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星芒 第4章 不是幻覺
回到那間位於頂樓、冬冷夏熱的出租屋時,已近午夜。
雨水將林默徹底澆透,每走一步,鞋子裡都發出“咕嘰”的水聲。樓道裡的聲控燈壞了很久,他摸黑爬上六樓,用冰冷僵硬的手指掏出鑰匙,摸索著開啟房門。
“吱呀——”
老舊的鐵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屋內一片漆黑,彌漫著無人居住的清冷氣息。他按亮開關,昏黃的白熾燈光勉強驅散了黑暗,映照出這間不足二十平米單間的全貌——一張床,一個舊衣櫃,一張擺著電腦和幾堆檔案影印件的書桌,以及一個狹小得轉身都困難的廚房和衛生間。簡單,擁擠,卻也是他在這座城市唯一的容身之所。
濕透的衣服黏在麵板上,冰冷刺骨。手肘和後背的擦傷經過雨水浸泡,傳來一陣陣灼熱的刺痛。但林默此刻卻顧不上這些。
他反鎖好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adrenale徹底消退後,留下的是一種近乎虛脫的乏力感,以及一種……與世界剝離的恍惚。
他抬起手,放在眼前,仔細地看。
這雙手,指節分明,因為長期接觸舊紙張而顯得有些乾燥,與任何一個伏案工作的年輕人並無不同。但就在幾個小時前,就是這雙手,似乎撥動了某種看不見的弦,改變了一場衝突的走向。
不是似乎。
是確實。
他閉上眼,巷子裡發生的一切如同默片電影般在腦海中清晰地回放——那些突兀出現的、閃爍著微光的絲線,糾纏的紅色危險訊號,踢向水坑的腳,按向磚塊的手,勾倒鐵桶的精準一擊……每一個動作,都與他“看見”的“線”完美契合。
這不是巧合。
他猛地睜開眼,心臟再次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他環顧這間熟悉的屋子——熟悉的書桌,熟悉的床鋪,熟悉的牆壁。
然後,他屏住了呼吸。
它們還在。
並非像在巷子裡那樣清晰、密集,而是如同浮遊在空氣裡的極細塵埃,又像是視覺殘留的幻影,微弱,縹緲,但確實存在。
一根近乎透明的絲線,從天花板上那盞老舊燈管延伸出來,連線著開關。那是“控製”與“被控製”的因果。
幾根灰色的、黯淡的線,纏繞在那些堆放整齊的檔案影印件上,代表著“資訊”與“秩序”。
一根稍粗些的白色絲線,連線著他的手機和床頭的充電插口,那是“能量補充”的關聯。
還有更多細微到難以察覺的線,連線著水杯與嘴唇,椅子與臀部,甚至連線著他此刻急促的呼吸與屋內汙濁的空氣……
一張龐大、精密、無聲運轉的網。它一直都在,隻是他從前“看不見”。
巨大的震驚過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茫然與恐懼。這是什麼?超能力?變異?還是……他精神失常了?加班過度產生的永久性幻覺?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劇烈的痛感傳來,眼前的絲線卻並未消失。
不是幻覺。
他掙紮著站起身,走到書桌前,拿起那麵邊緣已經鏽蝕的鏡子。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眼神裡充滿了血絲和一種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驚疑。
他盯著鏡中的自己,集中精神。
起初,什麼特彆的變化都沒有。但當他不再試圖去“尋找”,而是放鬆下來,以一種近乎“感受”的方式去“看”時,景象開始變得不同。
他看到了連線著自己與鏡子的“觀察”因果線。
看到了連線著自己與這間屋子的“居住”與“歸屬”線,那線很複雜,帶著些許灰色的“暫住”感和一絲白色的“安全”感。
他甚至模糊地看到,幾根極其纖細、指向遠方的線,顏色黯淡,幾乎要斷裂——那或許代表著與他疏遠的孤兒院,或者……他那從未謀麵的父母?
