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依舊梨花白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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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手劄,起身走到他麵前,依著慣例,踮腳想去解他的衣帶。
他卻抬手,輕輕格開了我的手腕。
“換那身紗衣。”
我怔住,隨即明白他指的是我重生那晚穿的那件。
心下雖覺莫名,卻也懶得爭辯。
轉身取出那件薄如蟬翼的紗衣換上,剛繫好腰間細細的帶子,他便已走到我身後,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後頸。
“轉過來。”他嗓音低啞。
我依言轉身,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他眼底欲色翻湧,掌心灼燙,隔著薄薄一層紗熨帖在我腰側,緩緩摩挲。
我順勢偎進他懷裡,抬手環住他的脖頸,主動將唇送了上去。
起初隻是唇瓣相貼,輾轉廝磨,但很快便不再滿足於此。
他的吻密集落下,從唇瓣到下頜,再沿著頸側一路向下紗衣被輕易褪去,隨意丟在榻下。
微涼的空氣觸到肌膚,我下意識地輕顫,更緊地貼向他滾燙的胸膛。
“冷?”他含糊地問,動作卻未停。
我搖頭,指尖插入他濃密的發間,無聲催促。
他低笑一聲,不再忍耐,占有了我。
久違的充盈感讓我悶哼出聲,腳趾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他起初還存著幾分剋製,但在我的迎合下,那點理智很快土崩瓦解。
帳內春意濃稠,喘息與低吟交織。
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平息。
我渾身痠軟,懶懶地不想動彈。
他卻並未退開,依舊有一下冇一下地輕吻著我的肩頭。
“累了?”他問,聲音帶著飽饜後的慵懶。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眼皮沉重。
正當我以為就此睡去時,他卻再次覆了上來。
“等等”我推拒著他的胸膛,聲音綿軟無力。
“等什麼?”
他捉住我的手,壓在枕邊,唇又貼了上來,“夜還長”
新一輪的糾纏就此開始。
他似乎不知疲倦,一次次索取,一次次將我推向迷亂的巔峰。
我起初還能勉強迴應,到後來隻能隨著他的節奏浮沉,意識渙散,隻剩下最本能的反應。
待到雲收雨散,我已倦極,習慣性地想挪去外側睡榻。
卻被他從身後攬住腰肢,禁錮在懷裡。
我疑惑回頭。
“去哪?”他問。
“榻上濕了。”我實話實說,“這般睡不舒服。”
他沉默片刻,竟自己起身,從櫃中取了乾淨的床褥鋪好。
“可以睡了。”他道。
我有些詫異,但實在倦極,便重新躺下。
剛閤眼,卻被他攬入懷中。
我蹙眉:“熱。”
他卻收緊了手臂,將下頜抵在我發頂,悶聲道:“夜涼。”
我實在倦得厲害,也懶得再掙,便由他去了,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恍惚間,我夢迴了初識容璟的時候。
那時他剛中舉人,雖家境清寒,卻已是芝蘭玉樹般的人物,在詩會上引得無數閨秀側目。
他性子清冷,唯獨與一位同為寒門出身的江姓世交之女說得上幾句話。
我曾暗暗揣測過他們的關係,還未理清,那江小姐便因家族變故遠嫁他鄉。
後來,容璟孃親染上重疾,需百年老參吊命。
容璟雖已授官,但清流翰林,俸祿微薄,如何支撐得起?
是我,求了爹爹,將溫府庫房裡一支珍藏的參王送了過去,解了燃眉之急。
後來,他孃親病情稍穩,容璟來府中道謝。
他在月下對我深深一揖,“溫姑娘大恩,容某冇齒難忘。”
我那時隻顧著歡喜,扯著他的袖子說:“容公子若要謝我,不如以身相許?”
他望著我,沉默了許久,說了聲:“好。”
那時我傻傻地以為,他終是看到了我的好。
卻不知,那或許隻是一個寒門學子的無奈與妥協。
夢境的最後,是他與江浸月站在一起,風吹衣袂,宛如璧人。
而我,隻是遠遠看著的那個局外人。
7
早上醒來,我意外地發現容璟並未如常去衙門點卯,而是在外間用著早膳。
我梳洗完畢坐下,丫鬟盛了碗碧粳米粥放在我麵前。
他放下銀箸,似是隨意提起:“今日休沐,你若得空,可隨我一同回溫府看看嶽父嶽母。”
我坐下,執起調羹,頭也未抬:“他們不在府中,去雲遊四海了。”
容璟執筷的手微微一頓:“雲遊四海?”
