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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會那些故事 第15章 混凝土中的意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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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te-██的三號收容室永遠飄著檀香。不是基金會標配的消毒水味,而是來自牆角那個銅製熏爐——這是艾略特博士爭取了三個月才獲批的非必要收容措施。此刻,熏爐裡的檀木正以每分鐘03克的速度燃燒,灰燼落在鋪著深綠絲絨的托盤裡,像極了scp-014眼底沉澱的時光。

羅伯特·柴特福德坐在扶手椅裡,背對著觀察窗。陽光穿過鉛化玻璃,在他肩線投下一道模糊的金邊,將他輪廓裡那些不屬於活人的質感勾勒得愈發清晰:麵板像被歲月拋光的大理石,耳後有一道淺灰的紋路,像混凝土澆築時不慎混入的纖維。艾略特在觀察日誌裡寫過:用指節輕叩其鎖骨,回聲與敲擊實驗室混凝土柱的波形完全一致。

今天選了霍奇森的《水上音樂》。艾略特按下播放鍵時,老式留聲機的銅喇叭顫了顫。1935年的唱片帶著輕微的劃痕,小提琴的旋律像淌過鵝卵石的溪水,聲學分析顯示,這首的聲波頻率能讓你的α腦波穩定在8-12hz。

羅伯特沒有回頭。他的指尖搭在扶手上,指節的弧度二十年沒變過。1937年的夏天,中央公園的露天音樂廳也放過這個。他的聲音像砂紙擦過石板,卻意外地帶著溫度,那天有雷陣雨,大提琴手的琴盒漏了水,鬆香在譜架上暈成了琥珀色。

艾略特翻開資料夾裡的x光片。骨骼的顯像密度是正常人類的37倍,卻保持著完美的生理曲度,彷彿有某種力量在阻止鈣質過度沉積。最詭異的是齒齦——電子顯微鏡下,那些本該脫落的上皮細胞保持著分裂初期的形態,像被時間凍住的浪花。你的牙齒琺琅質裡檢測到矽酸鈣結晶,她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觀察窗的冷光,這是混凝土的主要成分。但根據1915年諾威奇精神病院的病曆,你入院時隻是普通的妄想症。

不是妄想。羅伯特終於轉過頭。他的瞳孔是深棕色的,虹膜裡有細微的灰斑,像陳年水泥表麵的裂紋,1917年,我在布魯克林的造船廠當繪圖員。有個愛爾蘭姑娘總在午休時來送三明治,她的圍裙上總沾著石灰粉——她父親是石匠。留聲機的旋律恰好走到長笛獨奏,他的喉結動了動,像是在吞嚥回憶,她說,石頭是有記憶的。埃及人把禱文刻在方尖碑上,幾千年後挖出來,那些字還在發熱。

艾略特的筆在日誌本上停頓了。她想起上週的實驗:用納米探針測試他的麵板電阻,儀器顯示的數值與site-██的承重牆完全一致,但當播放1932年的《藍色多瑙河》時,電阻會在每分鐘17秒時出現03秒的波動,正好對應圓舞曲的第三拍。神經科的同事認為,你的大腦活動模式像處於清醒冬眠狀態。她抽出一張腦電圖,紙上的波形平緩得像結冰的湖麵,隻有在提到愛爾蘭姑娘時,顳葉區域才跳出一個微弱的尖峰,但沒有任何已知生物能在新陳代謝完全停滯的情況下維持意識。

新陳代謝?羅伯特笑了。他的嘴角牽動時,下頜線的陰影裡似乎有細沙流動,你們測量的是肉體的代謝,可意識呢?你能測量思唸的速度嗎?能計算回憶的重量嗎?他抬起手,指尖懸在陽光裡,那些灰斑在光線下緩慢移動,1937年9月,他們把精神病院的病人轉移到州立監獄。卡車經過皇後區大橋時,我看見哈德遜河上漂著無數紙船,都是孩子們放的。那天的風是鐵鏽味的,有個穿藍裙子的護士說,歐洲打仗了。

留聲機突然發出刺耳的雜音。艾略特猛地關掉開關——是實習生誤將1940年的唱片混進了播放列表。羅伯特的麵板瞬間泛起細密的白霜,指關節的灰紋像蛛網般蔓延。停下他的聲音變得像碎裂的玻璃,那些年份之後的聲音,帶著死亡的味道。

緊急注射鎮靜劑後,艾略特在消毒室裡盯著自己的指甲。剛才按住羅伯特肩膀時,她摸到他肩胛骨處有塊凸起,形狀像顆心臟。ct掃描顯示那是一團矽酸鹽結晶,密度與1919年布魯克林造船廠的水泥完全一致。他的身體在複製記憶中的物質。她對著空氣喃喃自語,石匠女兒的石灰粉,造船廠的水泥,監獄卡車外的鐵鏽——他在用肉體當載體,儲存1937年前的世界。

深夜的收容室隻有月光。羅伯特的呼吸頻率穩定在每小時3次,這是基金會記錄的最低值。艾略特通過內部通話器輕聲問:永生對你來說,是詛咒還是救贖?

