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浮生故人行 014

    白光散儘。

江予執的意識像被從混沌中活生生剝離，重重砸回現實。

刺耳的鳴笛聲，鼎沸的人聲，光怪陸離的巨幅畫像。

無數陌生的洪流湧入腦海，讓他一陣暈眩。

他撐著冰冷的地麵站起身，身上的龍袍早已在時空撕扯中破爛不堪。

周圍投來無數看瘋子一樣的目光，夾雜著竊竊的嘲笑。

他不在乎。

他在人潮中急切地搜尋，卻被廣場中央一塊巨大的、會發光的“鏡子”攫住了目光。

鏡中，畫麵流轉。

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宮殿。

如今，隻剩一片斷壁殘垣。

一個儒雅的男人出現在畫麵中，用他聽不懂的語言侃侃而談。

“……史料記載，王朝末σσψ代帝王江予執，是曆史上著名的暴君。”

“他為了一己私慾，不惜以整個王朝為代價，最終導致了帝國的覆滅……”

暴君？

江予執喃喃自語，喉嚨裡滾出低低的笑聲。

笑聲嘶啞，震得胸口一陣劇痛，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

原來，他為她舍棄了整個江山，換來的，不過是萬世罵名和一片廢墟。

他握緊拳，尖銳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滲出血來。

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最後一點茫然被滔天的偏執所取代。

音音，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沒關係。

江山也好，罵名也罷，都不過是朕棄之敝屣的東西。

隻要能找到你，便是將這個陌生的世界也一並毀掉，又何妨？

他成了一個幽靈，在這座鋼鐵叢林裡遊蕩。

一天，還是十天？他不知道。

餓了，就在垃圾桶裡翻找食物。

困了，就蜷縮在公園冰冷的長椅上。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狼狽，可一想到能在這裡見到她，所有的苦難，都像是通往她的階梯，鋪滿了甜蜜的荊棘。

這天黃昏，他憑著袖中藏著的一塊碎銀換來的幾個饅頭，和冥冥中的一絲感應，找到了一家畫廊。

燈火通明。

然後，隔著那扇巨大的玻璃窗，他看到了那個讓他瘋魔的身影。

宋祈音穿著一身乾淨的白色長裙，正對著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微笑。

她瘦了，臉色也有些蒼白。

但那個笑容，是他從未見過的，發自內心的輕鬆與柔軟。

男人為她溫柔地披上一件披肩，動作自然又親昵。

彷彿，已經演練了千百遍。

轟然一聲。

江予執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徹底拋棄了。

他沒有衝進去，沒有像瘋子一樣怒吼“她是朕的皇後”。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

任由冰冷的雨水，一滴滴砸落，打濕他破爛的衣衫，將他最後一點體溫也剝奪殆儘。

畫廊內的溫暖燈火，與他所處的地獄，一窗之隔。

涇渭分明。

他深深地、貪婪地看了她最後一眼。

目光裡，翻湧著滔天的愛意、蝕骨的嫉妒與不甘。

最終，那一切儘數化為一片死寂的寒冰。

他緩緩轉過身，一言不發。

消失在深秋的冷雨夜色中。

像一匹準備擇人而噬的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