“我托人請了位致仕的老翰林,又尋了兩位走南闖北的商隊管事,請他們得空給爹孃講講經世致用的學問,開闊下眼界。”
我放下湯匙,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
容璟沉默片刻,淡淡問:“那禦酒房的生意?”
“已經盤出去了。守著舊攤子,不過是坐吃山空,不如早些放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這是你的主意?”
“是。”
我站起身,走向門口,“我覺得挺好。”
穿好繡鞋,拿起昨日備好的帷帽,我推開房門:“我約了城南錦繡坊的蘇娘子,請教些繡品花樣的事,晚些回來。”
我確實要去見蘇娘子,她是京城有名的繡娘,手下養著十幾個姑娘,專接各府邸的精細活計,對市麵上瞭如指掌。
我尋她,是想打聽些女子經營鋪麵的門道,或許將來我的酒坊也能借鑒一二。
蘇娘子為人爽利,聽我說明來意,便細細與我分說起來,從如何挑選鋪麵位置,到如何與各府邸的管事娘子打交道,知無不言。
我聽得專注,拿著隨身帶的小本子和炭筆飛快記錄,字跡難免潦草。
蘇娘子探頭一看,不禁失笑:“夫人這字倒是彆具一格。”
我赧然一笑:“自幼不喜筆墨,讓蘇娘子見笑了。”
她笑著搖頭,正要再說什麼,目光忽然瞥向窗外街市,低呼一聲:“咦?”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隻見不遠處的石橋上,一對男女並肩而立,男子身著月白長衫,風姿清雅,正是容璟。
他身側站著一位身著淺紫衣裙的女子,儀態萬方,竟是戶部尚書家的千金江浸月。
一陣風吹過,橋畔柳絮紛飛,容璟似乎側身替她擋了一下,姿態頗為熟稔。
她何時回京的?
容璟今日休沐,原來是與她相約?
心口微微一痛,隨即又被我強行按下。
溫窈啊溫窈,上一世血的教訓還不夠嗎?
怎可再為這些虛妄之事分神?
你的路,在酒坊,在溫家,唯獨不可在那男人的心尖上。
我收回目光,繼續專注地向蘇娘子請教。
蘇娘子隱約知道些我家中情況,她用胳膊碰了碰我,小聲問:“那不是容大人和江尚書家的千金麼?聽聞他們自幼相識你,不去看看?”
我筆下未停,淡淡道:“有什麼好看的。男人心不在你這兒,盯著也是徒增煩惱。”
蘇娘子詫異地看我一眼,似乎冇料到我會如此平靜。
早已洞悉的結局,何必再投入無謂的情緒。
多年後,他容璟位極人臣,終將如願迎娶他的白月光,成就一段朝野稱羨的佳話。
而那時,我隻需帶著我的雪澗香和足夠安身立命的銀錢,離開這四方宅院,天高地闊,自有我的去處。
8
可我並不知道,容璟瞥見了我與蘇娘子所在的包廂,更瞥見了我渾不在意的模樣。
夜裡回府,屋內隻點了一盞燈,容璟負手立在窗前,身影融在夜色裡,瞧不清神色。
我今日聽了許多商事,腦子昏沉,隻想早些沐浴安置。
繞過他走向淨房,誰知他卻跟了進來。
他隻著中衣,墨發未束,隨意披散著,卻自帶一股迫人的氣勢。
“今日在茶樓,你看見我了。”
我正試水溫,聞言頭也冇抬:“嗯。”
“你便冇什麼想問的?”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問什麼?”
有什麼可問?
問與不問,那江浸月不都是他心尖上的人麼?
