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鶴聲程疏影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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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煜有些意外程疏影的敏銳,卻冇否認。
“是,鶴聲曾經告訴我,你一喝酒就會頭疼,所以教我做這個醒酒湯……”
程疏影深深蹙起眉,不知想到什麼。
她抓起外套,語氣匆匆。
“我要去老宅見爺爺,今晚你先睡。”
杜煜還冇回答,就見程疏影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他低頭,看著那個白瓷碗,臉上的神情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難過。
“鶴聲,哪怕我和疏影結婚了,你都還是不肯祝福我們嗎?”
一個小時後,程氏老宅。
老管家一看到程疏影就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小姐,您真的來了?!老爺在書房等您好久了。”
程疏影微微蹙起眉,脫下外套交給管家,徑直向二樓書房走去。
書房裡,程老爺子坐在黃花梨雕的圈椅上,蒼老的眉目隱隱透著不可忽視的威嚴。
程疏影低著頭,輕聲:“爺爺。”
莫名的,她攥了攥手心,把困擾了自己一整天的問題和盤托出。
“八年前我和霍鶴聲的事,是您私底下找了他,告訴他做的嗎?”
程老爺子沉默了幾秒,隨即點頭。
“是。”
程疏影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為什麼?就因為當時我愛他嗎?”
程老爺子渾濁的眼裡慢慢浮現出一抹不忍,但更多的,是堅定。
“疏影啊,一個女人,一輩子可以愛無數個男人,但是卻不能讓任何一個男人成為自己的軟肋和把柄,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家族。”
“你可是你爸爸媽媽唯一的孩子,你難道讓爺爺看著你被一個男人毀了嗎?”
“當時,你有多愛霍鶴聲,你以為彆人看不出來嗎?如果我冇有去找他,他冇有答應我、和我聯手,那麼程家的對手就會拿他去威脅你,江山和男人,你會怎麼選?”
聞言,程疏影沉默了。
程老爺子瞭然一笑:“你會選霍鶴聲,可我卻不能讓程家走到這一步。”
看著爺爺皺紋遍佈的臉,程疏影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低聲:“我明白了,爺爺。”
說完,她轉身,走出書房。
不知何時,天空下起傾盆大雨,還伴隨著一陣狂風。
老管家追上程疏影:“小姐,要不今晚就留在老宅,不要開車回去了。”
程疏影看著重重雨幕,又不合時宜地想起今天在視頻裡看到的、被雨淋濕的霍鶴聲。
她心底忽然滋生了一種憤懣,一種無處宣泄的怨恨。
她不知道是問自己,還是問管家。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一直恨的人之所以傷害你,是因為想要你好,你會怎麼辦?”
老管家張了張口,不知道怎麼回答。
程疏影卻笑了,那笑意並冇有觸及眼底,甚至有些冷。
她頭也不回地走進雨裡,打開車門,又重重關上。
她怒不可遏地捶了一下方向盤,咬牙切齒。
“霍鶴聲,你覺得我得知真相後就會感謝你嗎?你太自以為是了,你憑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就自己做出決定?我根本不需要你深情大義,不需要你為我犧牲!”
可回答程疏影的,隻有雨水砸在擋風玻璃上的聲音。
滴滴答答,連綿不絕。
就好像,是誰委屈又難過的嗚咽。
……
淩晨三點,盛世天驕會所。
周美昧欲言又止地看著沉默不語,隻是一杯杯灌酒的程疏影。
程疏影感受到視線,冷冷開口。
“有什麼話就說,冇話說就去做自己的事,不要在我麵前掃興。”
周美昧抓了抓頭髮,小心翼翼。
“影姐,今晚可是你和姐夫的新婚之夜,你不陪著姐夫,而是在這喝悶酒,不好吧?”
“還是說,誰惹您不高興了?要不要我帶幾個人去教訓一下?”
程疏影仰頭喝下一杯威士忌,隨後看向周美昧。
她鬼使神差地開口:“昧昧,如果當年的事,霍鶴聲真的有苦衷,你會怎麼辦?”
周美昧一怔。
程疏影又擺了擺手,冷笑。
“都不重要了,我說過,都過去了,當初無論有冇有苦衷……”
“我都不會愛霍鶴聲了。”
這一晚,程疏影喝得酩酊大醉,還是周美昧送回深水灣68號的。
杜煜看著躺在婚床上人事不省的程疏影,微微蹙著眉。
一直照顧著程疏影長大的保姆張嫂小心翼翼開口。
“杜先生,要不您給小姐換件衣服,我去煮醒酒湯?”
聽著這聲杜先生,杜煜想起被倒進下水道的那鍋醒酒湯,忽然感覺滿身疲憊。
他搖了搖頭:“張嫂,我今天結婚,很累了,所以疏影就麻煩你了。”
聞言,張嫂抬頭,看了這位年輕帥氣的男主人一眼。
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覺得,杜煜身上有著很多年前,另一個男人的影子。
她知道,這種想法不對。
身為一個下人,是不可以妄自評價主人的。
可看著杜煜走向客房的背影,又看著程疏影在睡夢中都緊蹙著眉的臉。
張嫂的心底,忽然生起一點微弱的可悲。
不知道是為這對貌合神離的男女主人,還是為那個多年前,曾被程疏影認定為愛的男人。
第二天傍晚,日薄西山。
程疏影在頭痛欲裂中慢慢醒來,一旁的手機上堆滿無數資訊。
最新一條是特助發來的。
“程總,您和杜先生的新聞已經由公關部處理了……”
程疏影微微蹙眉,撥通了特助的電話,言簡意賅。
“我和杜煜什麼新聞?”
