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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71章 會議上的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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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委會議室,窗明幾淨,深紅色的環形會議桌映照著窗外略顯陰沉的天空。空氣中彌漫著茶葉的清香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嚴肅與壓抑的氣息。全省政法係統工作協調會正在進行,與會者包括省政法委、公、檢、法、司、安等各部門的主要負責人及部分班子成員,濟濟一堂,卻鴉雀無聲,隻有會議主持者平穩的語調在室內回蕩。

沙瑞金書記簡短開場後,會議按流程進行。法院係統彙報了上半年案件審理效率和重點案件督辦情況,司法廳談了普法宣傳和監獄管理的若乾新舉措。發言內容多是照本宣科,成績羅列得詳儘,問題則輕描淡寫,用“某些不足”、“有待加強”等詞彙一筆帶過。會場的氣氛如同溫吞水,偶爾有輕微的咳嗽聲或翻閱檔案的聲音打破沉寂。

侯亮平坐在靠前的位置,眉頭微蹙。這種會議在他看來,形式大於內容,是漢東官場某種惰性的體現。他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大風廠案件的深挖上,飛到了對劉慶祝審訊可能取得的突破上。對他而言,真刀真槍的戰鬥在一線,而不是在這間鋪著厚地毯的會議室裡。他偶爾抬眼掃視會場,看到高育良副書記正襟危坐,麵帶慣常的、令人捉摸不定的微笑,而祁同偉則低頭看著麵前的筆記本,看不清表情。侯亮平心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但很快又被案件進展的急切所取代。

輪到省公安廳發言了。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祁同偉。按照慣例,公安廳的發言理應是一份沉甸甸的“成績單”,打擊犯罪、維護穩定、專項行動戰果累累,用資料和案例來彰顯這支隊伍的力量。祁同偉清了清嗓子,抬起頭的瞬間,臉上慣常的圓滑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近乎凝重的嚴肅。

他沒有按常理出牌。他沒有提及任何一個專項行動的輝煌戰績,也沒有羅列破獲了多少大案要案。他甚至沒有看那份由秘書準備好的、厚厚的工作總結稿。他隻是將手邊一份薄薄的、裝幀簡單的紅標頭檔案拿了起來,指尖在檔案標題上輕輕敲了敲,聲音沉穩地開了口,語調不高,卻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同誌們,沙書記,高書記。前麵幾個部門的同誌都講得很好,很全麵。我們公安廳呢,近期的工作成績,相關的簡報和統計數字,都已經報送給政法委和省委了,在這裡我就不再贅述。”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會場,與幾位重要人物有了短暫的眼神接觸,最後似乎無意地掠過侯亮平的方向。

“今天,我想利用這個機會,談一個可能被我們部分同誌、在追求辦案效率的過程中,或多或少忽視了的根本性問題——程式規範問題。”他揚了揚手中的檔案,“最近,在配合其他兄弟部門辦理一些案件的過程中,我們廳裡的一些法製專家、一線辦案骨乾,包括我本人,都注意到一些……嗯,一些可能影響我們漢東全省政法機關整體形象和執法公信力的程式性苗頭、傾向性問題。”

會場裡原本有些鬆弛的氣氛,驟然繃緊了。幾個原本在低頭看手機或打瞌睡的中層乾部,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配合其他兄弟部門”?“程式性苗頭、傾向性問題”?這些措辭含蓄而精準,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那層維持著表麵和諧的窗戶紙。誰都知道,近期最需要公安廳“配合”,動靜又最大的,就是侯亮平領銜的、針對山水集團和大風廠事件的專案組。一時間,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般在會場角落響起,又迅速平息下去。所有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祁同偉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會場氣氛的微妙變化,他表情依舊嚴肅,甚至帶著幾分憂國憂民的誠懇:“正因為看到了這些問題,我覺得,我們有必要重新溫習一下最高檢和公安部聯合下發的最新版《關於進一步規範辦案程式、保障嫌疑人合法權益的若乾規定》。這份檔案,雖然已經下發有一段時間了,但其重要性,怎麼強調都不過分。尤其是在當前複雜嚴峻的反腐鬥爭形勢下,越是任務重、壓力大,我們越要繃緊‘程式合法’這根弦,確保我們辦的每一起案件,都經得起法律和曆史的檢驗。”

他翻開檔案,聲音清晰而平穩:“下麵,我提議,我們大家一起,再逐條、認真地學習一遍這份規定。有些是老生常談,但常談常新;有些是新要求,更需要我們深刻領會,入腦入心。”

“第一條,”祁同偉開始朗讀,他的語速不快,確保每個字都能清晰地傳入與會者的耳中,“關於訊問犯罪嫌疑人。規定明確,訊問必須在看守所或公安機關的專門訊問室進行,不得在規定的場所外進行訊問。對於重大案件嫌疑人的訊問,必須對訊問過程進行全程同步錄音錄影,錄音錄影資料應當妥善保管,隨案移送審查起訴。”

讀到這裡,他稍微停頓,抬起頭,目光看似隨意地看向檢察院席位上的幾位副檢察長,語氣誠懇地補充道:“這一條,是硬杠杠,是防止冤假錯案的第一道防線。全程錄音錄影,既是對犯罪嫌疑人權利的保障,也是對咱們辦案乾警自身的保護啊。現在科技發達,裝置也普及了,這一條,我們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到位。任何理由,比如裝置故障、時間緊急,都不能成為不錄音錄影的藉口。”

他的話音剛落,會場裡不少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瞟向了侯亮平。誰不知道,侯亮平接手大風廠案子後,審訊力度極大,尤其是對關鍵人物劉慶祝,采取的是高強度、連續性的審訊策略。有沒有嚴格做到“全程同步錄音錄影”?有沒有在規定的訊問室進行?這些問題,像無聲的疑問,在空氣中彌漫。

