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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82章 裂痕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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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貪局副局長呂梁手裡拿著一個資料夾,已經在局長辦公室門口徘徊了有一會兒了。他幾次抬手想敲門,又放了下來。透過門上的磨砂玻璃,他能隱約看到裡麵那個伏案疾書的身影,但更清晰地感受到的,是一種低氣壓,一種從門縫裡絲絲縷縷滲透出來的、混合著疲憊與煩躁的氣息。

呂梁在檢察係統工作二十多年,從書記員一步步乾到副局長的位置,靠的不僅是業務能力,更有一種敏銳的、對環境和人情的洞察力。他看得出,今天侯亮平從省委回來,情緒不對。非常不對。往常,侯局長即使壓力再大,也總是給人一種銳氣逼人、鬥誌昂揚的感覺,像一把出了鞘的刀,寒光閃閃。但今天,他回來時,雖然脊梁依舊挺得筆直,步伐依舊很快,但呂梁捕捉到了他眉宇間一閃而過的陰鬱,以及眼底那難以完全掩飾的紅絲。

那是一種被挫傷後,強壓著怒火的痕跡。呂梁太熟悉這種狀態了,在體製內,很多時候,決定事情走向的並非簡單的對錯,而是錯綜複雜的平衡與妥協。侯亮平這把來自京城的“利刃”,顯然是在省委碰到了更堅硬的“磨刀石”。

呂梁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敲響了門。有些工作彙報,不能拖。而且,作為副手,他覺得自己有責任,也有必要,在這個時候,以一種恰當的方式,提醒一下這位銳氣過盛的一把手。

“請進。”門內傳來侯亮平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晰,但仔細聽,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呂梁推門進去,臉上掛起慣常的、帶著幾分恭敬的笑容:“侯局,忙著呢?”

侯亮平從檔案上抬起頭,看到是呂梁,點了點頭,指了指椅子:“老呂啊,坐。什麼事?”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但那份刻意維持的平靜,反而透露出其下的波瀾。

呂梁依言坐下,將手中的資料夾放在桌上,輕輕推到侯亮平麵前:“是關於星源商貿那個案子的補充報告。按照您之前的指示,我們對那幾個關聯賬戶又進行了一輪深挖,發現了一些新的資金流向,指向……可能比我們之前預想的更複雜。”他謹慎地選擇著措辭,沒有直接點出任何敏感的名字,但“更複雜”三個字,在漢東的語境下,往往意味著水更深,牽扯更廣。

侯亮平拿起報告,快速翻閱起來。他的眉頭隨著閱讀的深入而越皺越緊。報告裡詳實的資料和清晰的資金圖譜,印證了他之前的某些猜測,但也意味著,案子每向前推進一步,阻力都會呈幾何級數增長。他想到了田國富那句“乾部隊伍的穩定”,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冰冷的嘲諷。穩定?保護的是誰的穩定?

他合上報告,放在桌上,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敲擊著,發出輕微的、卻讓人心頭發緊的“篤篤”聲。“看來,我們的方向是對的。這條線,必須死死咬住,一查到底!”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呂梁觀察著侯亮平的神色,心中暗自叫苦。他斟酌了一下,用一種儘可能委婉、體現商量口吻的語氣說道:“侯局,方向肯定是沒錯的。這個案子的重要性,大家都清楚。不過……”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最合適的表達,“您看,是不是我們在推進的節奏上,可以稍微……嗯,稍微調整一下?”

侯亮平敲擊桌麵的手指停了下來,目光銳利地看向呂梁:“調整?老呂,你具體指什麼?”

呂梁感到那目光的壓力,硬著頭皮說:“我是這麼考慮的。現在這個案子,牽扯麵越來越廣,證據鏈雖然有一些眉目,但關鍵環節上,還顯得有些……單薄。比如這幾個新發現的資金流向,雖然可疑,但要形成閉環,證明其非法性質,還需要更紮實的旁證,可能需要時間去向相關機構核實,甚至需要協調外地兄弟單位的配合。如果我們動作太快,力度太大,會不會……打草驚蛇?或者,給外界造成一種我們急於求成、不夠嚴謹的印象?”

他試圖把話說得圓融,既點出風險,又不顯得是在質疑侯亮平的決策:“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可以把節奏放慢一點,更注重證據鏈的完善和鞏固?把每個環節都做得紮紮實實,鐵板一塊,讓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來。這樣,將來無論是移送起訴,還是應對各方麵的關注,我們都更能立於不敗之地。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嘛。”

呂梁自認為這番話合情合理,既體現了對工作的負責,也包含了對侯亮平這位一把手的維護。在官場,很多時候,“慢”不是懈怠,而是一種更高階的策略,是為了更穩妥地達到目的,同時更好地保護自己。

然而,他這番話,聽在剛剛從省委受了“提醒”回來的侯亮平耳中,卻完全變了味道。

“放慢一點?”侯亮平重複著這四個字,聲音不高,卻像繃緊的弓弦,“更注重證據鏈的完善?”

他腦海裡瞬間閃過的,是田國富那張意味深長的臉,是那些關於“程式正義”、“乾部穩定”的冠冕堂皇的話。他剛剛在省委被上了一堂“政治藝術”課,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自己的副手,竟然也跟他說要“放慢節奏”、“注重程式”?

一種被孤立、被包圍的憤怒,混合著在省委強壓下的委屈,在這一刻如同火山噴發般,再也抑製不住!他認為自己洞悉了呂梁的“真實意圖”——這個在漢東官場沉浮多年的“老油條”,要麼是感受到了來自上麵的壓力,變得畏首畏尾;要麼,就是和外麵那些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在用這種看似合理的方式,對自己進行軟抵抗!

