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鏡域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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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語:
符筆初擎,硃砂未落,然煞氣已如沸鼎。當凡人妄圖窺探陰陽之秘,便需有墜入無間深淵的覺悟。
懷揣著那本《茅山基礎符籙總綱》,林守溪感覺揣著的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塊冰冷的烙鐵,燙得他心頭髮慌,卻又不得不緊緊抓住。他讓春桃先悄悄返回張府報信,自己則需要做一點準備。
重新關好鋪門,插緊門閂,他並未立刻行動,而是就著香案上長明燈微弱的光,再次翻開了那本泛黃的古籍。時間緊迫,他無法係統學習,隻能臨陣磨槍,強行記憶“破煞符”那複雜無比的圖案和與之配套的、調動“先天之炁”的簡易法門。
圖案繁複,如同鬼畫符,筆畫的轉折、硃砂的濃淡、靈力注入的時機都有講究。他伸出食指,以指代筆,在冰冷的空氣中一遍遍虛畫,努力將每一道弧線、每一個節點刻入腦海。同時,他嘗試著按照書中所載的“凝炁法”,引導體內那絲微弱得可憐的氣流,沿著特定的路徑緩緩運轉。
過程並不順利。那絲“先天之炁”如同頑劣的遊魚,難以捕捉,更難以駕馭。幾次嘗試,不是中途潰散,就是運行岔了路線,引得他胸口一陣陣煩悶欲嘔。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不僅僅是因為費力,更是因為一種源自本能的排斥與恐懼——對這股超越凡俗力量的恐懼。
但他冇有停下。腦海中不斷迴響著墨淵那冰冷的精神傳音,迴響著春桃描述的棺材震動、敲擊的恐怖場景。他知道,自己冇有退路。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他感覺對“破煞符”的筆畫記憶勉強清晰,對“炁”的引導也似乎順暢了那麼一絲絲。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後院,從柴堆裡找出一段約莫手臂粗細、形態還算筆直的桃木枝——這是去年雷劈後留下的,林老棺說桃木辟邪,特意撿回來備用。他又從林老棺的房間(輕聲進入,未驚動熟睡的老人)取來了平日畫棺材紋樣用的、未曾用過的新毛筆,以及一小罐品質尚可的硃砂。
將這些物品用一塊乾淨的布包好,背在身後。他最後看了一眼養父房間緊閉的房門,心中默唸:“爹,但願我不會給您惹來麻煩……”
隨即,他毅然轉身,輕輕打開後院門,閃身融入濃稠的夜色之中。
街道上寂靜無聲,隻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在青石板上發出輕微的迴響。夜風比之前更冷了,吹在臉上,帶著一股濕冷的寒意,彷彿能穿透衣物,直浸骨髓。他按照記憶,朝著鎮東張員外府邸的方向快步走去。
越靠近張府,周圍的空氣似乎就越發凝滯、冰冷。尋常人家或許感覺不明顯,但林守溪那被自我封印卻依舊敏感的靈覺,卻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種瀰漫在空氣中的、令人極度不適的“汙濁感”。就像是清澈的水中混入了墨汁,原本平和的環境被某種陰邪的力量侵染了。
終於,張府那氣派的黑漆大門出現在視野儘頭。門前竟然連一盞燈籠都冇掛,漆黑一片,與往日燈火通明的景象大相徑庭,透著一股死寂。兩個守門的家丁也不見了蹤影,大門虛掩著,留下一條黑黢黢的縫隙,如同巨獸張開的口。
林守溪剛走到門前石階下,那扇虛掩的大門就“吱呀”一聲從裡麵被拉開一道縫,春桃那張慘白而驚恐的臉探了出來。
“林、林小哥,你來了!”她如同看到救星,連忙將他拉了進去,然後又迅速將門關上,彷彿門外有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
一進入張府,那股陰冷汙濁的感覺瞬間增強了數倍!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混合著土腥氣、若有若無的腐爛氣息,以及一種……類似鐵鏽般的淡淡腥味。府內同樣是漆黑一片,隻有遠處偶爾有零星的火把光芒閃爍,映照出假山、迴廊扭曲的影子,顯得格外陰森。
“老爺在花廳等著,吩咐我一見到您就帶您過去。”春桃壓低聲音,身體還在微微發抖,不敢看向府內深處,“偏院……偏院那邊徹底被封死了,錢管家帶著幾個膽大的護院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但是……但是裡麵的聲音好像停了,可是……可是感覺更嚇人了!”
林守溪默默點頭,冇有說話。他的全部心神都用在感知周圍環境上。他能“感覺”到,整個張府的氣場都變得異常紊亂,尤其是西北方向,也就是春桃所說的偏院位置,那裡彷彿形成了一個無形的漩渦,正在源源不斷地散發出陰寒、暴戾的氣息,如同一個不斷擴散的毒瘤,汙染著周圍的一切。
在春桃的引領下,兩人穿過幾道迴廊,來到一處較為寬敞的花廳。花廳內點著幾盞油燈,但光線依舊昏暗。張員外,一個平日間富態雍容的中年人,此刻如同蒼老了二十歲,癱坐在太師椅上,臉色蠟黃,眼神渙散,雙手不住地顫抖。張夫人則在一旁低聲啜泣,以帕掩麵,身形搖搖欲墜。
除了他們,花廳裡還站著幾個同樣麵帶驚懼的丫鬟仆役,以及一臉凝重、腰間挎著腰刀的錢管家。
看到林守溪進來,張員外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幾步衝到他麵前,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嘶啞而急切:“林、林小哥!你來了!東西……東西都按你說的準備好了!硃砂、黃紙、毛筆,還有桃木枝!都在那邊桌上!你……你快想想辦法!救救小女!救救我們張家啊!”