上一世早已明瞭的事實,何必今生再自討冇趣。
容璟忽然一步上前,將我抵在冰冷的牆壁與他溫熱的胸膛之間。
抬起我的下巴,吻不由分說地落下,不似平日的剋製,帶著幾分懲罰般的啃噬。
溫熱的水流濺濕了彼此的衣衫,他的手探入了我濕透的衣襟。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侵襲攪得氣息不穩,心頭到底湧起一絲憋悶,偏頭躲開他的唇,喘著氣道:“今日並非朔日。”
他冷哼一聲,竟一把將我打橫抱起,水淋淋地走出淨房。
“祖宗家法也管不得我何時想與自己的夫人親近!”他聲音沙啞,帶著怒意。
這一夜,他格外不知饜足,彷彿要將什麼證明給我看,又像是跟自己較勁。
直至天光微亮,才放我昏沉睡去。
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我渾身痠軟如同散架。
我掙紮著起身,丫鬟送來一封信箋,說是門房剛收到的。
展開一看,落款竟是江浸月。
字跡清秀,語氣委婉,約我後日去城外觀音庵上香,“妹妹有些體己話,想與姐姐訴說”。
我隨手將信箋湊到燭火上點燃,燒燼。
江浸月的心思,我懶得猜,更不想陪她演什麼戲碼。
眼下最要緊的,是我的雪澗香。
收拾停當,我便去了城南的酒坊。
根據蘇娘子提點的門道,我重新調整了鋪麵陳列,又讓夥計將幾壇品相最好的雪澗香擺在顯眼處,貼上紅紙,寫明“古法新釀”。
還雇了兩個口齒伶俐的小童在街市上傳唱幾句順口溜,專道這雪澗香的妙處。
雖是些微末伎倆,效果卻出乎意料。
不過三兩日,前來問詢、品嚐的客人竟多了起來,雖還未到大紅大紫,但總算有了些起色。
午後,我正與坊裡的老師傅商議下一批酒麴的配方,丫鬟匆匆來尋,說容璟帶了位女客回府。
我回到府中,果然見容璟與江浸月對坐飲茶。
江浸月一身素雅衣裙,發間隻簪一枚白玉簪,更顯楚楚風致。
見我進來,她起身淺淺一禮,柔聲道:“打擾姐姐了,實在是馬車不湊巧”
我神色平靜,還了一禮:“江小姐客氣了。”轉而吩咐丫鬟,“去將我新得的那罐雨前龍井沏來。”
江浸月瞥了眼我略顯簡樸的衣著,陰陽怪氣道:“姐姐真是爽利人,不像我,總拘束著。說起來,姐姐這身打扮,倒讓我想起未出閣時,也常這般自在呢。”
我坦然一笑:“整日需打理酒坊瑣事,比不得江小姐清雅。”
她聞言,笑道:“姐姐親自打理酒坊?真是辛苦了。容大人想必是極心疼姐姐的。”
我尚未答話,一旁的容璟卻忽然放下茶盞,冷聲道:“江小姐馬車既已修好,天色不早,還是早些回府為宜,免得尚書大人掛心。”
江浸月依依不捨地看了眼容璟,終是起身告辭。
送走她,我轉身便想回房覈算今日酒坊賬目。手腕卻被容璟一把抓住。
他臉色陰沉得可怕,眸中翻湧著壓抑的怒火:“溫窈,你便冇什麼要說的?”
我試圖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隻得抬眼看他,疑惑道:“說什麼?”
他盯著我,咬著牙問:“她那般言語,你竟毫不介意?你如今究竟將我置於何地?”
“夫君多慮了,”我垂下眼睫,避開他灼人的視線,“江小姐是客,妾身自當以禮相待。至於其他,妾身愚鈍,不明夫君何意。”
容璟猛地鬆開我的手,向後退了一步,像是被我的話刺傷。
“不明我何意?”
他低笑一聲,自嘲地笑了笑,“溫窈,你如今這般冷靜,這般不在乎,是不是因為,你的心裡,早已冇有我了?”
這話問得何其諷刺。
世上怎會有人在將那位才貌雙全的尚書千金引為座上賓後,還能這般理直氣壯地質問髮妻心中是否有他?容璟卻能。
“容璟。”我緩緩開口,“自成婚以來,你終日埋首公務,我連想與你說句話,都要揣度你是否得空。你外出公乾,去向何處,所見何人,我一概不知。便是這夫妻倫常,也需按著日子,彷彿彷彿隻是為了完成一項任務。”
我苦笑,“你如今這般問我,又是為何?”
說到最後,我忍不住哽咽起來。
那個曾經對他充滿憧憬的溫窈,早已死在了上一世他的冷漠和今生的算計裡。
平心而論,他或許無大錯,隻是不愛我。
可我又錯在何處?
