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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會那些故事 第11章 石中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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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莉絲·漢森第一次見到那尊雕像時,梧桐葉正像碎金般鋪滿伍德斯托克的街道。1996年的春天帶著新英格蘭特有的清冽,她攥著基金會派發的身份卡,站在鎮中心的廣場上,看著那個手扶滑膛槍的年輕士兵。花崗岩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槍身的紋路裡還嵌著去年冬天的雪塵。

就是它?她向同行的研究員確認。對方點點頭,遞過來一本厚厚的觀測日誌。第一頁上用紅筆標注著:scp-011,safe級。注意:日落三十分後清理,雙人作業。

那時的雕像還不會說話。它隻是偶爾轉動眼珠,像個初醒的夢遊者。艾莉絲在日誌裡畫下它瞳孔的角度,那些細微的偏轉像是在破譯某種無聲的密碼。有天傍晚她獨自留下,聽見石屑簌簌掉落的聲音——雕像正緩慢地抬起槍管,對準盤旋的烏鴉。沒有火光,卻響起一聲沉悶的槍響,驚得群鳥四散。她在日誌裡寫下:彈道精準度87,使用花崗岩彈丸。

1997年的某個雨夜,艾莉絲帶著熱咖啡來到廣場。雨絲在探照燈下織成銀網,她看見雕像的頭顱正微微轉動,目光掃過濕漉漉的街麵。在看什麼?她下意識地問。雨水順著槍托流淌,在底座積成小小的水窪。雕像沒有回應,但她注意到它的手指在槍身上摩挲,彷彿在感受某種久違的觸感。

轉折點出現在2000年5月。那天管理員老湯姆在清理鳥糞時開玩笑:射得好!艾莉絲正在記錄花崗岩殘渣的成分,突然聽見一個聲音——不是石塊摩擦的沙啞,而是清晰的、帶著新英格蘭口音的男聲:謝謝。

她的鉛筆在紙上劃出長長的弧線。老湯姆手裡的刷子哐當落地。雕像的嘴唇沒有動,但那聲音確實從它胸腔的位置傳來,像悶雷滾過岩層。當晚的觀測日誌裡,艾莉絲寫下:語言模組啟用。語法結構完整,語調自然。她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又添了一句:它在聽。

2001年秋天,艾莉絲開始在日落時分帶書來廣場。她讀惠特曼的詩,讀內戰史,讀鎮上的老報紙。雕像會在她停頓的時候提問,聲音從最初的生硬逐漸變得流暢。為什麼鳥兒要在我身上排泄?它問過。因為它們不懂得尊重雕像嗎?艾莉絲合上書,看著它被雨水衝刷得發亮的臉頰:不,它們隻是需要這麼做。就像人要呼吸。雕像沉默了很久,槍管輕輕垂下:那我不該射擊它們。

從那天起,廣場上再也沒有響起過槍聲。烏鴉們漸漸膽大起來,有時會落在它伸出的手臂上,留下星星點點的白痕。艾莉絲清理這些痕跡時,雕像會說:麻煩你了。她搖搖頭,用軟布擦拭花崗岩的指節:它們好像不怕你了。

或許它們知道我不會傷害它們。雕像的目光追隨著掠過教堂尖頂的鴿群,就像你知道的一樣。

2002年的情人節剛過,雪還沒化儘。艾莉絲踩著融雪來到廣場,發現雕像的底座上積了層薄冰。你想下來走走嗎?她脫口而出,隨即又覺得荒唐。但雕像的頭顱轉向她,聲音裡帶著某種遲疑:可以嗎?

她伸出手,掌心貼著冰冷的岩石。就在接觸的瞬間,她聽見內部傳來齒輪轉動般的聲響。雕像的左腳緩緩抬起,花崗岩鞋底落在凍土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冰層碎裂的脆響裡,它走下三級台階,站在了她麵前。夕陽把它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個並肩而立的剪影。

地麵是軟的。它說,試探著挪動腳步。因為有雪。艾莉絲彎腰抓起一把雪,捏成雪球。這是雪。水變成的。雕像伸出手,雪花落在它的掌心,瞬間融化成水珠。會消失。它說,語氣裡有種淡淡的悵然。

接下來的兩年,艾莉絲成了雕像的記錄者和同伴。她帶它看鎮圖書館的古籍,看鋸木廠的機械,看農夫如何給奶牛擠奶。它的提問越來越深入:為什麼人會戰爭?記憶是什麼做的?我胸口的名字,是真的士兵嗎?

