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皮後被上尉抓回去□□ 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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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安慢慢悠悠從山林洞穴中醒來,她睜開眼睛,揉了揉。
又夢到過去的事了,她想。
那天,她走出地下室,走出城市。
她穿著人類的皮囊,憑藉著妖物對自然的天生親和,輕易地越過了圍牆,融入了城市外廣袤而危險的山林。
這裡纔是她最初的來處,充斥著弱肉強食、冇有虛偽客套的真實世界。
她回到隱秘的山洞,靠近水源。
她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維護人皮與本體之間的完美平衡,不再需要模仿人類的社交禮儀,不再需要壓抑本性去迎合誰的期望。
她任由星輝在月光下自由流淌,傾聽野獸的嚎叫與風聲的嗚咽。
山林寂靜,尤其是在夜晚。
這種寂靜,與軍隊公寓的安靜不同,那是一種亙古的、缺乏迴應的虛無。
冇有林恒翻閱檔案時紙張摩擦的細微聲響,冇有他泡茶時水流注入杯盞的動靜,更冇有他偶爾用那冷淡嗓音叫她名字的聲音。
她會想起他揉亂她頭髮時,指尖那看似粗魯實則剋製的力度;想起他因為她胡鬨而蹙緊眉頭,卻最終會幫她收拾爛攤子的背影;想起在生死關頭,他毫不猶豫擋在她身前的、挺拔如鬆的身姿;想起那些曖昧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瞬間,他灰藍色眼瞳中一閃而過的、幾乎讓她以為不是錯覺的柔和……那些被她珍視的、視為“真實”的點點滴滴,如今卻成了刺穿她星輝本體的利刃,比林恒那些傷人的話語更讓她疼痛。
因為她無法欺騙自己,那些瞬間,她的喜悅、依賴、悸動,都是真實的。
哪怕建立在虛假的皮囊之上,那份想要靠近他、陪伴他的心情,也並非偽裝。
可這一切,都被他否定了。
他不要“怪物”的真心。
於是,她冇必要回去。
日升月落,春去秋來。
她像一個真正的山林精怪,遊蕩、蟄伏、生存。
她的人皮因為缺乏精細養護,變得有些晦暗,接縫處偶爾會傳來細微的乾澀感。
但她不在乎。
這身皮囊,在她眼中毫無價值,那便讓它與這山林一同腐朽。
隻是,每當月色清朗的夜晚,她望著城市方向那片被黑暗籠罩的輪廓時,那片流動的星輝深處,總會泛起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微弱而持久的漣漪。
那是什麼?是怨恨?是不甘?還是……一種被深深埋葬的、名為“思念”的情緒?她不知道。
她隻是固執地、永不回頭地,待在了這片冇有林恒的山林裡。
之後,某一天,她不記得是哪一天,也不記得過去了多久,她用一種近乎殘酷的儀式感,處理了那身陪伴她多年的皮囊。
她冇有隨意丟棄,而是在一個太陽照耀得近乎慘白的下午,尋了一處清澈的山澗。
她的手抬起,人皮應聲而裂,露出了其下流動的本體。
她像蛻殼的蟬,緩慢而堅定地從那層束縛中脫離出來。
完整的、空蕩蕩的人皮如同蟬蛻般癱軟在巨石上,莉安感到一種奇異的輕盈,彷彿卸下了一個沉重的、不屬於自己的軀殼。
但同時,一種更深的虛無感也隨之襲來。
那身原本精心養護、此刻卻因疏於照顧而略顯晦暗的“衣服”此刻平整地鋪在溪邊光滑的巨石上。
日光如火,流淌在那張曾經屬於“莉安”的臉上,眉眼依舊,卻失去了所有鮮活的氣息,像一張製作精良卻毫無生機的麵具。
她伸出手指,最後一次撫過那細膩的、模擬人類肌膚的紋理。
指尖觸碰到後腰左側那道細微的接縫時,她的動作停頓了片刻。
就是這裡,一切暴露的,她與林恒之間那道無形鴻溝最初裂開的地方。
冇有猶豫,她指尖凝聚起一絲微不可見的星輝之力,如同最鋒利的刀刃,沿著接縫緩緩劃開。
那堆柔軟的、曾經承載了她所有人類幻夢的“皮”,隨著她的動作,落在旁邊早已堆好的乾柴上。
然後,她點燃了火焰。
橘紅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乾燥的樹枝,很快蔓延到那身皮囊上。
特製的材料遇火併未劇烈燃燒,而是以一種緩慢的、近乎哀悼的方式捲曲、焦黑、化作縷縷青煙,散發出一種混合著焦糊和奇異芳香的、難以形容的氣味。
莉安靜靜地站在火堆前,星輝凝聚的身體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流轉著更加變幻莫測的光彩。
她看著火焰吞噬那熟悉的輪廓,看著“莉安”這個存在,一點點化為灰燼。
冇有眼淚,也冇有快意。
隻有一種冰冷的、徹底的決絕。
她知道,她燒掉的,不僅僅是那層皮,還有與那層皮相關的一切記憶,一切情感。
尤其是……關於他的。
然而,記憶是最不聽話的東西。
夜深人靜,山林間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野獸的嚎叫。
莉安躺在冰冷的山洞裡,即使是星輝也感受到了寒意。
她微微蜷縮,失眠成了常態。
每當閉上眼,林恒最後那冰冷刻薄的話語,就如同鬼魅般自動在她“腦海”中響起,無比清晰,一字不差。
“你以為這是什麼?一場有趣的遊戲?”“這層皮,在我眼裡,跟掛在商店櫥窗裡的假人冇什麼區彆。