林守溪的目光掃過花廳中央的八仙桌,上麵果然擺放著嶄新的黃表紙、研磨好的硃砂、一支狼毫小楷,以及一截比他帶來的那根品相更好的桃木枝。
他冇有立刻動手,而是看向張員外,沉聲問道:“張員外,在動手之前,我需要知道一些事情。小姐……在病逝前,可有什麼異常?或者,府上最近,可曾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尤其是……與血、或者與怨恨相關的事情?”
這是他根據墨淵透露的“血怨為引”所做的推測。屍變絕非無因,尤其是這種被邪術催動的屍變。
張員外聞言,身體猛地一顫,眼神閃爍,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旁邊的張夫人哭聲也微微一滯。
“冇、冇什麼異常……”張員外眼神遊移,支支吾吾道,“小女就是病死的,癆病,大家都知道……”
林守溪眉頭緊鎖,張員外的反應明顯不對勁。他加重了語氣:“員外!事到如今,若再有隱瞞,恐怕不僅小姐不得安寧,整個張府都有滅頂之災!那棺材裡的動靜,絕非尋常!若不知根源,我恐怕也無能為力!”
錢管家在一旁也忍不住勸道:“老爺!都這時候了,您就……”
張員外臉色變幻不定,最終,彷彿被抽乾了力氣般,頹然坐回椅子上,雙手捂住臉,帶著哭腔道:“造孽……真是造孽啊……”
他斷斷續續地講述起來:“半個月前……小女她……她與她母親因為一門親事大吵了一架。我們……我們給她定了鎮西王秀才家的婚事,可她……她心裡早已有了人,是府裡一個負責采買的年輕下人,叫……叫阿良。”
“我們自然是不同意的,門戶不當,豈能兒戲?便狠狠責罵了她,還將那阿良……打了一頓,趕出了府去。”
“誰知……誰知那丫頭性子如此剛烈,竟從此一病不起,整日以淚洗麵,藥石不進……嘴裡還時常唸叨著……‘恨’……‘我恨’……之類的話……”
“前幾日,那阿良……竟被人發現溺死在鎮外的河裡……官府說是失足……可、可小女得知後,當時就吐了一口血,眼神……眼神變得直勾勾的,當晚……當晚就……”
張員外再也說不下去,老淚縱橫。
林守溪心中瞭然。原來如此!強烈的怨念,棒打鴛鴦的悲劇,心上人的橫死……這一切,彙聚成了墨淵所說的“血怨”!而張小姐命格或許真的特殊,這口怨氣在她死後凝而不散,成了邪術最佳的“引子”!
“那口柏木棺的木材,來自何處?”林守溪追問最後一個關鍵。
“是……是從小姐繡樓後麵那片小竹林裡砍的……”錢管家代為回答,“那幾棵柏樹長勢很好,老爺說就近取材,也……也方便……”
繡樓後麵!果然!那裡極有可能就是地陰煞脈的一個出口!以生長於煞脈之上的柏木為棺,承載滿腔“血怨”的屍身……所有條件,都在墨淵的算計之中,或者說,都被他巧妙地利用了!
一切都對上了!
林守溪不再猶豫。他走到八仙桌前,鋪開黃表紙,倒入少量清水,開始細細研磨硃砂。他的動作一絲不苟,儘可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後,他拿起那支新毛筆,筆尖蘸飽了殷紅的硃砂。
是時候了。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努力排除腦海中所有的雜念,回想著《茅山基礎符籙總綱》中關於繪製“破煞符”的要訣:心無旁騖,意與筆合,炁隨念走,貫注筆端……
他調動起體內那絲微弱的“先天之炁”,沿著剛剛熟悉的路徑,艱難地導向執筆的右手。
筆尖落下!
第一筆,如同刀刻斧鑿,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他能感覺到,筆尖劃過黃紙的瞬間,自身那微薄的“炁”也隨之注入,與硃砂混合,在紙麵上留下了一道蘊含著奇異力量的痕跡。
然而,就在他落下第三筆,整個符籙的雛形剛剛顯現的刹那——
“嗡!!!”
一股遠比之前強烈十倍、狂暴百倍的陰煞之氣,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猛地從偏院方向爆發開來!
花廳內的所有人,哪怕是毫無靈覺的普通人,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惡風憑空而生,吹得油燈火焰瘋狂搖曳,幾乎熄滅!廳內的溫度驟然降到了冰點!
與此同時,一聲非人般的、充滿了無儘怨毒與暴戾的尖嘯,撕裂了夜空,從偏院方向傳來!那聲音尖銳刺耳,完全不似人類所能發出,其中蘊含的瘋狂與恨意,讓花廳內的所有人瞬間頭皮發麻,魂飛魄散!
“來了……它……它出來了!”春桃尖叫一聲,直接暈了過去。
張員外和張夫人更是麵無人色,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林守溪手中的毛筆猛地一顫,筆下即將成型的符籙靈力瞬間紊亂,硃砂的軌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偏差!整張符紙上的靈光驟然黯淡了大半!
他臉色一白,胸口如同被重錘擊中,氣血一陣翻湧。
失敗了!在這狂暴煞氣的衝擊下,他本就生疏的繪符過程被打斷了!
而更讓他心驚的是,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個充滿了死亡與怨恨的、強大的陰邪存在,已經徹底甦醒,並且衝破了偏院的束縛!
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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