特助從善如流:“昨晚您去會所被狗仔偷拍了,媒體胡亂編寫了幾個標題,大多都是說您新婚之夜拋下杜先生去喝酒,讓杜先生一個人之類的。”
“因為冇能聯絡上您,所以我就自作主張,讓公關部緊急處理了,以免影響您的形象。”
程疏影揉了揉眉心,沉聲。
“我知道了,你和公關部去cdy那裡領獎金。”
“多謝程總。”
結束通話,程疏影抬頭,隻見杜煜站在門口。
她神色平靜:“新聞是你讓狗仔發出去的嗎?你已經是我的丈夫了,何必呢?”
杜煜鎮定自若地走過去,拉開了全部的窗簾。
驟然的光線刺得程疏影閉了閉眼睛。
與此同時,她感受到杜煜的氣息逼近,唇上落下柔軟的溫度。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推開了杜煜。
“你做什麼?”
杜煜神色有些悲慼,但隻是短短一瞬間。
他勾了勾唇角:“疏影,你忘了嗎?當初你和我結婚,你說,爺爺希望我們儘快有個孩子,如果我吻你,你都會抗拒,那我們怎麼要孩子?”
聞言,程疏影沉默了。
剛剛杜煜吻過來時,她眼前居然閃過霍鶴聲在太平山頂,滿臉雨水的樣子。
她甚至分神地想,霍鶴聲臉上那些晶瑩的水痕,究竟是雨,還是淚呢?
看著程疏影變幻莫測的神色,杜煜語氣平靜。
“疏影,我是你的丈夫,我們是在耶穌麵前許下誓言的夫妻,我希望你心裡隻有我一個人,我有錯嗎?”
程疏影望著杜煜的雙眼,低聲。
“剛剛對不起,我想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說完,她起身,好似是落荒而逃一般,匆匆離開了彆墅。
一個小時後,盛世天驕會所。
程疏影和急急忙忙的周美昧撞了個滿懷。
周美昧都顧不上賠罪,語氣焦急。
“影姐,關於霍鶴聲的事,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不是幫他說話,隻是那天我在養和醫院見到他,那裡確實全部都是重度老年癡呆的病人,您說,會不會……”
程疏影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都已經決定放下霍鶴聲了,全世界的人卻要不停在自己麵前提起,一個兩個,好似都在不斷重複“你不要忘記霍鶴聲啊”。
可是,憑什麼不忘記?
程疏影陰沉下臉色:“昧昧。”
周美昧看著她,隻聽她冷冰冰地說。
“我不想再聽到霍鶴聲三個字,我希望這個人在我生命裡,永遠消失。”
周美昧一怔,可看著程疏影嚴肅的臉色,隻能點頭。
“我知道了,影姐,以後我不會再提了。”
程疏影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
可她卻冇有在盛世天驕停留了的興致,而是去了程氏集團。
一整天,她都在辦公室處理工作。
臨近下班時,她腦子裡卻又響起周美昧說的話。
“影姐,如果當年的事,霍鶴聲真的有苦衷,可能我會後悔,最後一次見他時,對他惡語相向,讓他在死之前,記得的,都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卻還一昧地傷害他。”
“因為,在認識影姐之前,霍鶴聲是我最好的朋友。”
程疏影看著落地窗外,波光粼粼的維港,忽然按下聯絡特助的通話鍵。
“我想見個人,養和醫院神經內科,蔣航。”
特助回答:“好的,程總,那我把蔣醫生約在‘見荷’,今晚八點,可以嗎?”
“可以。”
……
晚上八點,‘見荷’私房菜館。
蔣航如坐鍼氈,緊張得手都不知道放哪裡。
程疏影微微一笑:“放鬆,蔣醫生,我隻是想知道霍鶴聲的事情。”
“霍鶴聲?”蔣航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他想了想,斟酌著開口。
“程小姐,霍先生八年前就確診了阿爾茲海默症,這些年,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不肯治療,病情就比一般病人惡化更快些,直到今年,他已經出現了妄想、幻覺等症狀……”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有任何言語或行為冒犯了您,那都不是出於他的本意,您或許可以看在他是個病人的份上,原諒他嗎?”
“不是出於他的本意……”程疏影重複。
“是的。”蔣航點頭,“阿爾茲海默症會讓性格內向的患者變得易激、興奮欣快、言語增多,也會讓原來性格外向的患者變得沉默寡言。”
程疏影忽然感覺喉嚨有些發緊。
她又問:“這種病到最後會怎麼樣?”
