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94章 侯亮平的“滑鐵盧”
省檢察院反貪局的審訊室內,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將歐陽菁略顯蒼白的臉照得一絲不苟,也映出了侯亮平眉宇間那難以掩飾的疲憊與焦躁。
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四個小時。審訊陷入了僵局。
歐陽菁,這位前京州市城市銀行副行長、市委書記李達康的前妻,展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冷靜與韌性。與之前被調查時某些官員的驚慌失措或頹然崩潰不同,她自始至終保持著一種近乎冷漠的鎮定。對於關鍵問題,要麼以“時間太久,記不清楚”搪塞,要麼就是援引各種金融條款、規章製度,將一筆筆可能存在問題的貸款業務解釋得冠冕堂皇,邏輯嚴密,一時竟讓人難以抓住破綻。
“歐陽行長,我們再次提醒你,正視問題,主動交代,纔是你唯一的出路。”侯亮平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穩,但連續高強度的工作和眼前這塊難啃的骨頭,讓他的耐心正在一點點消磨殆儘。歐陽菁是連線蔡成功、山水集團乃至更深層次關係網的關鍵人物之一,突破她,就可能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沙瑞金書記在等待進展,外麵的輿論壓力越來越大,侯亮平感覺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千鈞之重。
歐陽菁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侯亮平一眼,那眼神中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憐憫或者說……嘲諷?“侯局長,該說的,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我是銀行副行長,審批貸款是我的工作職責。每一筆貸款,都是經過嚴格審核,符合當時政策和銀行規定的。至於貸款企業後來經營出了什麼問題,那應該是市場風險,總不能都怪到我們銀行頭上吧?如果按照你這個邏輯,是不是所有發放過不良貸款的銀行工作人員都有罪?”
“我們討論的不是正常的市場風險!”侯亮平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他身體前傾,目光銳利地盯住歐陽菁,“我們討論的是,在審批大風廠股權抵押貸款、以及後續給山水集團的幾筆巨額授信時,你是否收到了超出正常業務範圍的‘請托’,是否對明視訊記憶體在的風險隱患視而不見?蔡成功和山水集團的高小琴之間,是否存在利益輸送,而你,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請托?侯局長,說話要講證據。”歐陽菁輕輕笑了一下,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對於下屬冒犯的不以為然,“我歐陽菁在金融係統工作幾十年,彆的不敢說,原則和規矩還是懂的。每天想找我‘請托’的人多了,難道我每個都要答應?至於蔡成功和高小琴,他們是商業合作夥伴,有資金往來很正常。我是銀行工作人員,不是商業調查員,更不是偵探,他們私底下有什麼協議,我不清楚,也沒有義務去查清楚。”
這種滴水不漏的、帶著專業壁壘式的防禦,讓侯亮平感到一拳拳都打在了棉花上。他知道歐陽菁在撒謊,在避重就輕,但對方極其熟悉業務規則和法律邊界,短時間內很難從專業層麵找到其致命漏洞。更重要的是,歐陽菁背後顯然有高人指點,她對審訊的套路似乎瞭如指掌,心理防線築得極為堅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侯亮平內心的焦灼感越來越強。他想到了陳海還躺在醫院裡,想到了祁同偉那張看似忠厚實則深不可測的臉,想到了高育良在省委會議上那番“保護乾部積極性”的言論,想到了最近媒體上那些暗流湧動的“理性”聲音。所有的壓力,似乎都彙聚到了這間審訊室,壓在了他能否儘快從歐陽菁這裡開啟突破口的期望上。
一種“必須儘快拿下”的執念,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了侯亮平的心。他決定改變策略,施加更大的壓力。
“歐陽菁!”侯亮平猛地一拍桌子(這個動作後來被歐陽菁和她的律師無限放大),聲音嚴厲起來,“你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了!你以為你背後的人能保得住你嗎?我告訴你,無論是誰,隻要觸犯了法律,都必將受到嚴懲!你現在頑固不化,隻會讓你自己罪加一等!想想你的身份,想想你的未來,主動交代,爭取寬大處理,是你現在最明智的選擇!”
這番話說得義正辭嚴,但在特定的語境下,尤其是在對方早有準備的情況下,卻容易被視為一種威脅和恐嚇。
歐陽菁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但很快恢複了平靜,她甚至露出一絲委屈和憤怒交織的表情:“侯局長,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在威脅我嗎?我歐陽菁行得正坐得直,沒什麼不可告人的!你說我背後有人,你指的是誰?是李達康嗎?還是省裡的哪位領導?請你把話說清楚!不能因為你們反貪局查案,就可以隨便汙衊人,搞有罪推定吧?”
侯亮平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言語有些過界了,他深吸一口氣,試圖控製情緒:“我沒有特指誰,我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任何違法犯罪,都難逃法網。”
“事實?侯局長,你所謂的事實,就是靠拍桌子、靠大聲吼叫、靠莫須有的暗示來確立的嗎?”歐陽菁的反擊開始了,她抓住了侯亮平情緒失控的瞬間,“我一直很配合你們的調查,我問心無愧。但你的態度,讓我非常懷疑這次調查的公正性!你是不是早就對我有了成見?是不是一定要從我這裡挖出點問題,好讓你去向上麵交差?”