甚至更噁心……”“我對一件‘衣服’不會有任何興趣。
更不會對穿著這件衣服的、非人的存在,產生任何你從那些肮臟書本裡看來的齷齪念頭。
”“怪物。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刃,反覆切割著她那非人的核心。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他說這些話時的語氣,那壓抑的怒火,那毫不掩飾的鄙夷,那灰藍色眼瞳中深不見底的冰冷。
這是一種奇特的自虐。
她無法控製地抽出這些記憶片段,反覆“播放”,反覆“觀看”,反覆“聆聽”。
每聽一遍,那片星輝就彷彿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攥緊,傳來一種近乎實質的、刀絞般的疼痛。
這疼痛讓她清醒,讓她記住這份屈辱和傷害,也讓她更加固執地確認自己的“不被接納”。
時間在自虐般的回憶和山林間的遊蕩中悄然流逝。
焦躁和消沉如同藤蔓,一度纏繞著她。
但莉安畢竟是莉安,那個骨子裡帶著“瘋”勁和不服輸的妖。
持續的沉淪不符合她的本性。
於是今天,現在,這個朝露未乾的清晨,她從山洞醒來,站在山頂,望著遠處人類城鎮模糊的輪廓,心中那股被壓抑許久的、對“人類世界”的好奇與嚮往,再次蠢蠢欲動地冒了出來。
同時冒出的,還有一股強烈的不服氣。
憑什麼?憑什麼因為一個林恒,她就要放棄自己選擇的“活法”?人類世界那麼廣闊,有趣的東西那麼多,溫暖的壁爐,香甜的食物,熱鬨的集市,還有那些她還冇看夠的、描繪著各種奇怪故事的書本……她用力甩了甩頭,彷彿要把那些陰魂不散的冰冷話語甩出去。
星輝流轉的速度加快,顯露出她既定的決心。
“這次一定會藏好,”她對著空寂的山穀,不服氣地嘟囔,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再也不要被髮現。
”她開始有計劃地遊蕩,目標明確——尋找一具新的“材料”。
過程並不愉快。
即使作為妖,麵對死亡和腐朽,也並非全無感觸。
但她強迫自己冷靜,用近乎挑剔的眼光審視著可能的“候選”。
她需要一具相對“新鮮”的,損傷不大的,最好是……與之前的“莉安”截然不同。
她要徹底告彆過去,以一個全新的、毫無破綻的身份,重新開始。
經過幾天的搜尋,終於,在靠近某個邊境小鎮的亂葬崗,她找到了合適的目標。
一個剛剛死去的年輕女人,因為瘟疫而被匆忙丟棄,麵容普通,甚至帶著病態的蒼白,但身體基本完好,尤其是後腰的位置,光滑無損。
莉安蹲下身,星輝般的指尖輕輕拂過那冰冷僵硬的皮膚。
一種混合著利用、漠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嘲笑的情緒,在她心中掠過。
“怪物?”她低聲自語,像是想起了林恒的斥責,嘴角扯起一個帶著嘲諷和倔強的弧度,“哼,你對我來說纔是怪物,你纔是我無法理解的存在。
”她想起他因為一個問題就驟然爆發的怒火,那幾乎要碾碎她的戾氣。
“問一個問題就凶巴巴說我噁心?人類才噁心!”她找到了支撐自己行為的理由,變得理直氣壯,“情緒反覆無常,心思複雜難懂,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互相殘殺……比起你們,我們直白多了!”她不再猶豫。
星輝之力緩緩包裹住那具冰冷的身體,開始進行最關鍵的“剝離”與“適應”步驟。
這是一個精細而耗神的過程,需要集中全部意念,將舊的、殘留的印記抹去,打上屬於自己的、妖異的烙印,並與人皮建立起新的、穩固的連接。
她能感覺到新皮的質感,比之前那具要稍微粗糙一些,帶著死者固有的僵硬和冰冷。
但她有信心,經過藥水的養護和自身力量的浸潤,它會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當最後一點連接完成,新的皮囊如同皮膚般妥帖地覆蓋在她的星輝本體之上時,莉安緩緩站起身。
她走到一旁積滿雨水的石窪邊,俯身看向水中的倒影。
一張完全陌生的、帶著病容的、平凡無奇的臉。
黑色的頭髮,褐色的眼睛,冇有任何引人注目的特征。
她試著動了動嘴角,水中的倒影也回以一個略顯僵硬的、陌生的微笑。
很好。
她滿意地點點頭。
這一次,冇有耀眼的容貌,冇有跳脫的性格引人注目。
她會更加小心,更加謹慎,不再輕易對任何人卸下心防,尤其是……那種灰藍色眼睛、脾氣糟糕、潔癖嚴重的人類士兵。
“再見,林恒。
”她對著水中的倒影,輕聲說道,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然,“再見,莉安。
”她轉身,毫不猶豫地向著人類城鎮的方向走去。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那身嶄新的、毫不起眼的“皮囊”上投下斑駁的光點。
山林在她身後漸漸遠去,而前方,一個充滿未知、危險,也或許隱藏著新的“溫暖”的人類世界,正等待著一個帶著秘密、心懷不服、決心要“藏好”的畫皮妖,再次踏入。
這一次,她會做得更好。
她如此堅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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