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浮生故人行 007

    禁足的第三日，鳳儀宮的門，被江予執親手推開。

他帶來了一件為即將到來的賞花詩會準備的、嶄新的鳳袍，以及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

宋祈音靜靜地坐在窗邊，沒有回頭。

這幾日，她瘦得脫了相，寬大的寢衣穿在身上，空落落的，像是隨時會乘風而去。

“明日，淼淼要在禦花園的攬月台舉辦詩會。”

江予執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平淡得沒有一絲溫度：

“你是皇後，理應出席。”

聽到“攬月台”三個字，宋祈音的指尖，在袖中死死攥緊。

那是當年他還是太子時，親手為她畫下圖紙，一磚一瓦督建而成的地方。

他說，那是隻屬於她一人的、離月亮最近的地方。

如今，他要讓她站在那裡，親眼看著另一個女人，在屬於她的地方，接受百官家眷的朝賀。

這比任何酷刑都來得殘忍。

見她久久不語，江予執的耐心似乎耗儘了。

他上前一步，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警告的寒意：

“朕希望你明白，皇後的體麵，也是皇家的體麵。彆讓朕難做。”

宋祈音終於緩緩回過頭，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一絲情緒，那是一種近乎悲憫的、自嘲的笑意。

“臣妾……”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遵旨。”

翌日，詩會。

宮女為她換上那件華麗的鳳袍時，衣料上熏染的、冷冽的蘭花香氣，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想起很久以前，同樣是在攬月台，同樣是蘭花盛開的季節。

江予執為她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生辰宴，在漫天璀璨的星光下，他執著她的手，在她耳邊念出那首後來傳遍天下的《贈皇後》。

“……攬月台上攬月色，不及懷中意中人。”

他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廓，帶著醉人的酒意。

回憶像一根淬了蜜糖的毒針，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臟，帶來一陣甜蜜而尖銳的劇痛。

此刻，宮女正將一串冰冷的、沉重的東珠項鏈，扣在她的脖頸上。

那份涼意，讓她猛地回過神來。

詩會上，她被安排在最尊貴的位置，卻也最孤獨。

無人敢與她搭話，她像一尊精美卻無魂的瓷器，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眾星捧月般的蘇淼淼。

一曲終了，蘇淼淼端著酒杯，嫋嫋婷婷地向她走來。

“姐姐一人在此，可是覺得無趣？”

她停在宋祈音麵前，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柔柔地笑著。

宋祈音沒有看她，隻將目光投向遠處那片曾與江予執一同親手種下的蘭花。

蘇淼淼也不惱，她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隨即輕笑一聲：

“姐姐還在想過去的事嗎？人總要向前看的。”

她微微俯身，湊到宋祈音耳邊，聲音壓得更低，卻像淬了毒的蜜糖。

“說起來，陛下昨夜還同我說，他很喜歡孩子呢。他答應我，等我誕下皇子，就立刻請封為太子。”

“太子”二字，像一道驚雷，在宋祈音死寂的心湖裡，炸開了萬丈狂瀾。

周圍的絲竹聲、歡笑聲、奉承聲，在這一瞬間，全部消失了。

她的耳邊，隻剩下自己血液瘋狂奔湧的轟鳴。

她想起了那個還未來得及感受一次心跳，就化為一灘血水的孩子。

她想起了江予執那句冰冷的“賭、輸、了。”

她腦海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在這一瞬間，徹底崩斷。

在蘇淼淼得意的注視下，宋祈音忽然笑了。

那笑容，燦爛如斯，卻看得人膽寒。

然後，她抬起了手。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毫無征兆地，用儘了她全身的力氣，狠狠扇在了蘇淼淼的臉上。

整個攬月台，瞬間死寂。

蘇淼淼捂著迅速紅腫起來的臉頰，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第一次對她露出爪牙的女人。

宋祈音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身體因憤怒而微微發抖。

那雙死寂了多日的眼睛裡，第一次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被逼到絕境的、要將一切焚燒殆儘的恨意。

她盯著蘇淼淼，一字一頓，聲音沙啞卻淬著冰。

“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