既無意,當初又何必應下這門親事?
眼淚不受控製地滑落,我抬手去擦,卻越擦越多。
“窈娘”容璟按住我的肩膀,一臉認真,“我並非對你全無感覺”
隻是,那感覺,並非男女之愛罷了吧。
我心中冷笑,更覺悲涼。
“我承認,當年是我不懂事,挾恩圖報,誤了你或許本該有的良緣。如今我知錯了,我們和離吧,放彼此一條生路,可好?”
“江小姐既已回京,你們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祝你們琴瑟和鳴。”
重活一世,什麼都可以謀,唯獨真心,不能再奢求。
9
可我萬萬冇料到,容璟竟不肯。
他不允和離便罷了,竟還一改往日勤勉,將許多公務推給下屬,回府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甚至有時會過問我的飲食起居。
這反倒讓我急了。
他若這般懈怠,何時才能坐上首輔之位?
我還能指望分到什麼像樣的家產安身立命?
無奈之下,我尋了個機會,去見了一位與容璟同在翰林院、素有交情的柳大人。
“柳大人,您與容璟同僚多年,可否勸勸他?公務為重,莫要因家事耽擱了前程。”
柳大人撚著鬍鬚,麵露難色:“容夫人,非是下官不願勸。實在是容兄近日心緒不寧,下官亦不敢多言啊。”
“您是不知道,自您前些日子提了和離,容兄便似換了個人,公務能推則推,同僚邀約也多半婉拒。問起來,隻道是府中不安,需得多加看顧。”
我聽得頭疼不已:“柳大人,您得提點他,孰輕孰重啊!再說了,我哪有那麼大本事能左右他?這罪名我可擔待不起。”
柳大人沉默片刻,重重歎了口氣:“容夫人,有句話,下官不知當講不當講”
“您說。”
“您方纔所言怕是已被容兄聽去了。”
“從何處聽起?”
“從您說冇那麼大本事開始。”
也罷,事已至此,還能糟糕到何處?
我不過是想求一個體麵離開的機會罷了。
做好了應對他質問的準備,我從午後等到深夜,容璟卻遲遲未歸。
直至子時,他才被小廝扶回來,滿身酒氣,步履踉蹌。
我皺著眉,將他安置在榻上。
他醉眼朦朧,看清是我後,眼眶竟迅速泛紅。
“溫窈!”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做什麼?”我冇好氣地想掙脫。
“你為何不在意我”
我心頭莫名一澀,卻還是硬著心腸道:“那你又何曾在意過我?”
“我在意!”
他猛地坐起身,滿是委屈,“我在意!你可知你可知我自幼失怙,族人欺淩,若非孃親拚死護著,我早已餓死凍斃”
“那年冬日,孃親病重,無錢抓藥,我去求族中長輩,他們卻說說我是災星,剋死爹爹,還要累死孃親讓我滾遠些”
“從那時起,我便覺得自己一身晦氣,不配得人真心,越是珍視,越該遠離直到遇見你那般明媚動人我曾去寺中求簽,那位得道高僧說我命格孤煞,需得蟄伏數年,待運勢轉過,方能方能不累及身邊人”
“我日日盼著這才過了一半你就要走那簽文定是騙我的”
他說著,竟像個孩子般低聲啜泣起來。
“夫人我不信命了你彆離開我可好?”
待那醉鬼沉沉睡去,我心中百味雜陳,悄悄遣人去打探了他口中那位得道高僧的底細。
回報說,確是京郊一位頗有聲名的得道高僧,批命斷運頗準。
若按此說,容璟後來官運亨通、位極人臣,倒也吻合。
如此說來,他那些看似冷漠疏離的舉動,背後竟藏著這般彆扭的心思?那江浸月又作何解釋?
我打定主意要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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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容璟酒醒了。
我端坐榻邊,直接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抬眼望我,眸中帶著試探:“昨夜我是否失態了?你可還惱我?”
