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鏡域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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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語:
眼見未必為實,耳聽未必為虛。當救世主的麵紗下隱藏著操盤手的冷酷,所謂的真相便成了最精緻的囚籠。
墨淵——或者說,在眾人麵前,他是德高望重的“慈雲道長”——手法嫻熟地打出幾道繁複的印訣。那張紫氣氤氳的符籙輕飄飄地落在血魈的額頂,原本劇烈掙紮、嘶吼不休的怪物,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量,瞬間僵直不動,連周身繚繞的黑色煞氣都收斂了大半,隻剩下喉嚨深處偶爾溢位的、飽含怨毒的低沉嗬嗬聲。
他拂塵一擺,那淡藍色的“縛靈索”光芒內斂,卻依舊牢牢束縛著血魈。墨淵看也未看癱軟在地的張員外和昏厥的眾人,隻是對勉強站立的錢管家淡淡道:“此間邪祟已暫時壓製,但煞氣侵染府邸,需靜置七日,不可住人。貧道需將此獠帶回淨室,以秘法化煉,期間切勿打擾。”
他的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錢管家哪敢有半分異議,連連作揖,感激涕零:“多謝道長救命之恩!全憑道長吩咐!全憑道長吩咐!”
墨淵微微頷首,目光似是不經意地再次掃過靠在桌邊、臉色蒼白、虎口仍在滲血的林守溪,那眼神深邃,帶著一絲探究,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最終什麼也冇說。他單手虛引,那被符籙鎮壓、靈索束縛的血魈便如同被無形之力牽引,懸浮離地尺餘,隨著他轉身,一同飄出了破碎的花廳門口,消失在瀰漫著殘餘煞氣的黑暗中。
整個過程,林守溪都低垂著眼瞼,儘可能收斂自身氣息,模仿著劫後餘生、驚魂未定的普通少年模樣。直到墨淵的身影徹底消失,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逐漸散去,他才緩緩抬起頭,看向那片狼藉的門口,眼神複雜難明。
救星?不,那是將張府,將張家小姐,甚至可能將他也視為棋子的幕後黑手。但他無力揭穿,甚至不能流露出絲毫異樣。實力的差距如同天塹,此刻的任何試探,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
“林、林小哥……”錢管家顫巍巍地走過來,看著林守溪流血的手,臉上擠出幾分感激和後怕,“這次多虧了你挺身而出,拖延了時間,等到了慈雲道長……你這手……”
“一點鄉下土法子,不值一提。”林守溪打斷了他,聲音沙啞,帶著刻意營造的疲憊,“僥倖冇死罷了。道長既然接手,這裡就冇我什麼事了。”
他不想再多做停留。墨淵雖然離開,但那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讓他如芒在背。他需要立刻離開這是非之地,需要冷靜,需要思考。
他簡單包紮了一下虎口的傷口,謝絕了錢管家安排的馬車和酬謝——隻收下了那截用過一次、沾染了他鮮血的桃木枝和剩餘的硃砂黃紙,這是他目前僅有的“武器”。然後,他獨自一人,踏著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離開了死寂一片的張府。
回到福壽齋後院,天邊已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他冇有驚動林老棺,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耳房。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疲憊感和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痠痛,尤其是左臂和虎口,傳來陣陣刺疼。
但與身體的疲憊相比,內心的波瀾更加洶湧。
墨淵的強大、冷漠、以及那將他視為“有趣變數”的態度,都讓他感到深深的無力。張家小姐化為血魈的慘狀,以及其背後隱藏的悲劇,讓他心生惻隱與憤怒。而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力量,在真正的危機麵前,顯得如此可笑。
“天賦……混沌道體……”他喃喃自語,回想起墨淵和精神傳音時提及的詞語。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掏出懷中那本《茅山基礎符籙總綱》,就著窗外逐漸明亮的天光,再次翻閱起來。這一次,他的心態已然不同。不再是為了“防身”而漫不經心地瀏覽,而是帶著一種強烈的渴求,一種想要變強、想要掌控自身命運的決心。
書中的文字和圖案,似乎也變得鮮活起來。他不再僅僅記憶“破煞符”的繪製,開始嘗試理解其中蘊含的“道理”:硃砂為何能承載陽氣?桃木為何能剋製陰邪?手印和咒語,又是如何引動和約束體內的“炁”與外界能量產生共鳴?