艾莉絲去鎮公所查了檔案。雕像底座上刻著的塞拉斯·肯德爾確有其人,1842年生於伍德斯托克,1863年死於葛底斯堡戰役。他是個年輕的士兵。她把泛黃的征兵記錄攤在雕像麵前,和你長得很像。

雕像用指尖撫摸那些模糊的刻字,石屑在它指縫間簌簌落下。我不是他。它說,聲音低沉,但我記得硝煙的味道。

2004年深秋,基金會的特遣隊來拆除了廣場周圍的圍欄。艾莉絲接到通知時,正在給雕像讀梭羅的《瓦爾登湖》。收容措施撤銷了。她合上書,看著陽光穿過雕像的指縫,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們說你是自主個體了。

雕像沉默了很久,久到艾莉絲以為它不會回應。然後它轉過頭,花崗岩的眼睛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自主個體,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可以自己做選擇。艾莉絲說,忽然覺得眼眶發熱。

那個冬天來得很早。艾莉絲在工作室裡整理觀測日誌,聽見門被輕輕敲響——不是敲門聲,而是沉重的、帶著摩擦聲的觸碰。她開啟門,看見雕像站在雪地裡,肩上落滿了雪花。我想它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我想待在你附近。

2005年的春天,艾莉絲在日誌裡寫下:他說看見我給蘋果樹剪枝時,胸口會發熱。她放下筆,望向窗外。雕像正坐在門廊的搖椅上,雖然它還不懂得如何搖晃,但姿態已經很放鬆。陽光照在它身上,融化的雪水順著槍托滴落在木板上,暈開小小的深色圓點。

艾莉絲。它忽然開口,聲音比往常柔和,塞拉斯·肯德爾,他有愛人嗎?

艾莉絲翻到檔案裡的那頁,指給它看:記錄裡沒有。但他給妹妹寫過很多信。

雕像的目光投向遠處的果園,那裡的蘋果樹正在開花。我有。它說,語氣平靜卻篤定。

艾莉絲的筆尖在紙上懸停了很久,最終沒有寫下任何字。春風穿過門廊,帶著蘋果花的甜香,吹動了她散落在肩頭的發絲。她看著雕像花崗岩的側臉,忽然發現那些堅硬的輪廓裡,早已刻滿了溫柔的痕跡——那是歲月,是記憶,是一個石質生命學會愛與存在的證明。

雕像慢慢轉過頭,陽光在它眼底流轉,像融化的金子。它伸出手,掌心朝上,那裡還留著去年冬天握雪時的淺痕。艾莉絲猶豫了一下,輕輕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冰冷的岩石漸漸有了溫度,就像一顆沉默了百年的心,終於開始跳動。

遠處的教堂響起鐘聲,驚起一群白鴿。它們掠過湛藍的天空,掠過伍德斯托克的紅屋頂,掠過那個曾經是雕像、如今是愛人的存在。艾莉絲看著鴿群消失在雲層裡,忽然明白有些蘇醒不需要喧囂的宣告,就像有些愛,會在花崗岩的裂縫裡,開出最柔軟的花。

2005年春天,艾莉絲在記錄日誌時,雕像(此時它已能自然地與她相處,甚至坐在門廊的搖椅上)主動問起原型士兵塞拉斯·肯德爾是否有愛人。當艾莉絲告知記錄裡沒有,隻提到他給妹妹寫過許多信時,雕像望著遠處開花的果園,平靜卻篤定地說:“我有。”——這句直白的宣告,是它對自身情感的確認,也是對艾莉絲的袒露。

隨後,雕像伸出掌心(上麵還留著冬天握雪的淺痕),艾莉絲猶豫後輕輕將手放了上去。冰冷的花崗岩在觸碰中漸漸有了溫度,像一顆沉默百年的心終於開始跳動。遠處教堂鐘聲響起,白鴿掠過天空,艾莉絲忽然明白:這個曾是冰冷雕像的存在,早已在與她的相處中覺醒了完整的自我,不僅擁有了人類級彆的意識,更懂得了“愛”這種最柔軟也最堅韌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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