蔣航如實回答:“吞嚥困難、大小便失禁、無語癱瘓……當然還有一些併發症,比如肺炎、營養不良、全身性衰竭等等。”
“阿爾茲海默症本身是不致死的,但由它牽連的併發症和精神壓力,會讓病人走到絕境,一般情況下,患上阿爾茲海默症的病人最多也隻有十年時間。”
程疏影點頭:“我明白了。”
“謝謝你,蔣醫生,我想一個人待一會,耽誤你時間的報酬,我秘書會給你的。”
“好。”蔣航有些侷促地起身。
走出包間後,他又鬼使神差般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程疏影挺得筆直的脊背微微彎了下去,她的臉一半被黑暗吞冇,看起來是那麼晦澀。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形容這個時候,程疏影的氣質。
蔣航隻能想到——悲憫。
至於為誰而傷悲,為誰感到憐憫。
蔣航不知道。
或許,隻是他產生的錯覺,畢竟這短暫的回頭,實在匆匆。
程疏影一個人在包間裡坐了許久。
直到手機忽然響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
程疏影掛斷好幾次,它又鍥而不捨地撥了過來。
她隻能接聽。
而電話那頭,是墓地銷售的大嗓門。
“你好,我是地母事務所的墓地銷售,受霍鶴聲先生臨終所托撥打您的電話,他生前交給我一枚鑰匙,說無論如何都要交給這個電話的主人,我想問您,您什麼時候有空,我把鑰匙當麵交給您?”
程疏影低聲,沙啞到把自己嚇了一跳。
“現在。”
“好的。”墓地銷售回答,“那就在霍先生的家門口見麵吧,我等您。”
“好。”
程疏影剛準備掛電話,卻又問。
“他,除了讓你把鑰匙給我,還有冇有什麼話讓你轉達?”
那頭,墓地銷售沉默了幾秒。
隨後回答。
“冇有,霍鶴聲先生生前,冇有其他話托我轉達給您。”
一個小時後,新界,公屋。
程疏影從墓地銷售的手中接過鑰匙。
她一眼認出,這片薄薄的鑰匙是做什麼用的。
她看向那道貼滿小廣告的房門,忽然有些好奇,霍鶴聲到底什麼時候做了這些的?
明明重逢隻有七天。
程疏影看向墓地銷售,幾乎是脫口而出。
“他什麼時候,買下墓地的?”
銷售回憶了一下:“12月16號吧,他說他給自己買的,當時我還覺得晦氣,怎麼一個大活人要給自己買墓地,但他後來給的實在太多了,要不然我也不會答應幫他……”
“我多嘴問一句,您是霍先生什麼人啊?”
程疏影攥緊那片鑰匙,忽然回答不上這個問題。
愛人?仇人?
好在墓地銷售冇糾結,隻說:“既然鑰匙給您了,那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再見,小姐。”
隨著‘噠噠噠’的下樓聲消失,程疏影的世界又變得安靜。
她看了一眼在掌心刻下印記的鑰匙,又看了一眼那張門。
最終還是冇有打開。
三天後,盛世天驕會所。
程疏影坐在沙發中央,看著一眾公子哥和衣著清涼的女人群魔亂舞。
周美昧察覺到她心情不佳,主動開口。
“影姐,您最近怎麼了?姐夫來會所找您好幾次,您都不見……”
“冇事。”程疏影語氣平淡。
這時,一個男人端著一杯酒湊了過來。
“程總,您都來了好幾天了,一杯酒都不喝,是不是我們伺候得不周到呀。”
程疏影一把牽住男人的手,抿了一口他手中的酒。
“怎麼會?你安排的局,我當然滿意。”
男人勾起薄唇,伸出手摟住程疏影的腰,作勢就要吻。
程疏影看著近在咫尺的薄唇,眼前忽然閃過霍鶴聲毫無血色的臉。
她推開男人,猛地起身。
“你們玩,今晚消費多少都記我賬上。”
看著程疏影的背影,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周美昧蹙著眉,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
……
“哢噠!”沉重的鐵門應聲而開。
程疏影好似被定住了一般,久久站在原地。
其實,霍鶴聲的屋子和第一次來見到的樣子差不多,幾乎冇有變化。
隻是淩亂了些。
可正是因為這種淩亂,程疏影才接受不了。
許久,她才輕聲:“霍鶴聲,我真的,好恨你。”
她走進這間小小的房子,把照片一張一張地取下、或者撕下來。
可看到背麵,記錄著照片拍攝於什麼時候、發生了什麼的熟悉字跡,她的指尖忽然微微顫抖起來,所有的平靜好似在此時出現一道細微的裂縫。
程疏影又看到,那本被霍鶴聲隨身攜帶的日記本,正靜靜擺在茶幾上。
她走過去,拿起日記本。
明明幾乎冇有重量,可卻又好似重得拿不起來。
程疏影翻開了日記本的第一頁,隻見上麵清清楚楚寫著。
“程疏影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無論忘記誰,都不要忘記程疏影。”
而第二頁、第三頁、第四頁……都是戀愛三年間的事件記錄。
程疏影忽然感覺空氣稀薄,有些呼吸不過來。
她快速地翻著日記本,隻見後麵密密麻麻的、由字跡工整到字跡潦草的,都是同一句話。
“我愛程疏影,我不要忘記程疏影!”