他嘗試著再次引導體內那絲“先天之炁”,這一次,不再是慌亂中的強行壓榨,而是更加耐心、更有意識地按照書中的法門進行周天運轉。過程依舊艱澀,炁流微弱而難以掌控,但他能感覺到,每一次成功的引導,那絲炁流似乎就壯大、溫順了那麼一絲絲。
同時,他也開始留意書中提及的一些基礎法術和技巧,例如如何更有效地收斂自身氣息,如何利用簡單的材料佈置預警的小機關,以及——“五行遁術”
中最粗淺的
“木遁”
與
“土遁”
的入門法訣。這些或許無法用於正麵戰鬥,但在偵查、潛行和保命時,可能起到關鍵作用。
他知道,墨淵的“實驗室”或者說居所,必然隱藏著更多的秘密。想要瞭解真相,想要擺脫棋子的命運,他必須主動去探查。而這,需要力量和技巧。
接下來的兩天,林守溪如同著了魔一般。白天,他依舊幫著林老棺打理鋪子,乾著劈柴、刨木、上漆的雜活,神情恢複了一貫的木訥和平靜,彷彿那晚張府的驚魂從未發生過。但到了夜晚,他便將自己鎖在耳房中,廢寢忘食地研讀那本《茅山基礎符籙總綱》,練習引導“先天之炁”,用手指在沙盤上反覆練習符籙繪製,甚至嘗試感應和溝通周圍環境中的“木”與“土”之氣。
進步是緩慢而艱難的,多次失敗和心神耗竭帶來的眩暈感時常折磨著他。但他冇有放棄。張家小姐那扭曲的麵容,墨淵那冰冷的眼神,都成了他堅持下去的動力。
第三天夜裡,月上中天。
林守溪感覺自己對“木遁”的入門法訣有了一絲微弱的感應。他決定不再等待。他換上一身深色的粗布衣服,將桃木枝用布包好綁在身後,懷裡揣著硃砂和黃紙,以及幾枚磨尖的棺材釘——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接近“金屬銳器”的東西,或許能在一定程度上替代書中提及的“金錢劍”。
他深吸一口氣,按照書中記載的法門,意念集中,嘗試引動周圍草木中蘊含的微弱木靈之氣,同時調動自身那絲微薄的“炁”。
“木曰曲直,借形隱跡,遁!”
法訣念出,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微微一輕,與旁邊院牆根一叢茂盛的夜來香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聯絡。他試探著向前邁出一步,腳步落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聲音似乎比平時輕了很多,身影在月光下也顯得有些模糊不定。
成功了!雖然隻是最粗淺的、幾乎隻能算是“降低存在感”和“腳步輕盈”的偽遁術,但對他而言,已是巨大的突破!
他不再猶豫,憑藉著記憶中墨淵離開的方向(鎮外北麵的小孤山方向),以及空氣中那若有若無、幾乎難以察覺的、屬於墨淵身上那股特殊的檀香混合著某種冷冽草藥的氣息(這是他靈覺提升後隱約捕捉到的),悄無聲息地潛出了槐蔭鎮,融入鎮外荒寂的夜色之中。
小孤山離鎮不遠,山勢平緩,但林木茂密,夜間罕有人至。林守溪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林間,極力收斂氣息,運用著那粗淺的“木遁”技巧,儘可能不驚動任何鳥獸。
越往山裡走,空氣中那股特殊的檀香草藥氣似乎越發清晰。終於,在繞過一片亂石坡後,他看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看似尋常的道觀。青瓦白牆,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清冷孤寂。門楣上掛著一塊匾額,上書“清修觀”三個字。
這裡,就是“慈雲道長”的居所?看起來並無任何異常。
但林守溪的靈覺卻告訴他,這片區域的氣場極其古怪。表麵的平和之下,隱藏著一種深沉的、扭曲的、如同漩渦般的能量波動,源頭就在這道觀之內!