一種暈眩感襲來,伴隨著輕微的惡心,如同長時間盯著快速滾動的程式碼。他趕緊移開視線,扶住桌子,大口喘息。
看來,使用這種能力,並非沒有代價。它消耗的,似乎是精神力量。
過了好一會兒,暈眩感才逐漸消退。一種難以抑製的好奇,開始從恐懼的縫隙中滋生出來。
如果……如果能控製呢?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像野草般瘋狂蔓延。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將目光投向書桌。這次,他目標明確——那支他最常用的、筆帽有些開裂的黑色中性筆。
他“看”到了連線著筆與他手掌的“使用”因果線,看到了連線著筆與桌麵的“放置”因果線,還有連線著筆芯與內部油墨的“消耗”因果線……
他嘗試著,用意念去“觸碰”那根代表“移動”的因果線。
沒有任何反應。筆靜靜地躺在那裡,紋絲不動。
他皺起眉頭,集中精神,再次嘗試。這次,他不僅僅是“看”,更在腦海中強烈地“想象”著筆向著右邊移動的情景。
依舊沒有動靜。那根因果線微弱地閃爍著,彷彿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林默沒有氣餒。他回想起在巷子裡的情景。那時,他並非直接用意念去移動物體,而是通過自身的“動作”,去乾預、去撥動那些已經存在的、與環境關聯的因果線!
他的目光掃過桌麵,落在了筆旁邊的一本厚厚的檔案冊上。他“看”到了筆與檔案冊之間,也存在著一根極其微弱的“鄰近”因果線。
他伸出手指,沒有去碰筆,而是輕輕點在了那本檔案冊的邊緣,然後,用極小的力量,將檔案冊向著右邊推動了一點點。
“啪嗒。”
那支中性筆,因為檔案冊的移動,失去了原有的平衡點,順著光滑的桌麵,向著右側滾動了短短一截,正好停在他之前“設想”的位置!
成功了!
雖然是通過間接的方式,但他確實通過乾預一個微小的“因”(移動檔案冊),達成了想要的“果”(筆移動到指定位置)!
一股混合著興奮與戰栗的感覺湧遍全身。這不是巧合,這是可以被複製的“乾預”!
他如同一個發現了新玩具的孩子,開始不知疲倦地嘗試。他嘗試著去“看”水杯與桌麵的因果線,然後輕輕敲擊桌麵,讓水杯裡的水麵泛起預期的漣漪;他嘗試著去“看”電風扇開關與扇葉轉動的因果線,然後精準地按下開關,在扇葉開始轉動的同時,將一張小紙片放在預期的氣流路徑上,看著它被準確吹落……
每一次成功的“乾預”,都讓他對眼中這個由“因果之線”構成的世界多一分理解。他發現,越是直接、越是簡單的因果,乾預起來越容易,消耗的精神力也越少。而越是複雜、涉及因素越多的因果,其線條就越紛亂,乾預的難度也呈幾何級數上升。
同時,他也確認了使用這種能力的限製:精神消耗。僅僅是這些微不足道的試驗,就讓他感到了明顯的疲憊,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痛,那種輕微的惡心感再次浮現。
他癱坐在椅子上,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這雙眼睛,不是幻覺,不是詛咒。它是一種……工具。一種能夠窺見並有限度乾預現實底層規則的工具。
“因果洞察……”他低聲念出了自己為這能力取的名字。
窗外,天色依舊深沉,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城市的霓虹透過沾滿灰塵的玻璃窗,在他臉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他拿起蘇晚給的那張名片,在指尖摩挲著。名片上似乎也纏繞著幾根細微的絲線——一根連線著遠方蘇晚的“感激”白線,一根連線著刑事偵查支隊的“秩序”灰線,還有一根……極其隱晦、帶著一絲不確定性的淺灰色細線,指向未知的未來。
前路迷茫,吉凶未卜。
但林默知道,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將自己埋藏在檔案堆和自我的陰影裡了。這雙被迫睜開的眼睛,已經將他推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他將名片小心地放進抽屜,然後拿起那支被他移動過的中性筆,在空白的稿紙上,無意識地劃下了一道清晰的痕跡。
如同他的人生,從此劃開了與過去平庸歲月的一道分界線。
他看著紙上那道墨痕,又抬眼望向窗外那片龐大、陌生而又蘊含著無限可能的因果之網。
第一個實驗,成功了。
而更多的實驗,以及隨之而來的未知,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