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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93章 輿論的“理性”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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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州日報社的副總編劉斌,手指有些發潮,捏著那份還帶著油墨香的清樣,步履略顯沉重地走向總編辦公室。這份即將在明天《京州日報》理論版重要位置刊出的文章,標題是《論新常態下反腐與發展的高效平衡——兼談改革韌性與社會承受力》,作者署名為“漢東觀察”,一個在省內理論界頗有些名氣的筆名,但其真實身份圈內人心照不宣,通常與省委政策研究室或親近高育良副書記的學者有關。

文章的核心觀點,正是近來在漢東省內某些小範圍會議上開始流傳的論調:堅定不移地支援反腐敗鬥爭,這是前提,是底線。但筆鋒隨即一轉,提出在當前經濟下行壓力加大的背景下,需要更加註重“辯證統一”,要警惕“運動式”反腐對經濟發展活力的“誤傷”,要反思“激進”改革可能超出社會承受能力的風險,強調“穩中求進”的工作總基調,呼籲給予改革一線的探索者更大的“容錯空間”和“試錯包容度”。

單看每一句話,似乎都四平八穩,甚至可以說是“政治正確”。但將這些觀點組合在一起,放在漢東省當前沙瑞金大力推動深度改革和反腐、卻遇到重重阻力的特定語境下,其指向性就變得異常清晰。這不再是泛泛而談的理論文章,而是一篇精心雕琢的、針對當前漢東政治現實的“戰鬥檄文”,隻不過披上了一層“理性”、“客觀”、“深思”的外衣。

劉斌在新聞戰線工作二十多年,政治嗅覺足夠敏銳。他清楚地知道這篇稿子的分量,也大致能猜到是誰授意或默許其出籠的。發表它,無疑會開罪沙瑞金書記;但若壓著不發,來自另一邊的壓力,恐怕也不是他一個副廳級乾部能承受的。總編老李上週去省委開會,回來後態度就有些曖昧,對這類稿件的處理,隻含糊地說“要把握正確的輿論導向,同時也要鼓勵理論探討,活躍思想”。

這就是訊號。當“把握導向”變得模糊,而“鼓勵探討”被突出強調時,往往意味著某種默許。

他敲開了總編辦公室的門。總編老李戴著老花鏡,正在看一份檔案,頭也沒抬:“清樣出來了?放這兒吧。”

劉斌將清樣放在辦公桌上,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李總,這篇‘漢東觀察’的文章,基調是不是……稍微低沉了點?現在全省上下正在沙書記帶領下攻堅克難,這篇文章強調困難和風險,會不會……影響士氣?”

老李這才抬起頭,透過老花鏡上方看了劉斌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老劉啊,你這思想可要不得。我們黨的輿論工具,既要唱響主旋律,也要反映現實問題,引導大家進行理性思考嘛。反腐要堅決,發展也要硬道理,這兩者如何更好地統一,本身就是個大課題,允許討論,甚至鼓勵爭鳴,這纔是健康的輿論生態。隻要大方向沒錯,具體觀點可以百花齊放。這篇文章,我看理論性、現實性都很強,沒什麼問題。”

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堵住了劉斌的嘴。劉斌知道,再說下去就是自己“政治不成熟”了。他默默退出了總編辦公室,心裡明白,這股“理性反思”的輿論風,就要借著《京州日報》這個漢東省委機關報的權威平台,正式吹響了。

果然,一見報,立刻引起了不小的反響。緊隨其後,漢東省電視台的時事評論節目,邀請了幾位省內知名的“溫和派”學者,圍繞“改革速度與社會承受力”展開討論。專家們侃侃而談,引經據典,無不肯定反腐和改革的必要性,但討論的重點,卻始終落在如何“避免欲速則不達”、如何“防止好心辦壞事”、如何“保護那些願意乾事、敢於闖關的乾部的積極性”上。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教授,在鏡頭前語重心長:“我們漢東省的經濟盤子大,結構轉型任務重,就像一艘巨輪,轉彎不能太急,否則容易傾覆。我們的乾部隊伍總體是好的,不能因為極個彆害群之馬,就搞得人人自危,不敢作為。現在有些地方,出現了‘門好進、臉好看,但事更難辦’的現象,為什麼?就是因為怕擔責,怕出錯,寧可不做,少做,慢做。這種‘為官不為’的傾向,其危害可能比貪腐更為隱蔽和長遠啊!”