沉默持續了七分鐘。當留聲機裡的《玫瑰經》唱到第二段時,他終於開口:1929年大蕭條時,我在地鐵隧道裡睡了三個月。有個老神父說,地獄不是火湖,是永遠醒著卻無法改變的回憶。他的指尖在扶手上劃出淺痕,那些痕跡很快被灰霧填滿,我看著愛爾蘭姑孃的房子被推土機鏟平,看著造船廠的圖紙變成廢紙,看著1937年之後的天空越來越暗。我怕忘了那些光,就把它們刻進骨頭裡了。

艾略特翻開諾威奇精神病院的舊檔案。泛黃的紙頁上,年輕的羅伯特照片旁寫著:患者堅信自己的血液會變成水泥,請求醫護人員在他前播放《倫敦德裡小調》。檔案夾最後有張會診記錄,1937年6月12日,字跡潦草:建議轉移至隔離病房,患者開始出現麵板鈣化,聲稱要把1937年的夏天封在身體裡

科學認為意識產生於大腦神經元的放電。艾略特對著麥克風說,窗外的月光在羅伯特的側臉流動,像融化的白銀,但你在證明另一種可能——意識可以重塑物質,讓肉體成為記憶的容器。

你們稱之為異常。羅伯特的聲音裡帶著檀香的暖意,可難道不是這樣嗎?母親會因為思念孩子分泌乳汁,戀人的心跳會在對視時同步,你們的大腦每天都在改變身體的化學成分,隻是你們太習慣了,就稱之為。他轉過頭,虹膜裡的灰斑突然亮起來,像星火墜入深潭,我隻是把這個過程放慢了,慢到能讓每一粒塵埃都記住該去往何方。

三個月後的實驗報告上,艾略特貼了兩張對比圖:左邊是羅伯特麵板的電子顯微鏡影像,右邊是1937年紐約地鐵隧道的混凝土樣本。兩者的矽原子排列方式完全一致,甚至連雜質分佈都分毫不差。這不是病理現象,是一種極端的意識具象化。她在結論欄裡寫道,當個體的精神力量足以對抗熵增定律,物質便會成為意識的奴仆。我們所謂的,或許隻是集體意識達成的某種妥協。

收容室的檀香換了新的檀木。艾略特帶來了1936年的《四季》手稿影印件,巴赫的音符在空氣中浮動時,羅伯特耳後的灰紋裡滲出極細的水珠——那是1937年夏天皇後區公園的露水成分。你知道嗎,他望著窗外的鐵欄杆,欄杆的影子在他手背上投下網格,像張無形的網,上週有隻麻雀撞在玻璃上死了。它的眼睛還睜著,我看見裡麵有整個天空。

艾略特突然明白,那些關於混凝土的妄想,或許是他對抗遺忘的方式。當世界以加速度奔向未知,他選擇讓自己成為一座博物館,用骨骼當展櫃,用血液當防腐劑,把所有值得紀唸的瞬間都封存在細胞裡。永生不是詛咒,是他為記憶選擇的存在形式——比石碑更堅固,比文字更鮮活。

今天的音樂選了德彪西的《月光》。艾略特按下播放鍵時,注意到羅伯特的指尖有片麵板泛起微紅,像初春解凍的泥土,1932年的版本,小提琴手用的是斯特拉迪瓦裡琴。

旋律漫過房間時,羅伯特的肩膀輕微地起伏了一下。這是他被收容以來第一次出現類似呼吸的動作。艾略特在日誌本上畫了個小小的問號:意識能否逆轉熵增?當思唸的強度超過時間的磨損,物質是否會重新獲得溫度?

觀察窗的玻璃映出兩個重疊的影子。研究員的白大褂與收容物件的灰色輪廓在月光裡交融,像科學與哲學的永恒對話。留聲機的銅喇叭仍在轉動,把1937年前的月光,一圈圈纏進混凝土的紋路裡。

後來,艾略特在退休前的最後一份報告裡寫道:我們始終在用物質的尺度丈量世界,卻忘了意識本身就是最偉大的異常。當一個人用三十年時間,把思念鍛造成比鋼鐵更堅硬的存在,他究竟是變成了混凝土,還是成為了永恒?

收容室的檀香還在燃燒。在那些肉眼看不見的微觀世界裡,矽原子正以某種韻律重新排列,像在拚寫一個隻有時間能讀懂的詞語——或許是那個愛爾蘭姑孃的名字,或許是1937年夏天的溫度,又或許,隻是兩個字: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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