侯亮平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節微微收緊了一些。他感覺到了那一道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像細密的針尖紮在身上。祁同偉這一手,太高明瞭。他不是指控,不是告狀,而是帶領大家“學習檔案”,站在程式和規矩的製高點上,讓你有火發不出,有口難辯。

祁同偉彷彿渾然未覺,繼續往下念:“第二條,關於訊問時間。嚴禁刑訊逼供和以威脅、引誘、欺騙以及其他非法方法收集證據。連續訊問不得超過十二小時,案情特彆重大、複雜,需要繼續訊問的,連續訊問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並應當保證犯罪嫌疑人的飲食和必要的休息時間。”

這一次,他沒有立即評論,而是緩緩地合上檔案,目光掃視全場,語氣變得愈發沉重:“同誌們,這一條,是底線,是高壓線,碰不得!疲勞審訊,變相體罰,這些都可能成為非法證據排除的理由。我們辛辛苦苦取得的證據,如果因為程式瑕疵而被排除,不僅前功儘棄,更會嚴重損害司法公正的形象。我在這裡提醒大家,也包括我們自己公安係統的同誌,絕不能因為追求辦案速度,就心存僥幸,觸碰這條紅線。有時候,慢一點,穩一點,恰恰是為了更快、更準地打擊犯罪。”

“慢一點,穩一點”,這幾個字,他咬得格外清晰。這幾乎是直接針對侯亮平雷厲風行、追求速戰速決辦案風格的點評。會場裡已經有人開始微微點頭,尤其是幾位法院係統的老法官,他們對程式正義有著近乎執著的堅守,祁同偉的這番話,顯然說到了他們的心坎裡。

侯亮平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他能感覺到,祁同偉正在精心編織一張無形的網,用冠冕堂皇的規定,一步步地收緊對他辦案空間的束縛。這種陽謀,比直接的對抗更令人難受。

祁同偉拿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水,給眾人留出消化和聯想的時間。然後,他翻到檔案的後麵部分:“我們再看看關於律師會見權的保障。規定強調,除涉及國家安全等特彆重大案件外,犯罪嫌疑人自被第一次訊問或者采取強製措施之日起,有權委托律師作為辯護人。律師要求會見犯罪嫌疑人的,看守所應當及時安排,至遲不得超過四十八小時……”

他開始詳細解讀律師會見的重要性,強調這是法治文明進步的體現,是保障司法公正的重要環節。他甚至引用了幾個因為保障律師介入權而成功糾正錯案的典型案例,講得頭頭是道,情理法理交融。

“……所以,我們要充分尊重和保障律師的執業權利,不能人為設定障礙,不能搞‘關門辦案’。陽光是最好的防腐劑,讓律師參與到訴訟程式中,實際上是對我們工作的另一種監督和促進。”祁同偉的總結陳詞,再次贏得了一些與會者,特彆是司法廳幾位領導的微微頷首。

整個“帶領學習”的過程,持續了將近四十分鐘。祁同偉沒有一句直接提及侯亮平,沒有一句批評反貪局的辦案方式。他始終站在全省政法工作大局的高度,強調規範、強調程式、強調法治精神。但每一條規定,每一個強調的重點,都像經過精密計算的彈道,精準地指向了侯亮平目前調查工作中可能存在的、或者說已經被對手牢牢盯上的“程式瑕疵”。

會議室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之前那種溫吞水的氣氛早已被一種緊張、微妙甚至有些詭異的氛圍所取代。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這場看似常規的檔案學習,實則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戰術反擊。祁同偉用規則作為武器,將侯亮平推上了一個極其尷尬的位置——如果侯亮平繼續堅持現有的激進調查方式,就可能被扣上“違反程式”、“破壞法治”的帽子;如果侯亮平因此而束手束腳,調查進度必然大受影響。

高育良副書記自始至終保持著溫和的微笑,偶爾在祁同偉講到關鍵處時,輕輕點頭表示讚同,但他一言不發,彷彿隻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然而,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支援訊號。

學習終於結束。祁同偉合上檔案,恢複了他那略帶謙遜的表情,對著沙瑞金和高育良的方向微微欠身:“沙書記,高書記,各位同誌,以上就是我們公安廳結合近期工作的一些思考和建議。可能有些老生常談,但我覺得,在關鍵時刻,重申這些基本原則,非常有必要。我們公安廳一定帶頭嚴格執行各項規定,也希望大家共同監督,共同維護漢東政法係統的良好形象。我的發言完了。”

會場裡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寂靜,然後才響起了禮節性的、並不熱烈的掌聲。這掌聲背後,是各種複雜的情緒:有心領神會的,有暗自擔憂的,有隔岸觀火的,也有像侯亮平一樣,感到一股無名火起卻又無處發泄的。

沙瑞金書記的臉上看不出明顯的喜怒,他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目光深邃,說了句:“同偉同誌帶領大家重溫了相關規定,很好。程式公正是實體公正的保障,這一點,任何時候都不能放鬆。下麵,請其他同誌繼續發言。”

會議繼續進行,但所有人的心思,似乎都還停留在祁同偉那場名為“學習”、實為“發難”的發言之中。侯亮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周圍的無形之牆,又加厚了一層。祁同偉的這次出擊,不僅是在向他示威,更是在向整個漢東的政法係統傳遞一個明確的訊號:遊戲,要按他們的規則來玩。而這場圍繞“程式瑕疵”的博弈,才剛剛拉開序幕。會議室的空調冷氣似乎開得有些足,侯亮平卻感到一股燥熱,從心底裡蔓延開來。他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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