這番話,通過電波傳遍了漢東的千家萬戶,也說進了許多基層乾部和觀望派官員的心坎裡。他們或許對祁同偉、高育良的某些具體做法未必完全認同,但對於自身所處環境的不確定性、對於“動輒得咎”的擔憂,卻是真實存在的。這篇文章和這場討論,巧妙地替他們發出了聲音,將一種潛在的、彌漫的不滿情緒,引導到了“理性反思改革方式”的軌道上。

與此同時,幾家在漢東頗有影響力的財經類和都市類媒體,也開始連篇累牘地報道一些企業家(通常是那些與山水集團等本土資本聯係密切,或自身不太“乾淨”的商人)的“困惑”與“擔憂”。報道中,企業家們紛紛表示擁護反腐,但也委婉地抱怨“營商環境變得複雜”、“政策預期不穩定”、“某些執法行為過於簡單粗暴,影響了企業正常運營”。

這些報道同樣遵循著“理性”的模式:先表態支援大局,再陳述具體“困難”,最後呼籲“理解”與“包容”。它們避免直接攻擊沙瑞金或侯亮平,而是將矛頭指向一種抽象的“不確定性”和“執行層麵的偏差”。這種看似客觀的抱怨,比直接的攻擊更具殺傷力,因為它更容易引發廣泛的共情,尤其是那些與這些企業有千絲萬縷聯係、或者自身利益也可能受到衝擊的政府部門和官員。

“看看,連企業家都這麼說了,說明問題確實存在嘛。”

“侯亮平那個反貪局,查案就查案,三天兩頭傳喚企業高管,生產線都停了,訂單還要不要了?工人工資誰發?”

“沙書記想法是好的,但下麵的人執行起來,是不是有點變味了?搞得大家都不敢做事了。”

類似的議論,開始在機關食堂、私下聚會、甚至一些非正式的工作場合悄然流傳。一種對沙瑞金帶來的“新政”的焦慮和抵觸情緒,在“理性反思”的包裝下,逐漸彌漫開來。這股輿論風潮,無形中為高育良、祁同偉構築了一道柔軟的、卻極具韌性的防禦工事。

沙瑞金自然也密切關注著輿論的動向。他讓秘書收集了近期所有相關報道和評論,一份份仔細閱讀。越看,他的眉頭皺得越緊。

他放下手中的報紙,對坐在對麵的田國富說:“國富同誌,看到了嗎?這輿論戰,打得很有水平啊。不跟你硬頂,不否定大方向,甚至高舉擁護的旗幟,但討論的焦點,卻始終圍繞著‘代價’、‘風險’、‘包容’這些關鍵詞。這是在給我們套枷鎖啊。”

田國富點點頭,神色凝重:“是啊,瑞金書記。這一手很厲害。他們現在占據了一個非常有利的位置:強調穩定,強調發展,強調保護乾部積極性,這些都是堂堂正正的理由,我們無法反駁。但如果我們的工作,因為查案影響了某個專案的進度,或者某個乾部被調查後導致工作暫時停滯,他們就可以立刻用這套話語來指責我們‘不顧大局’、‘不懂經濟’、‘挫傷乾部積極性’。我們反而成了不理性、不辯證、不顧全大局的一方。”

沙瑞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車流:“這就是陽謀。他們利用了部分乾部求穩怕亂、擔心自身利益受損的心理,也利用了部分群眾對經濟發展、社會穩定的普遍期待。把我們對腐敗的堅決鬥爭,巧妙地描繪成可能影響穩定和發展的不穩定因素。把我們依法辦案,歪曲成不近人情、破壞規則。高育良同誌,不愧是搞理論出身的,這一手,深得輿論引導的精髓。”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更重要的是,這種論調,很可能迎合了更高層某些領導對‘穩健’的偏好。那份內參你還記得嗎?‘為官不為’與‘急功近利’並存。現在我們麵臨的輿論,正好把侯亮平塑造成了‘急功近利’的代表,而他們自己,則成了反對‘為官不為’、同時又警惕‘急功近利’的理性、穩健的力量。這個定位,非常巧妙,也非常危險。”

田國富深以為然:“那我們是否需要組織一些文章進行反駁?闡明反腐與發展並不矛盾,清廉的營商環境纔是長遠的競爭力?”

沙瑞金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暫時不要。他們現在架起了‘理性討論’的高姿態,我們如果急於反駁,很容易被扣上‘聽不進不同意見’、‘搞一言堂’的帽子。那樣正中了他們的下懷。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沉住氣,用實實在在的工作成果來說話。”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也不能完全放任。可以讓宣傳部門注意一下,在堅持正麵宣傳為主的同時,適當組織一些文章,強調‘刮骨療毒’的必要性,強調短痛是為了長痛,強調對腐敗的零容忍正是對發展環境的最好保護。但要注意方式,不要搞成針鋒相對的論戰,還是要以我為主,講清道理,引導認識。”

沙瑞金知道,這場輿論戰,對方已經搶占了先機和道德製高點。他現在處於守勢,貿然反擊可能適得其反。但他也並非毫無還手之力,最終的勝負,還是要取決於較量的實質進展——能否儘快在關鍵案子上取得突破,能否讓乾部群眾看到反腐帶來的真正成效。

然而,他也清楚,對手絕不會給他從容破局的時間。就在這種“理性”輿論持續發酵的同時,侯亮平那邊,因為急於開啟局麵,果然出了紕漏。而一直密切關注著這一切的祁同偉,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輿論的“理性”轉向,已經成功地營造出了有利於他們的氛圍,接下來,就是等待對手犯錯,然後發動更直接攻擊的時刻了。整個漢東的官場,都在這股看似平和、實則暗流湧動的輿論氛圍中,感受到了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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