平靜到瘋狂,透露著主人對記憶流逝的不甘和無能為力。
這時,程疏影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是一條簡訊。
“程疏影小姐,感謝您為中國慈善基金會捐款1千萬元,您的愛心將幫助……”
電光火石間,程疏影忽然想起爺爺說過的,曾經給了霍鶴聲1千萬。
她忽然彎了彎唇角,冷笑。
“霍鶴聲,你覺得你很偉大嗎?你是不是覺得你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你有冇有問過我?你貼這些破照片,寫這些破日記,把這把破鑰匙留給我的時候,你有冇有問過我?”
“你問過我願意嗎?你問過我接受嗎?”
話落,安靜,死一樣的安靜。
程疏影終於冇再說話,而是撥通了當初警察留下的電話。
“你好,我要認屍。”
“現在嗎?”警察驚訝。
程疏影毫不猶豫:“是的,現在。”
半小時後,警察局太平間。
程疏影好似感受不到冷,隻看著冰櫃裡的裹屍袋,就要拉開拉鍊。
警察按住了她的手:“程小姐,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因為高空墜落,霍先生的樣子可能和生前有些不大一樣……”
程疏影拂開警察的手,緩慢地拉開了拉鍊。
僅僅一眼,她便感覺如墜冰窖,好似被丟進了西伯利亞的雪地裡。
所有的寒風朝她呼嘯而來。
而此刻。
程疏影的視線裡,隻有臉色慘白,眼睫上墜著冰霜,毫無生息的霍鶴聲。
不知過了多久,程疏影喉嚨沙啞。
“你們確定,這真的是霍鶴聲嗎?這世界上,如果有和他長得一樣的人呢?”
警察冇計較程疏影言語的冒犯,而是耐心解釋。
“程小姐,我們接到報案後,第一時間就覈實了霍先生的身份,指紋、dna都和數據庫完全一致,您說的這種情況,是完全不存在的。”
她眼中閃過一抹不忍。
“我知道您接受不了,但每個人來認屍的時候都會這樣,逝者已逝,我們能夠做的,隻有讓他們儘快入土為安,這也是當初,我們直接去您婚禮的原因。”
“我有什麼接受不了?”程疏影神色平靜。
她看著冰櫃裡霍鶴聲緊閉著眼的臉,每一句話都好似從牙關裡擠出來的。
“他以為他死了,所有恩怨情仇就會一筆勾銷嗎?還是說,他覺得他的死可以報複我?他想看我悔恨嗎?想看我痛哭流涕、傷心欲絕嗎?”
她恨恨地看著霍鶴聲的臉:“不可能!霍鶴聲,我告訴你,我不可能為你傷心難過,不可能為你掉一滴眼淚,你想死就死好了,我不原諒你……”
警察看著眼眶泛紅的程疏影,欲言又止。
“程小姐……”
這時,太平間門口的地板上斜斜地倒映出一道人影。
是匆匆趕來的杜煜。
他站在原地,臉色蒼白。
“疏影,那……真的是鶴聲嗎?”
程疏影猛地抬頭,好似不敢相信杜煜會來這裡。
可杜煜已經慢慢地走了進來。
他站在冰櫃旁,淚一下就湧了出來。
“我以為,他隻是想讓我們結不了婚,他怎麼會真的去死呢?他明明最怕痛了,如果我知道,如果我早知道……”
杜煜搖搖欲墜,好在警察一把扶住了他。
他反握住警察的手,眼底淚光閃爍。
“警官,你們是不是弄錯了?其實不是鶴聲對不對?”
麵對這樣的問題,警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程疏影握住杜煜的肩膀。
“是他,是霍鶴聲。”
杜煜看著程疏影,滿臉不可置信。
“不是的,疏影,你再仔細看看,不可能是鶴聲的,我……我對他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最後一麵,我眼睜睜看著他喝了那麼多酒,我看著彆人羞辱他……”
“我……”
杜煜還冇說完,就直接倒在了程疏影的身邊,暈了過去!
一天後,養和醫院。
杜煜在消毒水氣味中醒來,隻覺大夢一場。
他呆滯地轉頭,看見了坐在一邊,憔悴了許多的程疏影。
他輕聲:“鶴聲呢?”
程疏影乾涸的唇微微動了動。
“在殯儀館,我讓人給他收拾了一下,換了一個冰棺。”
杜煜瞬間攥緊了雪白的被子。
他看著程疏影:“疏影,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你知道嗎?那天我找你,本來是想要問你,我們的婚姻還在兩週公示期內,我們要不要儘快去領結婚證?可我冇想到……”
他神色悲慼起來。
“你說,像鶴聲這種人怎麼會去死呢?”
程疏影握緊雙手,低下了頭。
“霍鶴聲他得了阿爾茲海默症,已經八年了,醫生說他已經出現了妄想、幻覺,他已經是晚期了,身體也出現了許多併發症。”
話落,隻聽“啪”的一聲。
竟然是杜煜重重打了自己一耳光。
他這一刻,終於明白一句話:“所有的糾葛都無法超越生死,人百年之後糾結的事情就冇有意義了,一筆勾銷。”
那麼多歇斯底裡、不堪入目的恨意,隨著霍鶴聲的死去而消失了。
那些長年累月被壓抑在內心的、最純摯的感情冒了個頭,就一發不可收拾。
杜煜聲音嘶啞。
“你知道嗎?霍鶴聲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
“疏影,找個日子,我們一起去把登記的婚姻關係取消了吧,反正你一開始就不愛我,結婚,隻是為了讓鶴聲傷心,不是嗎?”
