和突破的重要性。但是,程式問題,無小事。根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二百零一條明確規定,‘訊問犯罪嫌疑人,應當由檢察人員負責進行。訊問的時候,檢察人員不得少於二人。’”

他放下法規,目光再次投向侯亮平,以及他手中的那份筆錄:“也就是說,法律明確規定,訊問必須至少有兩名偵查人員在場。這是為了保證訊問過程的客觀、公正,防止可能出現的紕漏或不實記錄,同時也是對偵查人員自身的一種保護。您一個人進行的訊問,尤其是在深夜至淩晨的長時間訊問,嚴格來說,是不符合法定程式的。”

他拿起那份筆錄,在空中輕輕晃了晃:“那麼,由此產生的這份筆錄,它的證據效力,在未來法庭上,就可能會受到辯護律師的強烈質疑,甚至可能被作為非法證據予以排除。如果這份關鍵的筆錄被排除,我們後續圍繞它獲取的所有衍生證據,都可能成為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侯局,這個風險,我們不得不考慮啊。”

郭自剛的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切入了侯亮平辦案方式中最容易被攻擊的“軟組織”——程式合規性。他全程沒有一句指責,沒有一絲個人情緒,完全是引用法條,陳述利害。這種基於規則的質疑,比直接的對抗更具殺傷力。

侯亮平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一股火氣從心底直衝頭頂。他為了突破案件,熬更守夜,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現在卻被自己團隊裡的人,用冷冰冰的條文當眾質疑,這讓他感覺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更多的是屈辱和憤怒。

“郭自剛同誌!”侯亮平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壓抑不住的火氣,“我們現在是在辦案!是在跟犯罪分子搶時間!不是在書齋裡做學問!你說的這些條文,我難道不懂嗎?但是具體情況要具體分析!當時那種情況,如果中斷訊問,嫌疑人情緒反複,線索斷了,這個責任誰來負?是你來負,還是我來負?”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蓋叮當作響:“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如何深挖犯罪,是如何把那些蛀蟲揪出來!不是在這裡摳字眼,糾纏什麼一人兩人訊問的形式問題!重點是筆錄內容的真實性和價值!”

會議室的溫度驟然降到了冰點。侯亮平的強勢回應,讓氣氛變得更加緊張。幾位原本就對侯亮平空降而來、作風淩厲感到有些不適應的本地檢察官,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情。他們或許也覺得郭自剛有些迂腐,但內心深處,又無法完全反駁程式合法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侯亮平這種“結果至上”、“案情特殊”的論調,隱隱觸動了他們某種敏感的神經——難道來自上麵的乾部,就可以淩駕於他們日常必須遵守的規則之上嗎?

郭自剛麵對侯亮平的怒火,並沒有退縮,反而挺直了脊背,鏡片後的目光更加堅定:“侯局,我並非不認同突破案情的重要性。但正因為案情重大,我們才更要謹慎,確保每一步都走在合法的軌道上。程式正義,是實體正義的保障,這不是摳字眼,這是法治的基本原則!”

他轉向與會的其他人,語氣沉痛地說:“同誌們,想想看,如果我們因為程式瑕疵,導致辛辛苦苦取得的證據最終不被法庭採納,讓真正的犯罪分子逍遙法外,那纔是最大的失職!纔是對黨和人民的不負責任!我認為,對於劉慶祝的這份筆錄,當務之急不是基於它繼續深挖,而是必須考慮進行補正,或者,在嚴格符合程式規定的前提下,重新組織訊問,固定證據!”

“重新訊問?”侯亮平幾乎要氣笑了,“劉慶祝現在就像個驚弓之鳥,第一次訊問好不容易開啟的點缺口,再給他時間緩衝,他還會認嗎?郭自剛同誌,你到底是在幫忙,還是在幫倒忙?”

這句話已經帶著強烈的人身攻擊意味了。會議室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專案組內部,一道清晰的裂痕已經出現。

一位資深的副檢察長見狀,不得不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侯局,自剛處長,都是為了工作,都是為了把案子辦好。自剛處長提出的程式問題,確實值得重視。侯局長考慮的辦案實際,也是現實情況。你看這樣行不行,這份筆錄呢,我們先作為內部參考,繼續分析研判。對於劉慶祝的後續訊問,我們一定嚴格按照規定,保證至少兩名偵查人員在場,並做好全程錄音錄影,確保程式上萬無一失。侯局,您看呢?”

這顯然是一個折中的方案,試圖緩和矛盾。

侯亮平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強行將怒火壓了下去。他知道,在這種場合下,繼續與郭自剛爭執下去,隻會讓外人看笑話,也會讓支援他的人寒心。他冷冷地瞥了郭自剛一眼,那眼神如同冰錐,然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就按李檢的意見辦!但是,對劉慶祝的訊問不能停!今晚就按程式重新安排!散會!”

說完,他霍然起身,椅子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頭也不回地第一個走出了會議室,將一屋子神色各異的下屬留在了身後。

郭自剛默默地收拾著桌上的檔案,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彷彿剛才那場激烈的交鋒與他無關。但有心人注意到,他低垂的眼瞼下,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計劃得逞般的冷光。

侯亮平當眾的強硬,雖然暫時壓製了郭自剛的質疑,但也成功地如祁同偉所期望的那樣,在專案組內部埋下了一顆不滿和疑慮的種子。一些人開始覺得侯局長太霸道,不尊重程式;另一些人則擔憂,這樣下去,案子會不會真的因為程式問題而走彎路?團隊的凝聚力和戰鬥力,在無形中,已經受到了第一記沉重的打擊。而這,正是那枚精心佈置的“釘子”,所起到的關鍵作用。會議雖然散了,但彌漫在空氣中的裂痕與猜忌,卻剛剛開始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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