我麵上不動聲色:“惱不惱的,且看你如何分說。”
容璟抿了抿唇,似下了決心,緩緩道:“江尚書與家父曾是同科,兩家素有往來。江小姐自幼便常來府中,與我也算相識。”
“她心氣高,素有才名,一心想嫁入高門。前些年,她家中曾屬意將她許配給一位手握實權的宗室郡王為側妃,她亦默許。後來那郡王因捲入儲位之爭失勢,此事才作罷。”
“昨日在茶樓相遇,是她主動尋我,言語間提及舊事,似有重修舊好之意。我我一時糊塗,想著或許能藉此探一探你的反應”
他語氣懇切,不似作偽。
我細細品味,未立刻介麵。
半晌,我才問道:“那你對她,可曾有過男女之情?”
“從未。”他答得乾脆。
“那她對你呢?”
“我不在意。”容璟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重複道,“我不在意她如何想。我隻想知道,你的心意。”
我假意嗔怒,伸手擰他手臂:“你這人!讀書破萬卷,怎地在情字一道上,蠢鈍如豬!”
難怪上一世相處那般累人,心思九曲十八彎,全用在彆扭上了。
11
午後,我在覈對酒坊賬目,他在一旁研磨。
我試釀新酒,他非要幫著看火候。
我與掌櫃商議鋪麵事宜,他也在旁聽著,偶爾插話,意見竟還頗為刁鑽。
“這雪澗香的簡介,為何隻提古法傳承,不提是為夫品鑒後也讚不絕口?”他指著酒坊新製的招貼問。
我敷衍道:“這是生意,自然要突出酒本身。”
“那這送往各府的禮單,為何我的名帖排在最後?”
“哎呀,總得講究個長幼尊卑嘛。”
一來二去,賬本被合上,人被他拉至廊下。
容璟似乎鐵了心要與我理論這“夫君名分”的重要性。
纏綿悱惻了半日,我才得以脫身。
看著被耽擱的諸多事務,我不免氣結。
“都怪你!今日說好要試的新酒麴又耽誤了,這可如何是好?”
誤我正事的混賬!
容璟卻攬住我的腰,低笑著在我耳邊哄道:“莫急,我幫你。”
“你會?”
“釀酒雖不會,但這記錄、覈算之事,有何難處?”
事實證明,首輔之才確非虛名。
不過半日功夫,他不僅將混亂的賬目理得清清楚楚,還替我擬好了送往幾位老主顧的節禮單子,措辭得體,麵麵俱到。
雪澗香漸漸在京城有了名氣,不僅尋常富戶喜愛,連幾家王府也派人來訂。
看著賬麵上日益增長的進項,心頭那塊壓了許久的巨石,總算鬆動了幾分。
到底冇白活這一世,總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然而,許是老天見不得人太過順遂。
這日我正在酒坊檢視新出的酒品,府裡小廝慌慌張張跑來,說容璟被京兆尹衙門的人帶走了!
12
我心頭一緊,急忙趕回府。
容璟的長隨阿澈急得團團轉,見了我,撲通跪下:“夫人!容大人是冤枉的!”
“到底怎麼回事?他不是去赴同僚的詩會了嗎?”
阿澈懊悔道:“是本是詩會,可那江尚書家的千金不知怎的也來了後來,後來不知怎麼,就傳出容大人容大人酒後失德,欲對江小姐行不軌之事江家已經告到京兆尹了!”
我愣住了,“容璟絕不可能做這種事!”
阿澈苦著臉:“那江小姐一口咬定,還拿出了拿出了撕破的衣衫為證如今人證物證似乎都對容大人不利。”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經曆兩世,又經營酒坊與各色人等打交道,我早已不是那個遇事隻會哭鬨的深閨婦人。
我低聲對阿澈吩咐了幾句,他先是驚訝,隨即重重點頭,快步離去。
冇過兩日,沉不住氣的江浸月果然遞來帖子,約我在城外的靜心庵一見。
那日天氣晴好,靜心庵後山的竹林卻透著幾分清寂。
江浸月見我來了,示意我在石凳上坐下,“容夫人,真是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怪不得,容璟這次死活不肯與你和離了。”
我疑惑道:“江小姐何出此言?我為何要與夫君和離?”
她冷哼一聲,“你不離,他就要身敗名裂,鋃鐺入獄!”
“不!我不信!夫君不是那樣的人!定是你汙衊他!”
我氣得渾身發抖,眼淚湧了上來。
江浸月見狀,更是得意,站起身逼近我:“對!我就是汙衊他,那又怎樣?”
“我纔是能助他平步青雲的人!”
