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會那些故事 第203章 雅茲迪信徒的重生朝聖之旅2
飛機消失的痕跡還灼燒在視網膜上,site-22a的空氣卻已迅速冷卻,凝固成一種例行公事後的真空。引擎的餘響被山風扯碎、帶走,隻剩下探照燈單調的嗡鳴和特遣隊員解除警戒狀態時裝備碰撞的輕響。異常已離去,留下的隻有凡俗的等待和記錄。
阿爾貝特·詹寧斯站在跑道的儘頭,夜風灌滿他的外套,帶來刺骨的涼意。他凝視著那片吞噬了飛機的黑暗,試圖用理性去丈量那不可見的邊界。雷達螢幕已一片空白,所有遙測訊號在消失點同時中斷,乾淨得如同被利刃切斷。科學儀器沉默著,宣告它們在此地的無能。
“觀測小組就位。持續監測所有頻段。”他對著通訊器下達指令,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沙啞一些。標準的應對程式。接下來七天,他們將輪班守候在這裡,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捕捉任何可能從“另一邊”泄漏回來的資訊碎片,儘管曆史資料表明,這幾乎是徒勞。
他轉身離開跑道,回到燈火通明的臨時指揮中心。巨大的顯示屏上跳動著各種資料流環境讀數、電磁頻譜分析、背景輻射波動……一切正常,正常得令人沮喪。彷彿那架載著近百名“已死者”的飛機隻是集體幻覺。
第一天的夜晚在高度緊張後的疲乏中度過。阿爾貝特幾乎沒閤眼,反複檢視剛剛匯入資料庫的“抵達航班”和朝聖者的安檢資料。指紋匹配,虹膜掃描吻合,dna快速檢測結果也與檔案記錄高度一致。物理層麵上,他們就是那些死去的人。但這怎麼可能?科學的基石之一生物體的不可逆衰亡在此刻顯得搖搖欲墜。他試圖用“複製體”、“現實重構”等基金會內部常用的假設來解釋,但賈拉勒長老的話和那些空洞的眼神總在他腦海中浮現。
“遺忘是慈悲,也是代價。”
他們遺忘了什麼?又為何必須遺忘?這“kirasguhor?n”究竟是怎樣的過程?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濛。阿爾貝特決定不再僅僅困守於資料。他需要更廣闊的視角。他帶著一小隊護衛,離開了22a站點的鐵絲網範圍,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丘。從這裡,可以眺望這片古老的土地。
晨光熹微中,摩蘇爾山區顯露出它粗糲而永恒的麵貌。褐色的山岩嶙峋陡峭,深穀中彌漫著淡淡的霧氣,遠處隱約可見一些雅茲迪村莊的炊煙。風中帶著苦艾和塵土的氣息。這是一片被信仰浸透的土地,數千年來,各種神靈、魔鬼、先知的故事在這片土地上流傳、交織。雅茲迪教派,這個飽受迫害卻極其堅韌的古老信仰,將其最深沉的奧秘隱藏在這些山巒之中。
他開啟隨身終端,調出關於雅茲迪信仰的非機密資料和基金會所能收集到的內部文獻。孔雀天使(taw?lek)、七聖、對靈魂轉世的獨特看法……這些文字在此時此地閱讀,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他看到文獻中提及,靈魂在轉世前需要經過淨化和準備,有時需要前往特定的聖地。22b站點,那個無法被現代科技觀測到的地方,是否就是這樣一個聖地?一個隻存在於信仰維度中的“冥土之地”?
他的目光落在遠處一個不起眼的雅茲迪村莊。根據記錄,今年“朝聖航班”上的好幾位朝聖者就來自那裡。一種衝動促使他走了過去。
村莊很安靜,泥土和石頭砌成的房屋低矮而樸素。村民們看到基金會標誌的車輛和武裝人員,顯得謹慎而沉默,眼神中帶著慣有的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阿爾貝特讓護衛們留在村口,自己試圖與一位坐在自家門檻上曬太陽的老者交談。他的庫爾德語依舊生硬。
“您好。我們……來自機場。”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關於昨天的……旅客。”
老者抬起渾濁的眼睛看了他片刻,緩緩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們走了,”他用蒼老的聲音說,“去換新衣了。”
“您知道他們去哪裡嗎?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老者搖搖頭,臉上深刻的皺紋如同這山地的溝壑。“那是聖者的路,我們不知道。隻知道時候到了,他們就要走。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他頓了頓,補充道,“是恩賜。”
“恩賜?”