“你胡說八道!”侯亮平血氣上湧,歐陽菁這種倒打一耙的論調讓他怒火中燒,“我們辦案講究的是證據!”
“證據?那就請拿出確鑿的證據來!”歐陽菁的聲音也高了起來,帶著哭腔(後來被證明這哭腔有相當程度的表演成分),“而不是在這裡對我進行人格侮辱和疲勞審訊!我已經快六十歲的人了,身體不好,經不起你們這樣連番轟炸!侯局長,我知道你想立功,想表現,但你不能為了你自己的前程,就硬要把汙水往我身上潑啊!你這和誘供有什麼區彆?”
“誘供”兩個字,像一根針,狠狠紮了侯亮平一下。這是審訊工作的高壓線,是絕對不能觸碰的紅線。他猛地站起來,指著歐陽菁:“你……你血口噴人!”
就在這時,歐陽菁突然捂住胸口,臉色煞白,呼吸急促,身體搖晃著向一旁倒去。“藥……我的藥……”她虛弱地呻吟著。
旁邊的女記錄員趕緊上前扶住她。審訊被迫中斷。
侯亮平愣在原地,看著被扶出去的歐陽菁,心裡五味雜陳。他知道,自己剛才失控了。不僅沒有取得任何進展,反而被對方抓住了把柄。歐陽菁最後那番“人格侮辱”和“誘供”的指控,尤其是那恰到好處的“發病”,無疑會將局麵引向一個對他極為不利的方向。
果然,第二天,歐陽菁的律師,一位在漢東司法界以擅長鑽營程式漏洞和炒作輿論而聞名的角色,就帶著一份措辭嚴厲的控告材料,分彆來到了漢東省紀委和最高人民檢察院反貪總局。
材料中,詳細描述了侯亮平在審訊過程中如何“態度蠻橫”、“拍桌子怒吼”,如何進行“含沙射影的人格侮辱”,如何“試圖通過疲勞審訊和言語暗示進行誘供”,甚至暗示侯亮平之所以如此急功近利,是為了個人政治目的,不惜製造冤假錯案。材料還附有歐陽菁在醫院出具的“因情緒激動誘發心臟不適”的診斷證明。
這位律師深諳輿論之道,他沒有立即將材料捅給媒體,而是先走正規渠道控告,這既符合程式,保留了“依法維權”的姿態,又給相關方麵施加了壓力。他相信,在這個敏感時期,這份控告材料會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巨大的漣漪。
訊息很快就在小範圍內傳開了。高育良的辦公室第一時間就收到了風聲。
祁同偉正坐在高育良對麵的沙發上,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老師,機會來了!侯亮平這小子,到底還是太嫩,沉不住氣。歐陽菁可不是省油的燈,他這麼硬來,不吃虧纔怪。”
高育良端著茶杯,輕輕吹開表麵的浮葉,表情平靜,但眼神深處閃過一絲瞭然。他慢條斯理地說:“這個侯亮平,能力是有的,就是太急躁,太想表現。辦案子,尤其是辦這種錯綜複雜的案子,講究的是謀定而後動,是證據鏈的完整性。光靠一股子衝勁,是成不了大事的。”
他放下茶杯,看著祁同偉:“歐陽菁的律師那邊,你要把握好分寸。既要把情況反映上去,給侯亮平施加足夠的壓力,但又不能搞得我們像是在刻意打擊報複。要站在維護司法公正、保護乾部合法權益的立場上說話。”
祁同偉心領神會:“老師,我明白。程度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會有人適時地在一些場合‘客觀’地談論這件事,強調依法辦案、文明辦案的重要性。至於省紀委和最高檢那邊,自然會依法依規處理。我們隻需要靜觀其變就好。”
高育良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亮平同誌這次,算是栽了個小跟頭。這也給我們提了個醒啊,工作要注意方式方法。你那個‘天網工程’的推進,就很不錯,輿論反響很好。要記住,有時候,慢就是快。”
祁同偉恭敬地點頭稱是。他知道,侯亮平的這個“滑鐵盧”,不僅暫時緩解了歐陽菁麵臨的直接壓力,更重要的是,它沉重打擊了侯亮平乃至沙瑞金團隊的銳氣,為他們一直宣揚的“理性”、“穩健”提供了絕佳的現實注腳。此消彼長之下,勝利的天平,似乎正在向他們傾斜。
而在反貪局這邊,侯亮平接到了季昌明的電話。季檢察長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亮平,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關於歐陽菁的審訊,你需要做一個詳細的說明!記住,實事求是,不要有任何隱瞞!”
掛掉電話,侯亮平重重地坐在椅子上,雙手用力搓了搓臉。窗外,天色陰沉,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他知道,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這次失誤,不僅讓他個人形象受損,更給整個調查工作蒙上了一層陰影,未來的道路,註定會更加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