“慢?再慢黃花菜都涼了!”侯亮平猛地提高了聲音,一掌拍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老呂!我們是在辦案!是在跟腐敗分子搶時間!是在跟試圖掩蓋真相的人賽跑!不是在繡花!”

他“謔”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驚得目瞪口呆的呂梁,語氣激烈如疾風暴雨:“證據鏈不完善?那就去完善!有困難?那就去克服困難!協調不了?那就拿出反貪局的牌子,按程式硬協調!我們要的是結果!是儘快把那些蛀蟲揪出來,繩之以法!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什麼時候才能把案子辦明白?等到他們把所有證據都銷毀乾淨?把所有線索都掐斷?還是等到他們找到更大的保護傘,讓我們動不了他們?!”

侯亮平的聲音在辦公室裡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砸在呂梁的心上。呂梁徹底愣住了,臉上血色褪儘,嘴唇微微張著,眼神裡充滿了愕然、委屈,還有一絲難以置信。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番出於公心、甚至可以說是為侯亮平著想的建議,竟然會引來如此激烈的、近乎羞辱的斥責。

“侯局,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呂梁試圖解釋,聲音都有些發顫,“我隻是覺得……”

“你覺得?你覺得什麼?!”侯亮平正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他揮手打斷了呂梁,“你覺得要穩?要慢?要講政治藝術?我告訴你呂梁!反腐敗就是最大的政治!對黨和人民負責就是最高的藝術!如果什麼都講究四平八穩,什麼都怕影響穩定,那我們反貪局乾脆改成調解辦公室算了!”

話一出口,侯亮平自己也意識到有些過火了。他看到呂梁的臉色從愕然變成了慘白,眼神裡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受傷和疏離。但強烈的自尊心和此刻洶湧的情緒,讓他無法立刻低頭道歉。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後續更傷人的話,轉過身,走到窗邊,背對著呂梁,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辦公室裡陷入了一片死寂。隻有兩人粗重不一的呼吸聲,證明著時間的流動。

呂梁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侯亮平挺拔卻僵硬的背影,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委屈、憤怒、寒心、還有一絲自嘲……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他一片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甚至被懷疑是彆有用心。他這才真切地感受到,這位空降來的局長,雖然能力出眾,銳意進取,但在處理複雜人際關係和掌控自身情緒方麵,或許還太過“年輕氣盛”。他可能根本不瞭解,或者說不在乎,漢東這潭水底下,到底藏著多少暗流礁石。

繼續待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呂梁默默地站起身,拿起桌上那份他精心準備的報告。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心灰意冷的疲憊。

“侯局,”他的聲音恢複了平靜,但那是一種刻意拉開距離的、公事公辦的平靜,“您的指示我明白了。星源商貿的案子,我們會按照您的要求,加快進度,一查到底。如果沒彆的事,我先去忙了。”

侯亮平沒有回頭,隻是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嗯”。

呂梁不再多說,轉身,輕輕拉開了辦公室的門,又輕輕帶上。門鎖合攏的聲音,在此刻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像是一道無形的界限,隔開了兩人。

聽到關門聲,侯亮平才緩緩轉過身,看著空蕩蕩的門口,臉上閃過一絲懊悔。他意識到自己剛才失控了。呂梁的建議,從工作角度出發,並非完全沒有道理。自己把在省委受的氣,撒在了自己副手身上,這很不應該,也很不專業。

但是,那種被無形之手緊緊扼住喉嚨的感覺,那種舉步維艱的困境,讓他無法保持絕對的冷靜。他需要突破,需要宣泄,而呂梁的“穩妥論”,恰好撞在了槍口上。

“裂痕……”侯亮平喃喃自語。他清楚地知道,剛才那場衝突,已經在兩人之間,在反貪局的領導核心之間,埋下了一顆不信任的種子。呂梁是局裡的老資格,業務能力強,在不少中層乾部中頗有威信。如果連他都無法完全理解和支援自己的做法,那麼局內部的工作,將來可能會遇到更多的內耗和阻力。

他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那份被呂梁放下的報告,手指用力,幾乎要將紙張捏破。

困難比預想的更大。外有強敵環伺,內有潛在的離心傾向。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陷入重圍的戰士,四麵八方都是敵人,而原本應該並肩作戰的戰友,卻可能因為不同的理念或者迫於壓力,而變得猶豫不前。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過他的心臟。

但他不能退縮。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最難的路,就隻能咬牙走下去。內部的裂痕,隻能留待日後想辦法彌補。當務之急,是必須儘快拿出實實在在的戰果,用鐵證打破所有的質疑和束縛!

他拿起內線電話,直接撥給了偵查一處處長陸亦可。

“亦可,星源商貿的案子,有重大進展。你馬上帶最可靠的人,成立專案組,我親自擔任組長。所有調查行動,直接向我彙報。注意,絕對保密!”

放下電話,侯亮平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銳利。憤怒和孤獨,被他強行轉化為更強大的動力。內部的裂痕既然已經出現,他就要用更快、更猛的進攻,來彌合它,或者,至少讓它在勝利麵前,顯得無足輕重。

風暴將至,他必須成為那個掌控風暴的人,而不是被風暴撕裂。隻是,他並未察覺,那顆剛剛埋下的種子,在漢東這片複雜土壤裡,會以怎樣的速度悄然滋生。而此刻,在副局長辦公室,呂梁關上門,獨自坐在黑暗中,點燃了一支很久沒抽的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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