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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下爭鳴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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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墨,浸染了臨淄的朱牆黛瓦。宣政殿的飛簷下,宮燈次落下那一刻,標誌著齊、韓、魏、趙四國互市聯盟的初步成型,一股無形的力量開始在中原大地凝聚。

盟約既成,韓平心滿意足,在齊軍精銳護送下,帶著盟書副本返回韓國覆命。而季無咎卻並未感到絲毫輕鬆。姚賈臨走時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像一根刺,紮在他的心頭。

當夜,論道軒內,燈火搖曳。

淳於髡聽著季無咎講述朝堂上發生的一切,慢悠悠地品著酒,半晌才道:“姚賈此人,我素有耳聞。他並非純粹的縱橫說客,更兼有間諜之責。他此行目的,一在離間,二在示威,這三嘛……恐怕便是親自來掂量一下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季無咎’的斤兩。”

季無咎蹙眉:“先生,我總覺得此事還未結束。秦國絕不會坐視四國互市成型。他們在正麵離間不成,又會從何處下手?”

“問得好。”淳於髡放下酒葫蘆,目光變得銳利,“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姚賈雖走,他佈下的棋子,卻未必會全部撤離。世族那邊,與秦國的勾連,恐怕比我們想象的更深。王二、李坊主、申義,這些或許都隻是擺在明麵上的棄子。真正的大傢夥,還藏在泥沼深處。”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而且,你以為秦國的手段,僅僅限於陰謀詭計嗎?”

季無咎心中一凜:“先生是指……”

“經濟。”淳於髡吐出的兩個字,重若千鈞,“秦國雖被詬病為虎狼之國,但其執政者並非蠢人。商鞅變法,重農抑商,是為了集中力量。但若外部出現一個以‘商’聯結的聯盟,威脅到秦國的安全和發展,他們絕不會僅僅依靠破壞。他們可能會……模仿,甚至扭曲。”

“模仿?扭曲?”

“比如,他們也嘗試建立自己的商路體係,用更低的關稅,更高的利潤,來吸引、分化參與我們互市的商人。又或者,他們會在關鍵物資上做文章。你可知道,趙國的一部分優質鐵石,魏國的一部分戰馬,其源頭或銷路,或許都與秦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秦國若以切斷這些源頭為威脅,逼迫趙、魏在某些關鍵時刻保持中立,甚至反水,又當如何?”

季無咎倒吸一口涼氣。他一直以來思考的,是如何建立“信”,如何用“利”聯結。卻從未深入想過,敵人同樣可以使用“利”作為武器,而且可能更加無所不用其極。這是一種更深層次、更隱蔽的戰爭。

“還有,”淳於髡繼續加碼,“你的‘正度量’在齊國推行已見成效,但若推行到四國,難度何止倍增?各國舊器、舊製盤根錯節,觸及的利益更深。秦國若暗中資助各國反對新製的勢力,阻撓度量統一,讓你們的互市始終存在摩擦和算計,這‘信’又如何能徹底立起來?”

這一番話,如同冰水澆頭,讓季無咎從四國盟約簽訂的短暫喜悅中徹底清醒過來。他意識到,自己麵對的,不僅僅是一兩個陰謀,而是一種係統性的對抗。他走的是一條建設之路,而他的對手,既可以用暴力來破壞,也可以用另一種“建設”(扭曲的、自私的)來競爭和侵蝕。

“看來……學生將問題想得簡單了。”季無咎喃喃道,手指無意識地在案幾上劃動著,“止戰,並非建立一個理想的模式就一勞永逸。它需要不斷地維護,對抗來自各方的壓力和腐蝕。”

“你能想到這一層,便不枉我一番口舌。”淳於髡讚許地點點頭,“不過,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信’與‘利’,依然是根本。關鍵在於,如何讓這個根本更加牢固,如何讓加入這個體係的各國,乃至各國的百姓、商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維持這個體係,遠比破壞它、背叛它,獲得的利益更大,也更持久。這,就是你要用接下來的一切行動去證明的。”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哢嚓”聲,像是瓦片被踩動。

