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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會那些故事 第14章 藍色餘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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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霧漫進畫室時,伊恩正將最後一筆鈷藍抹在畫布角落。畫中女人的裙擺沾著細碎的白霜,像去年冬天落在塞納河上的初雪——他終於記起那片河灣的名字,拉維萊特,他們曾在那裡踩著薄冰散步,她的藍色圍巾纏在兩人頸間,嗬出的白氣裡混著薄荷煙的清涼。

鏡中的人影已經徹底清晰了。黑色短發被霧打濕,貼在臉頰上,唇角的藍唇膏像凍住的火焰,連指尖劃過畫布的弧度,都帶著她慣有的輕柔。伊恩(或者說,此刻占據這具身體的“她”)伸手摸向領口,那枚藍寶石墜子正貼著麵板發燙,像揣著一顆跳得太急的心臟。

畫室的木門被風推開條縫,卷進幾片枯黃的梧桐葉。留聲機突然自己轉起來,唱針劃過唱片的沙沙聲裡,《玫瑰人生》的旋律漫出來,像浸了蜜的糖漿,稠得化不開。伊恩轉身時,看見沙發上搭著件寶藍色風衣,衣角還沾著河畔的濕氣——那是三天前他在拉維萊特河灣撿到的,口袋裡塞著半盒“藍色女士”,煙紙邊緣的藍色墨水被水洇成了霧狀,像她總說的“思念暈開的樣子”。

他抽出一根煙,打火機的火苗在霧裡抖了抖。第一口煙吸進肺裡時,腦海裡突然炸開一片白光:是拉維萊特的夏天,她坐在野餐墊上拆煙盒,陽光透過梧桐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子。“這煙是我調的,”她舉起一根晃了晃,藍色墨水在煙紙上洇出小小的星芒,“加了點矢車菊的乾花,你聞。”

他當時湊過去聞,卻被她捏住下巴親了一口,唇上的藍唇膏蹭在他嘴角,像偷來的星光。“記住這個味道,”她咬著煙笑,煙絲在風裡輕輕顫,“等我回來時,就用這個味道找你。”

煙蒂燒到指尖時,伊恩才猛地回神。鏡子裡的人正望著他笑,眼尾的細紋裡盛著霧,像那年拉維萊特河上的晨靄。他忽然發現素描本攤在畫架旁,最新一頁上用兩種筆跡寫著同一句話——左邊是他熟悉的潦草字跡,右邊是娟秀的藍色墨水,筆畫交纏在一起,像兩隻交握的手:

“等霧散了,就去拉維萊特。”

霧散時已是正午。陽光刺破雲層,把畫室照得透亮,伊恩抱著那幅剛完成的畫走出公寓,畫框邊緣還沾著未乾的油彩。街心公園的長椅上積著薄霜,他坐下時,指尖觸到椅麵一道淺淺的刻痕——是個小小的“藍”字,刻得很深,邊緣的木刺已經被摩挲得光滑,像被無數個指尖反複觸控過。

“原來你總坐在這兒。”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長椅輕聲說,把畫框靠在腿上。畫中女人的腳下,他偷偷畫了片河灣,水麵上漂著半支煙,煙紙上的“藍色女士”四個字被水波漾得模糊,像他記了太久的夢。

舊書報亭的老闆推著車經過,看見他時愣了愣,隨即遞來個褪色的鐵皮盒:“上週整理倉庫時找著的,她落在這兒的。”

盒子裡裝著半盒煙,還有一疊泛黃的信箋。最上麵那頁的字跡被淚水暈開了大半,卻仍能看清末尾的日期——三年前的深秋,拉維萊特河灣結冰的前一天。

“伊恩,”他輕聲念著信上的字,喉結滾動時,聲音裡竟摻了她慣有的柔軟,“醫生說我要去很遠的地方養病,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你要記得每週三去買‘藍色女士’,煙絲裡的矢車菊是我種的,等它們開到第三茬,我就回來了。”

“畫室窗台上的薄荷該澆水了,你總忘了。”

“拉維萊特的冰該化了時,替我去看看那棵梧桐樹,去年刻在樹乾上的名字還在嗎?”

“我在煙盒底藏了張照片,是你說‘要娶穿藍裙子的姑娘’那天拍的,你笑起來像個偷糖的孩子。”

伊恩翻開煙盒底層,果然有張邊角磨損的照片。年輕的他穿著西裝,領帶歪歪扭扭,正把一枚藍寶石戒指往她指間套,她的藍色裙擺掃過草坪,像隻停在他腳邊的蝴蝶。照片背麵用藍色墨水寫著:“最愛的味道,是你的煙混著我的香水。”

遠處傳來電車的叮當聲,伊恩抬頭時,看見街對麵的畫廊門口站著個穿藍色風衣的女人。她正望著他笑,黑色短發被陽光鍍上金邊,唇角的藍唇膏在光裡亮得刺眼——和照片裡的她一模一樣,連圍巾被風掀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抱著畫框衝過馬路時,風衣下擺掃過積霜的路麵,發出細碎的聲響。女人沒有動,隻是站在原地望著他,藍寶石墜子在領口閃著光,和他胸口的那枚隔著車流遙遙相照。

“你回來了。”他在她麵前站定,呼吸急促,畫框上的油彩蹭到了她的風衣,洇出一小片藍,像落在雪上的星子。

她抬手撫過他的臉頰,指尖帶著薄荷的清涼:“我一直在等你記起拉維萊特。”

“對不起,我忘了太久。”

“不,”她笑著搖頭,指腹擦過他唇角的藍唇膏,“你把我畫進了每幅畫裡,連煙蒂都記得我喜歡的藍。”

留聲機的旋律不知何時飄到了街上,《玫瑰人生》的調子混著電車的叮當聲,像他們在塞納河畔聽過的無數個黃昏。伊恩低頭時,看見兩人交握的手上,兩枚藍寶石墜子貼在一起,在陽光下融成一片海。

畫室的玻璃窗上,霜花正慢慢融化。那幅剛完成的畫靠在窗邊,畫中女人的腳下多了個模糊的身影,穿著沾著油彩的舊襯衫,口袋裡露出半截素描本,紙頁上用藍色墨水寫著:“所有的等待,都長不過一支煙的燃燒。”

後來有人說,每個深秋霧散的清晨,都能看見拉維萊特河灣有兩個人影。穿藍色風衣的女人坐在長椅上,身邊的男人正給她點煙,煙紙上的“藍色女士”在風裡輕輕顫,薄荷香混著矢車菊的氣息漫過河麵,像一封寫了太久的信,終於找到了收信的人。

煙盒最後一根煙燃儘時,伊恩忽然發現鏡中的人影不再分明。他的輪廓裡藏著她的眉眼,她的笑容裡帶著他的弧度,就像那幅永遠掛在畫廊裡的畫——一半是他的油彩,一半是她的藍,在時光裡暈成一片,再也分不清彼此。

原來最好的重逢,從不是回到過去,而是讓你住進我的生命裡,連呼吸都帶著彼此的味道。就像那支燃不儘的“藍色女士”,煙灰落儘時,愛正開始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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