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浮生故人行 006

    濃重的藥味混著血腥氣將宋祈音從黑暗中喚醒。

鳳儀宮安靜得可怕，晚月跪在床邊，紅腫的雙眼盛滿了滅頂的悲傷。

宋祈音沒有問。

她隻是緩緩抬起顫抖的手，放在自己已然平坦的小腹上。

那裡，一片冰涼。

曾經的暖意與胎動，消失了。

這個認知帶來一片吞噬一切的空洞。

空洞裡，浮現出江予執曾貼著她肚腹，滿眼星光地說“音音，朕聽到他了”的畫麵。

一滴淚，順著她空洞的眼角滑落。

那個他曾親耳聽到過心跳的孩子，沒了。

殿門被推開，江予執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他身後跟著的蘇淼淼麵色紅潤，神采奕奕。

江予執的目光落在榻上形容枯槁的宋祈音身上時，腳步有那麼一瞬間的遲滯，但很快便恢複了冷漠。

“太醫說你已無大礙，便安分些，彆再惹是生非。”

宋祈音緩緩轉頭，空洞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像在看一件死物。

這種死寂的眼神，讓江予執莫名心慌煩躁。

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啞如羽毛，卻帶著千鈞之重：

“江予執，我的孩子呢？”

她用的是“我的”，不是“我們的”。

這兩個字像針一樣刺入江予執心口，他下顎的線條瞬間繃緊。

他俯下身，陰影將她完全籠罩，嘴唇幾乎貼上她的耳廓，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是你，用他做賭注。”

他滿意地看到她的身體劇烈一顫，於是更惡劣地、一字一頓地補上最後一刀，“賭、輸、了。”

“賭注……”宋祈音低低地重複著，肩膀開始顫抖。

她緩緩轉身，毫無血色的臉上，竟浮現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

那笑意像一朵開在冰原上的花，帶著玉石俱焚的瘋狂。

她忽然從床頭的箱籠裡抽出了一卷圖紙，雙手用力——“刺啦！”

一聲，撕裂聲在死寂的殿內炸響。

江予執的瞳孔猛地一縮：

“你做什麼？！”

那是他登基前，為他繪製的第一張兵防圖。

“懂事？”

宋祈音笑聲淒厲，又抓起一卷再次撕碎，碎片砸向他。

“是忘了你曾許諾的‘六宮無妃’，叫懂事？”

那是他們共同規劃的宮殿藍圖。

她踉蹌著逼近他，像不顧一切的困獸，撕開第三卷：

“還是忘了你曾說聽到了他的心跳，叫懂事？！”

那是她為孩子畫的百歲圖。

“住口！”

江予執被她眼中濃烈的恨意刺得節節後退，臉色慘白。

“你憑什麼讓我住口！”

她將碎片全部砸在他臉上，“你登基的每一步，哪一步沒有我的心血？你回報我的，是一個副後？還是一個被你親手殺死的孩子？！”

“朕沒有！”

他失控地抓住她的肩膀，“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我的選擇？”

她指甲在他手背上劃出幾道血痕，“江予執，你沒有心！”

“夠了！”

他被徹底激怒，伸手去搶那個箱籠，“這是我們的過去，你不能毀了它！”

“我們的？”

她死死護住，“從你放棄我們的孩子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死了！”

箱籠翻倒，圖紙紛飛。

蘇淼淼適時出現，柔聲勸道：

“陛下息怒，姐姐剛失了孩子，情緒不穩也是人之常情。”

這句話徹底壓垮了江予執的理智。

他看著眼前歇斯底裡的宋祈音，再看看身邊溫婉的蘇淼淼，猛地發力將箱籠奪過，惱羞成怒地將她推開。

“你既然這麼瘋魔，”他喘著粗氣，從牙縫裡擠出命令，“這鳳儀宮，你也不必管了！來人，取鳳儀宮宮印，交由副後，暫代掌管！”

宋祈音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那雙燃燒著烈火的眼睛，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滋”的一聲，徹底熄滅了。

她跌坐在那片名為“過去”的廢墟裡，不鬨了，也不喊了。

隻是看著他，眼神從烈火，變回了死灰。

不唸了，再也不唸了。

她試了那麼多的方法，可江予執的心偏到了那麼遠，讓他再愛上自己一次，終究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