偌大的病房裡,杜煜的聲音好似有迴音,一圈圈擴散到程疏影的耳朵裡。
她捫心自問,是這樣嗎?
決定和杜煜結婚,隻是為了報複霍鶴聲嗎?
而杜煜又說:“疏影,你難道還看不清自己的心嗎?那2920次的申請見麵,你出獄後在街上遇到鶴聲,就找去了他的家,你難道不是因為還愛他,想聽他給自己找一個理由嗎?”
“你其實早就原諒鶴聲了,不是嗎?”
杜煜自嘲一笑:“又或者,其實你的潛意識裡,根本冇有責怪過鶴聲,隻是你必須找一個出口,你必須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一個態度。”
他靜靜看著程疏影。
“無論八年前,鶴聲到底有冇有苦衷,你都冇辦法恨他,可你也冇有辦法繼續愛他,因為所有人,包括你最親的爺爺都告訴你,鶴聲背叛了你,鶴聲不值得你愛。”
程疏影久久地沉默了。
杜煜屈起雙膝,頭深深地埋起來,聲音變得很悶。
“我和鶴聲,一起在缽蘭街長大,鶴聲的媽媽,也就是霍姨,隻是一個毫不起眼的賣煙女郎,可她累死累活把我和鶴聲供進了大學,可能尿毒症就是這麼累出來的。”
“大學畢業後,我找了一份工作,但是被女上司潛規則,是鶴聲幫我出頭,然後被那個女人用手段關進了派出所,我記得那時候我什麼都做不了。”
“可鶴聲卻讓人給我遞紙條,他說‘彆擔心,我很快就會出來,工作冇了不要緊,大不了我養你’,我們,明明那麼那麼要好,我怎麼會冇有相信他呢?”
杜煜顛三倒四地說著話,根本不在乎自己都說了些什麼。
“是嫉妒吧?嫉妒鶴聲有一個那麼愛他的媽媽,後來又遇到一個那麼愛他的你,這就是我答應和你結婚的原因啊,疏影。”
“我不愛你,我隻是太嫉妒鶴聲了,可我忘了,鶴聲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抬起頭,雙眼猩紅。
“可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死了,死之前過得那麼不好,可我一無所知,我還成了傷害他的幫凶,是我害死了鶴聲,是我……”
程疏影想開口,想說不是的。
可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因為,杜煜隻是幫凶,而她自己纔是真正的凶手。
不知過了多久,程疏影覺得喉嚨疼得厲害,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杜煜,霍鶴聲跳崖之前,在想什麼呢?”
她沉默了半晌,又說。
“我會和你取消婚姻登記,對不起,我不該利用你,我會補償你。”
杜煜冇有回答。
而程疏影站起身,一步步向外走去。
一開門,隻見周美昧眼眶泛紅地站在原地,手裡是厚厚一疊病曆。
她看著程疏影,語氣艱澀。
“影姐,我去了蔣醫生那裡,你說,霍鶴聲他一直都不肯接受治療的原因,是不是在懲罰自己?八年前的事,不止是我們心裡的一根刺,也是他心裡的一道坎。”
“我們拔不出來這根刺,一直耿耿於懷,恨他、怪他,他過不去那道坎,所以把自己關在那間小房子裡,又去社區服務站做最累的工作,任由病痛折磨。”
周美昧嘴唇微微顫抖起來。
“因為,霍鶴聲像我們恨他、怪他一樣,恨著、怪著自己。”
有一瞬間,程疏影覺得整個世界的人都瘋了。
為什麼霍鶴聲死了,所有人就好像迅速地變得理解寬容了?
好像隻有她陷在那個怪圈裡,愛恨都是笑話。
“影姐?”周美昧試探地喊了一聲。
程疏影這纔回神,看著那疊厚厚的病曆攥緊了手心。
她咬牙:“是霍鶴聲咎由自取,要麼做了就永遠不要說出來,要麼就不要做,現在是想怎樣?你們一個一個都想怎樣?”
“不是……”周美昧剛想解釋,抬頭卻看見程疏影痛苦泛紅的雙眼。
她怔住了,忽然意識到剛剛所有激烈、不留情麵的語言都是程疏影最後的逞強。
相愛三年又被迫生離八年,最後死彆的是程疏影和霍鶴聲。
他們旁人如何痛苦,如何悔恨,難道能超越程疏影嗎?
周美昧的心底湧起一股巨大的不忍、巨大的憐憫。
她把病曆遞給程疏影,語氣小心。
“影姐,我想這些病曆裡,會有您想看的東西。”
程疏影僵硬地抬手,接過了這一遝八年來霍鶴聲過得並不好的證明。
半小時後,勞斯萊斯·庫裡南內。
程疏影坐在駕駛位,那遝白花花的資料靜靜地堆在副駕駛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纔拿起第一份。
“2025年12月12日,病患霍鶴聲會診記錄。”
“時隔一年,病患主動進行會診,迫切地表達了不想失去記憶,並說出了一個女人的名字,表示不想忘記這個人,以下是病人原話。”
“蔣醫生,我今天忽然忘記了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有冇有什麼辦法,讓我不忘記她?”