“不用再留在這受苦之地。可以重新開始。”老者的目光投向遠方,和那些朝聖者一樣,似乎看到了阿爾貝特看不到的東西。“是孔雀天使的慈悲。”
阿爾貝特沉默了一下,又問:“那留在這裡的人呢?你們不想念他們嗎?”
老者的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混合著哀傷和一種奇特的接受。“想念。但他們已不是他們了。留下的隻是空殼,魂靈已去往旅途。我們哀悼,但也歡喜。”這是一種阿爾貝特難以完全理解的情感邏輯,哀悼與歡喜並行不悖,隻因為他們相信那並非終結,而是一次神聖的旅程。
離開村莊時,阿爾貝特的心情更加沉重。他接觸到的是一種根植於千年傳統和深摯信仰的認知體係,完全外在於他的科學訓練。基金會試圖用收容和控製來應對這一切,但也許,就像試圖用漁網捕捉流水。
第二天下午,指揮中心依舊沒有收到任何來自“朝聖航班”的訊號。各種感測器一無所獲。時間,彷彿在飛機消失的那一點停滯了。阿爾貝特強迫自己休息了幾小時,但睡夢中全是破碎的景象:白色的麵具、霧濛濛的眼睛、賈拉勒長老低語著“遺忘”,以及一片無儘的、被熱霾扭曲的荒漠。
第三天黎明前,他被一陣急促的呼叫驚醒。
“詹寧斯研究員,請立即到指揮中心!”
他衝進指揮帳篷,螢幕上正顯示著一段極度混亂的資料流。並非來自飛機本身,而是環境監控小組捕捉到的異常。
“大約十分鐘前,”一名技術員語速很快,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在飛機消失的方位,我們監測到一個極其短暫的引力微透鏡效應峰值,同時伴有高度特異性的中微子爆發模式,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自然或人為模型!持續時間不足零點三秒!”
“說清楚點,什麼意思?”阿爾貝特緊盯著螢幕,上麵的波形圖如同瘋子的塗鴉。
“意思是有某種……巨大的質量,或者極高度的能量扭曲,在那一刻在那個點出現了瞬間,扭曲了時空,甚至可能……短暫地創造了一個微觀的蟲洞效應?但能量signature完全陌生!還有這個”技術員切換螢幕,顯示出一段音訊頻譜分析,“在同一毫秒,我們捕捉到一段次聲波,頻率極低,經過處理放大後……您聽一下。”
帳篷裡響起一陣低沉、緩慢的嗡鳴,彷彿來自地心深處,又像是某種巨大無比的生物發出的歎息。這聲音讓人極不舒服,心臟似乎都跟著它一起共振、發悶。
“分析模式!”阿爾貝特命令道,感到後背升起一股寒意。
計算機快速分析著聲波結構。“……有規律!極其複雜的諧波結構,不像自然形成……更像……某種編碼?或者……音樂?”技術員的聲音充滿了困惑和一絲恐懼。
阿爾貝特猛地想起他看過的雅茲迪文獻中關於創世和天使的古老記述,其中提及宇宙的運轉伴隨著某種神聖的旋律或震動。他立刻搖頭甩開這個念頭這太不科學了。
但就在這時,另一個監控員叫了起來:“電磁頻譜異常!同一坐標,出現強頻閃,頻率……上帝啊,頻率在不斷變化,無法鎖定!”
主螢幕上,代表電磁訊號強度的曲線瘋狂地跳動著,毫無規律可言,像是一顆垂死恒星的心跳。
所有這些異常,引力、粒子、聲音、電磁波……都在同一個微不足道的空間點,幾乎同一瞬間爆發又湮滅,如同一個來自不可知維度的微弱噴嚏,或者……一扇門在極其短暫的瞬間被推開了一條縫隙,泄漏出了一絲門後的氣息。
所有這些,都發生在現實世界的第三天,而對於那架消失的飛機及其乘客而言,時間又流逝了多久?幾分鐘?幾小時?還是……
指揮中心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盯著那些逐漸恢複平靜的讀數,彷彿剛剛共同目睹了一次幽靈的顯形。科學儀器第一次捕捉到了“那個世界”的漣漪,但這漣漪本身卻無法用現有的科學框架來解釋,它更像是一個神跡微不足道的餘波,或是一個巨大奧秘無意中露出的一鱗半爪。
阿爾貝特感到自己一直以來所依賴的理性大廈,地基正在發出細微的碎裂聲。他麵對的或許不僅僅是異常,而是某種更深層、更古老、更神聖……或許也更可怖的秩序。
他再次望向西方,天空已開始泛起魚肚白。第三天剛剛開始。
還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