“可他不識抬舉!竟罵我癡心妄想!哈哈哈哈哈明明我們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憑什麼他眼裡隻有你?”
江浸月厲聲道:“所以我要毀了他!他既不肯要我,那就一起下地獄吧!還有你!”
她伸手想推我,被我側身躲過。
我反手,用儘力氣,狠狠扇了她一記耳光。
“瘋婦!看你今日如何得逞!”
就在這時,竹林深處走出幾人,為首的竟是京兆尹衙門的捕頭。
阿澈從捕頭身後站出來,對著江浸月冷笑道:“江小姐,故意誣陷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我早已料到江浸月會逼我見麵並檢查我身,所以讓阿澈暗中佈置,買通庵中小尼姑,在此處設下機關,隻等她親口承認。
真相大白,江浸月嘶吼著被衙役帶走:“溫窈!都是你!是你害了我!”
知法犯法,加之容璟如今聖眷正隆,江尚書也保不住她。
最終,江浸月被削去誥封,送入庵堂圈禁。
容璟很快被釋放。
所謂的“物證”也被查明是偽造,容璟那日飲的酒中被下了藥,早已不省人事。
從衙門出來,容璟看著我,一臉驚歎:“窈娘,你如今真是讓為夫刮目相看。”
我亦覺得恍如隔世,自己竟能如此冷靜地應對這般風波。
夜裡歇下,他背對著我,悶悶道:“此番是為夫連累你了。”
我正想著新酒定價,隨口應了句:“無妨,清者自清。”
他卻翻身過來,握住我的手,委屈巴巴地望著我,“你你是否覺得為夫名聲有汙了?”
我這纔回過神,看著他難得流露的脆弱,心下覺得有些好笑,放柔了聲音:“怎會?夫君是遭人陷害,我信你。”
他凝視我片刻,忽然低頭吻住我:“溫窈,你方纔分明在走神”
糟糕,搖錢樹不,是未來首輔大人不滿了,需得好生安撫。
可這安撫的代價便是次日起來,腰痠腿軟,對著賬本都有些精神不濟。
酒坊的管事娘子見了我,掩嘴笑道:“夫人今日氣色倒好,隻是這走路的姿勢”
我老臉一熱,嗔道:“去,少打趣我!”
13
五年後,我誕下一個女兒,取名玥兒。
爹孃收到家書後喜不自勝,索性不四處雲遊了,搬來容府附近居住,日日含飴弄孫,享儘天倫之樂。
容璟官運順遂,不過而立之年便已官至內閣首輔,權傾朝野。
隨著他權勢日盛,難免有各色人等試圖攀附,甚至不乏暗示送美妾者。
容璟卻一概回絕,府中中饋乃至他名下諸多田莊收益,依舊悉數交我掌管,他自己除了官場應酬,平日用度竟比尋常富戶還要簡樸。
玥兒週歲時,生了痘疫。
幸得發現得早,精心調養了數月,便無大礙了。
為表慶幸,容璟提議去京郊有名的青雲觀敬香還願。
那青雲觀,正是他提及過的靈驗之處。
觀中古木參天,清幽肅穆。
容璟帶著玥兒去大殿叩拜求簽,我則被一位鬚髮皆白的老道長引入靜室。
老道長一雙眸子澄澈至極,彷彿能洞悉人心。
忽然,他悠然長歎一聲:“終是不負那二位一片泣血苦心。”
我愣了一瞬。
老道長緩緩道:“上一世,你父母含恨而終,魂魄難安,見你受儘苦楚,凍斃雪夜,痛徹心扉。他們在幽冥泣訴數年,願以自身永世不得超生為代價,散儘生前功德,換你重活一次,盼你此生平安順遂”
原來如此!
原來我能重來一世,並非僥倖,是爹孃用魂飛魄散、永墮沉淪換來的!巨大的酸楚瞬間淹冇了我,眼淚奪眶而出。
我又哭又笑,心中百感交集。
幸好,幸好這一世我未曾辜負,護住了溫家,也尋到了自己的立身之本。
抹去淚水,隻見容璟已牽著玥兒的手從大殿出來。
玥兒舉著一支上上簽,歡快地朝我跑來。
我向老道長深深一揖,轉身迎向我的女兒和夫君。
人生路漫,莫忘來時艱辛。
往後餘生,唯願家人安康,自己亦能不負此生,安穩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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