“我不在乎我自己,我隻要記得她就好了。”
“程疏影,她叫程疏影。”
“經過初步會診,確認病患出現妄想、幻覺等精神行為症狀……”
原來如此!
程疏影終於明白,為什麼蔣航會說“……如果他有任何言語或行為冒犯了您,那都不是出於他的本意,您或許可以看在他是個病人的份上,原諒他嗎?”
因為在醫生眼裡,霍鶴聲是不可能和自己有關係的。
程疏影情不自禁地攥緊了病曆,整潔的白紙黑字頓時皺成一團。
她繼續看下去。
“2024年8月3日,病患霍鶴聲會診記錄。”
“病人出現阿爾茲海默症中期症狀,偶爾記不住自己的名字,絕大部分時候記不住親人朋友的名字,前事後忘,診療時出現驚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醫院……”
“驚慌。”程疏影輕輕讀著這兩個字。
福至心靈般,她知道為什麼。
因為霍鶴聲的媽媽就是死在醫院裡,死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白色監獄裡。
所以他害怕,他不願意治療。
程疏影忽然感覺悶得厲害,好似有什麼緊緊壓在心上,透不過氣來。
她打開車窗,隻聽“轟隆”一聲驚雷,暴雨劈裡啪啦落下。
在這狂風驟雨中,她緩慢而仔細地看完了這八年來,霍鶴聲的每一份就診記錄。
真可笑。
在監獄裡,程疏影經常想,霍鶴聲必須過得不好纔可以。
重逢後,她冷眼看他的狼狽、他的窘迫、他的痛苦……
可在這短短一小時裡,看到這些證明霍鶴聲過得不好的真憑實據後,她忽然後悔了。
如果冇有在監獄裡,那樣惡毒地幻想,那樣不甘地詛咒。
那麼,霍鶴聲的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
可惜……這世上從來冇有如果。
北郊殯儀館。
程疏影走近靈堂正中央,被鮮花簇擁的冰棺。
經過入殮師的整理,霍鶴聲蒼白的臉色變得紅潤了些,還換上了一件淡藍的西裝,指尖和手臂上斑駁的傷口都被長長的手套覆蓋。
看起來就好像童話故事中傷重昏睡的騎士。
程疏影輕輕撫摸了一下霍鶴聲的臉頰,忽然悲從心來。
她低聲:“霍鶴聲,你疼嗎?”
“你不是最怕痛了嗎?你看看你身上的這些傷口,我真不明白你,世界上明明有那麼多方式可以去死,你為什麼偏偏選擇這一種?”
“你真的愛我嗎?你如果愛我,怎麼忍心留給我一具冰冷的屍體?”
程疏影望著霍鶴聲緊閉著眼的臉,第一次感到後悔。
“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了,明明受了委屈,卻還要嘴硬,明明為了我做出那麼多犧牲,卻還要裝作壞人。現在好了,你要我怎麼辦?”
“繼續恨你嗎?還是重新愛你?”
程疏影拔高聲調:“霍鶴聲,你說話啊!重逢以來,你不是很能說會道嗎?最後一次見麵你怎麼說的?你不是愛錢嗎?你起來啊,我給你錢……”
“你自己說,要比我幸福的,怎麼這就認輸了嗎?”
聽到這聲音,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匆匆趕來,卻看著情緒決堤的程疏影不敢說話。
他們麵麵相覷,好似不明白,明明把這個叫霍鶴聲的男人送來時,程小姐還那麼冷漠,為什麼現在就好像變了一個人,那麼傷心,好像恨不得一起死掉……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工作人員才大著膽子上前。
“程小姐,請節哀。您這麼傷心,霍先生的亡靈看著,也不安心啊。”
“亡靈?”程疏影猛地抬頭。
工作人員這纔看清,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程疏影早已淚流滿麵。
他心驚膽戰地點頭:“是啊,您冇聽說過嗎?人死後,百分之八十的靈魂會去往生,剩下百分之二十,會跟隨在最愛的人身邊,或許霍先生現在就在您身邊……”
程疏影重新低下頭,摸了一下霍鶴聲的臉頰。
“是這樣嗎?霍鶴聲,你現在在我身邊嗎?你會笑我嗎?”
“沒關係,你想笑就笑吧。”
程疏影的語氣那麼溫柔:“你知道嗎?這八年,我做了好多個夢,夢裡我們去了很多地方,你對我笑,像以前那樣的笑,我出來以後,其實想看到你笑的。”
“你的笑是我的夢魘啊,我以為隻要看到你笑,我就可以釋懷了,可人的感情真奇怪,愛的背麵到底是什麼呢?為什麼我的恨裡,會有那麼多對你的愛?”
“或許杜煜說的對,我隻是想讓你給我一個理由,哪怕你隨便說一個理由,隻要你說,我就會信,可你偏偏要假裝自己是壞人。”
程疏影忍不住笑了一下:“如果你隻是要錢,我可以給你啊,你還要說你有女朋友,有很多個女朋友,我能不生氣嗎?”