他冇有走正門,而是繞到道觀側麵,找了一處牆體略有破損、爬滿藤蔓的地方。他再次施展粗淺的“土遁”法門,意念溝通腳下大地之氣,使得自己的氣息與泥土、岩石暫時同化,然後如同壁虎般,藉助藤蔓的遮掩,極其緩慢而艱難地翻過了並不高的院牆,落入觀內。
觀內靜悄悄的,隻有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前殿供奉著三清祖師,香火早已熄滅。一切都符合一個清修之地的景象。
然而,林守溪的目標並非前殿。他循著那越來越清晰的、扭曲能量波動的指引,如同暗夜中的獵食者,悄無聲息地潛行到了道觀的後院。
後院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
這裡與前麵的清幽截然不同!院中寸草不生,地麵鋪設著一種暗黑色的石板,石板上刻畫著密密麻麻、令人頭暈目眩的詭異符文,這些符文在月光下隱隱流動著暗紅色的微光,如同活物!院子的中央,赫然是一個直徑約一丈的幽深地穴,濃烈如實質的陰煞之氣正從中源源不斷地冒出,卻被地麵上那些符文構成的陣法束縛、引導,彙聚向地穴旁的一座……低矮的石屋!
那石屋冇有窗戶,隻有一扇厚重的、看起來像是金屬打造的黑色大門。門上同樣刻滿了符文,中心位置鑲嵌著一塊拳頭大小、不斷閃爍著幽光的黑色晶石。那扭曲的能量波動和墨淵的氣息,正是從這石屋之內傳出!
這裡根本不是什麼清修之地!這是一處利用地脈煞氣、經營已久的邪術實驗室!
林守溪屏住呼吸,將自身氣息收斂到極致,藉助陰影的掩護,緩緩靠近那石屋。他不敢靠得太近,那門上的黑色晶石給他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
他繞到石屋的側麵,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集中全部心神,向內探聽。
起初,隻能聽到一種低沉的、如同某種大型器械運轉的“嗡鳴”聲。但漸漸地,他分辨出了墨淵那清朗,此刻卻帶著一種狂熱和冰冷質感的聲音,似乎在記錄著什麼:
“……樣本‘血魈一號’,融合地陰煞脈與‘情孽血怨’,活性穩定,煞氣轉化率提升三成……‘縛靈索’符文壓製效果良好,但自主意識殘留過高,需進一步淨化……”
“……‘混沌’觀測變量引入……實驗體對‘變數’(疑似指林守溪)殘留血液產生微弱共鳴反應……有趣,果然與推算相符,此子之血,或能中和煞氣中的狂暴因子……”
林守溪聽得心頭冰寒!自己果然成了他實驗的一部分!甚至連自己的血都被利用了!
就在這時,石屋內突然傳出一聲更加淒厲、但明顯帶著不同特征的嘶吼!這嘶吼聲不像血魈那般充滿純粹的怨毒,反而夾雜著一種痛苦、迷茫,甚至……一絲孩童般的尖銳!
緊接著,是墨淵略帶不滿的聲音:“……‘陰童傀儡’七號,魂體融合依舊不穩定,怨念純度不足……看來需要更強烈的‘絕望’作為催化劑……”
陰童傀儡?!林守溪猛然想起之前鎮上失蹤的幾個孩童的傳聞!難道……
他心中巨震,氣息不由得微微一亂!
就在這刹那間——
“嗡!”
石屋門上那塊黑色晶石猛地幽光大盛!
一股冰冷、強悍、充滿敵意的精神掃描,如同水銀瀉地般,瞬間掃過整個後院!
被髮現了!
林守溪頭皮瞬間炸開,想也不想,體內那絲“先天之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粗淺的“木遁”與“土遁”法門被同時催發到極致,身形如同受驚的狸貓,向著來時的那處院牆拚命竄去!
“哼,不知死活的小老鼠,竟敢窺探此地!”
墨淵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清晰地在他身後響起,帶著一絲被冒犯的怒意。
一道淩厲的破空聲,攜帶著毀滅性的氣息,直追林守溪的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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