季無咎與淳於髡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瞬間噤聲。淳於髡輕輕吹滅了桌案的燈,隻留遠處一盞小燈,室內頓時昏暗下來。季無咎的手,緩緩按上了腰間的墨家短劍。

論道軒的院落一片寂靜,月色如水,流淌在青石板上。一個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屋頂飄落,悄無聲息地貼近了季無咎所在書房的窗下。他動作極其專業,幾乎冇有發出任何聲響,顯然是箇中高手。

然而,就在他試圖用某種工具撥開窗栓的瞬間,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朋友,夜訪學宮,有何指教?”

黑影渾身一僵,猛地回頭,隻見一個身材高大、麵容沉毅的墨者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數步之外,手持一根看似普通的木棍,封住了他的退路。正是受淳於髡之托,暗中護衛季無咎的墨家弟子,名為石礪。

那刺客見行跡敗露,毫不遲疑,反手間一道寒光直射石礪麵門,是一枚淬毒的袖箭!石礪似乎早有預料,木棍一抖,精準地磕飛了暗器,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刺客趁此機會,身形暴起,如獵豹般撲向院牆,企圖逃走。

“留下吧!”石礪低喝一聲,木棍如影隨形,點向刺客後心要穴。那刺客身手亦是不凡,半空中擰身迴旋,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劍,格擋開來。兩人就在這小小的院落中,以快打快,身影交錯,兵刃破風聲與腳步踏地聲密集如雨。

季無咎和淳於髡已在窗內看清了外麵的情形。季無咎握緊短劍,想要出去相助,卻被淳於髡按住肩膀。

“石礪足以應付。你出去,反而讓他分心。”淳於髡低聲道,眼神深邃,“看來,有人很著急啊。朝堂上未能得手,便想行此下策,直接將你這‘禍首’除去。”

外麵的打鬥聲很快引來了學宮的巡夜弟子,火把的光芒由遠及近。那刺客見勢不妙,虛晃一劍,逼退石礪半步,隨即揚手拋出一顆彈丸,砸在地上。

“砰!”一聲悶響,一股濃烈刺鼻的黑煙瞬間瀰漫開來,籠罩了整個院落。

石礪怕煙中有毒,急忙後撤屏息。待得黑煙被夜風吹散,那刺客已然不見了蹤影,隻在原地留下一小灘暗紅色的血跡——顯然在剛纔的交手中,他被石礪所傷。

“讓他跑了。”石礪走到窗下,對裡麵的季無咎和淳於髡沉聲道,“此人武功路數駁雜,但最後一手遁術,頗有幾分楚地巫蠱的影子,用的短劍製式,則偏向魏國武卒的偵察兵。難以判斷確切來曆。”

季無咎推開窗戶,看著地上那灘血跡,心中波瀾起伏。刺客的來曆成謎,可能是秦國死士,可能是被利用的世族門客,也可能……是其他不希望四國聯盟形成的勢力。

“辛苦了,石礪師兄。”季無咎道謝。

石礪搖搖頭:“分內之事。此後,我需更近身護衛。”

淳於髡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緩緩道:“明日的太陽會照常升起,四國盟約的訊息也會傳遍天下。但黑暗中的魑魅魍魎,隻會更多。無咎,你的路,更難了。”

季無咎默然良久,伸手入懷,握住了那片刻不離身的木牘。“兼愛”二字粗糙的刻痕硌著掌心,帶來一種奇異的堅定。

“是啊,更難了。”他輕聲道,眼中卻燃起更加熾烈的光芒,“但既然選擇了這條路,縱然百鬼夜行,我也要踏出一條明路來。”

他轉身,走向書案,重新點亮了燈。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投射在牆壁上,彷彿一個即將踏上更遙遠征途的孤獨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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