她慢慢拿出一個戒指,是價值34億的奧本海默藍鑽戒。
“這是我,八年前就想給你的,現在我給你戴上,如果你在我身邊,你應該看到我和杜煜說的話了吧,等我和杜煜處理好所有的事,我就來嫁你。”
她彎腰,吻了一下霍鶴聲冰冷的額頭。
“霍鶴聲,和我結婚吧。”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萬萬冇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步,個個目瞪口呆。
程疏影好似感受不到旁人的目光,隻是維持著那個姿勢,靜靜看著霍鶴聲。
她忽然輕輕笑了一下:“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三天後,我們就結婚。”
隨後,她又看向工作人員。
“這三天,我會讓服裝師和化妝師來給新郎量尺寸,就辛苦你們了。”
工作人員僵硬一笑。
“程小姐,我知道您現在很悲痛,但是霍先生已經往生了……”
“有什麼關係?”程疏影打斷。
她滿目柔情:“就算他死了,也是我程疏影的丈夫。”
這時,一道蒼老但威嚴的聲音傳了進來。
“程疏影,你在胡鬨些什麼?”
“嫁給一個死人,你是想讓整個香港看你的笑話嗎?”
程疏影抬頭,隻見程老爺子坐著輪椅,慢慢走了過來。
他示意工作人員都出去,又說。
“霍先生已經死了,你若真的愛他,就應該讓他早點回到地母的懷抱裡,早點回到他媽媽身邊去。你不要忘記這是霍先生的遺願!”
程疏影望著程老爺子,好似不解。
“遺願?你怎麼知道這是阿聲的遺願?他的遺願就是和我在一起!”
程老爺子歎息:“疏影,你魔怔了。”
他拿出從警察那裡領回來的,霍鶴聲的手機,解釋。
“除了那個視頻,霍先生還寫了一封遺書,一直在備忘錄裡,我想,他應該是想給你看的,你自己好好看看吧,看完了,你再決定,要不要這麼荒唐下去!”
程疏影怔怔地接過手機,直接打開了備忘錄。
“親愛的小影,當你看到這篇文字時,我應該已經回到了媽媽的懷抱,請不要覺得我殘忍,你在監獄的八年,我隻能遠遠惦念你的孤獨、懊悔,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殘忍。”
“2920個日夜,我時常想,為什麼偏偏是我得阿爾茲海默症?如果我冇有得這個病,那我一定有勇氣在你出來的這天,告訴你全部的真相,到時你是繼續怪我還是原諒,我都有一副健康、積極的麵貌去麵對,可我偏偏得了這個病。”
“當我一點點忘記生活技能,一點點看不懂書本上的字跡時,我忽然意識到,我這輩子已經冇有和你並肩的資格了,你的丈夫怎麼能是一個流著口水、連起身都困難的殘障呢?”
“我知道,你肯定會說你的丈夫,隻有你說了纔算,無論我變成怎樣,你都會愛我,就像那段結婚誓詞,——‘從今日起,不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都愛你、珍視你,直至死亡’,可是我不願意,不願意讓你看到我糟糕的模樣。”
“我不想我死後,你再同旁人回憶起我,你描述的,是我怎樣痛苦、怎樣難過,我知道彼時的你一定會愧疚,為什麼不能替我苦、替我痛呢?”
“可是小影,我最怕的就是你愧疚,我寧願再見,你給我最歇斯底裡的恨,也不願意讓你對我的愛,摻上任何低落的雜質,愛就是愛,愛不能變成彆的東西。”
“小影,小影,小影。”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再這麼麵對麵,滿含愛意地叫你的名字,如果看到這篇文字的你已經得知了八年前所有的真相,那能不能像原諒我的欺騙一樣,原諒我這次的逃跑呢?”
“小影,不要為我傷懷,即便我的肉身永遠沉睡,但我的靈魂一直縈繞你的身側,等百年之後,我還是年輕的模樣,到那時再團聚,我會向你道歉,再訴說所有愛意。”
“你的丈夫,霍鶴聲敬上。”
程疏影看著‘你的丈夫,霍鶴聲敬上’九個字,淚猛地砸在手機螢幕上。
這一刻,她忽然感受到瞭如海嘯一般的心痛。
她捂著心口,蒼白著臉彎下腰去,卻又顫抖著手扶住霍鶴聲的冰棺。
“霍鶴聲,你每一步都計劃好了是嗎?是不是所有人的反應、所有人的痛苦都在你的預想之內,你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情,跳下去的呢?你就冇有一點後悔嗎?”
“我的婚禮你去了嗎?你看到我和杜煜宣誓了嗎?你是因為覺得我幸福了,所以才頭也不回地去赴死的嗎?如果我說,我不幸福呢?冇有你我就不幸福呢?”
霍鶴聲始終閉著眼睛,沉默不語。
程疏影卻不合時宜地想起,在盛世天驕會所,見到霍鶴聲的那一次。
離開前,她滿臉冷酷。
“霍先生,我和我丈夫馬上就要結婚了,我不希望媒體知道我們過去的事。”
跪坐在地上的霍鶴聲微微蹙著眉,語氣卻平靜。
他說:“我和程小姐隻是第二次見麵,有什麼過去?”
那時的程疏影以為,霍鶴聲這麼決絕殘忍,竟然把三年忘得一乾二淨。
可現在回憶起來,才知道,他一直在拚命想記得,這句話隻是可憐的自尊心作祟。
程疏影又想起結婚前一晚,霍鶴聲打來的電話。
明明是他打過來的,聽筒裡卻全是沉默。
她不由問:“霍鶴聲,你有事嗎?”
可霍鶴聲依舊冇有回答。
她久久冇有得到迴應,卻反常地冇有掛斷電話。
而是心平氣和地說。
“明天我就要結婚了,杜煜不喜歡我留著你的聯絡方式。”
“所以,阿聲,祝你以後得償所願。”
說完,她就掛斷了電話。
現在程疏影才忽然意識到,霍鶴聲當時不是不說話,而是說不出話。
那個電話,或許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求救。
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機會。
可程疏影冇懂,於是代價就是永遠失去霍鶴聲。
想通這一切,程疏影忽然重重跪倒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程老爺子目眥欲裂:“疏影!”
可程疏影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隻觸碰到了霍鶴聲冰冷而堅硬的棺材。
她含糊不清:“霍鶴聲,對不起……”
……
養和醫院,高級病房。
程疏影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眉頭緊鎖。
她好似陷進了冇有儘頭的夢境,怎麼都醒不過來。
“小影,小影?”
是霍鶴聲的聲音嗎?
程疏影睜開眼,果然看到霍鶴聲一身白襯衫,站在病床前。
“小影,你終於醒了。”
程疏影伸出手,想要感受到霍鶴聲的溫度,可指尖卻穿過了霍鶴聲的手臂。
見狀,霍鶴聲眼中閃過一絲苦澀。
“對不起啊,我們現在已經是陰陽相隔了。”
陰陽相隔……
程疏影費力地坐起身:“所以你是留下來的,那百分之二十的靈魂嗎?”
“不。”霍鶴聲搖頭,“我還冇過頭七呢,現在的我是全部的我。”
“小影,其實還有些話,我想親自對你說……”
聞言,程疏影偏頭,語氣冰冷。
“我不想聽,隻要我聽了,你就會走,不是嗎?”
霍鶴聲輕輕一笑:“你捨不得我嗎?”
程疏影冇回答。
霍鶴聲卻又說:“我知道你的答案,我感受得到你的心。”
“小影,你還記得我們曾經約定,要去富士山嗎?”
程疏影聲音苦澀:“記得。”
霍鶴聲燦爛一笑,語調輕快。
“其實愛情就像富士山,我們冇辦法移動它,逛過就足夠了。”
“忘了我吧,小影。”
忘記?忘記談何容易?
程疏影剛想開口,卻看見病床前,霍鶴聲的身影越來越淡。
她不由慌亂起來:“霍鶴聲,你怎麼了?”
霍鶴聲沉默,衝程疏影微微笑起來。
他無聲地做著口型:“再見,程疏影。”
“霍鶴聲!”
程疏影叫著霍鶴聲的名字,猛地從夢中驚醒。
隻見病床前圍滿了人,周美昧、杜煜、爺爺……
“影姐,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們了,你這一晚就好像中邪了一樣,嘴裡一直喊著鶴聲的名字,無論我們怎麼叫你,你都冇反應。”
“一晚?”程疏影疑惑。
她在夢裡,明明隻過了短短的幾分鐘,短到都冇來得及好好問問霍鶴聲。
“是啊。”杜煜接話,“從你在殯儀館暈倒,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晚上了。”
他垂下眼:“我們商量了,一致決定今天就讓鶴聲入土為安。”
聞言,程疏影臉色陰沉。
“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冇有用!”程老爺子重重杵了一下柺杖。
他一邊咳嗽一邊說:“葬禮我已經叫人準備了,你再怎麼胡鬨都冇用,就算是我錯了,我不該叫他把你送進監獄,不該讓你們有這麼大誤會,但是人死了就是死了!”
“這孩子生前吃的苦已經夠多了,死後也該有個補償,風風光光的,安安穩穩的下葬!”
“我已經決定了,收他當程家的義子,跟他媽媽一起埋到程氏陵園裡去,以後有程家的人祭奠掃墓,也算是我對他的一點歉意。”
“我不同意!”
這次開口的,是杜煜。
他抬頭,無所畏懼地直視著程老爺子。
“程老先生,我不同意您把鶴聲和霍姨葬到程氏陵園裡,就不說鶴聲不願意了,霍姨已經在沙嶺墳場睡了八年了,您現在遷墳,不是存心讓她不安寧嗎?”
“而且,鶴聲不會想以這樣的身份去程氏陵園的,他根本就不稀罕!至於祭奠掃墓,我會去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活著就我去,如果我死了,就由我的後人去。”
程老爺子眯起眼睛:“你的後人不就是程家人嗎?不要忘了,你現在可是我程家的女婿。”
“不是了。”杜煜神色平靜。
他拿出婚姻登記表:“香港結婚有兩週公示時間,兩週內可以反悔,其中一方自己去取消就可以,而昨天,我已經去取消了我和疏影的婚姻關係。”
程老爺子一愣:“你竟然……?”
杜煜看向程疏影,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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