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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錯世子妃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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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姮臉上早就鋪滿了淚水,
卻彎起唇角,含笑看著燕回。

萬幸,萬幸,
他沒有像顧峪說的那般,
瞎了一隻眼睛,他好端端的,如她在佛前祈願地那般,康健,安和,站在她麵前。

“阿兄”,薑姮沒有忍住,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她好怕這是一場幻夢。

燕迴向前邁了一步,
好讓她抓住他。

“阿久,我來遲了。”他抓住女郎的手,
深深望著她道。

薑姮淚水洶湧。

他就是來遲了。

他明明可以早些娶她,卻非要等著拖著,
等著考取功名,安身立命,
等著她父親母親心甘情願將她許配……

“阿兄,來生,
早點娶我,好麼,
彆再讓我,嫁錯了郎君。”

黑暗中,顧峪眼眸猩紅,望著他的妻子,
抓著另一個男人的手,淚流滿麵,說著嫁與他,有多後悔。

“來人!”男人低吼,聲如驚雷劃破深沉的夜色,“鎮南王使,意圖劫獄,就地,格殺!”

薑姮和燕回俱轉目來望,就見他一聲令下,便有兩隊士卒持刀蜂擁而至。

“你胡說,他沒有!”

薑姮沒想到,這取人性命的汙衊,顧峪張口就來。燕回因為她死過一回了,她決不能看著他再死第二回!

“把刀收回去!”薑姮握住燕回想要拔刀的手,央求地看著他。

他不能拔刀,果真打起來,他寡不敵眾,一定會被顧峪絞殺。隻要他不拔刀,顧峪就不能空口白牙汙衊他劫獄。

燕回握緊刀柄,沉沉看著顧峪,“衛國公,要殺我,也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衛國公,你說他劫獄,可有證據?”薑姮和燕回站在一處,看著顧峪,朗聲質問。

顧峪目中若有淬冰寒刃,直直望著女郎。

她敢這樣對他說話,敢這樣,為了護下一個男人,冷冰冰地,理直氣壯地,質問他。

她當真以為,她是什麼歸義夫人麼?

她當真忘了,她到底,是誰的妻子麼?

他早就告訴她,鎮南王使會來獄中見她,還教了她應對的法子,她溫溫靜靜地,什麼反應都沒有,卻原來,她認識鎮南王使,不止認識,還曾……想要嫁他!

她竟瞞著他,甚至借他的手,光明正大,私會她的舊情郎!

他怎麼早沒有看出,她有這等巧思,這等大膽!

“愣著做什麼,殺了鎮南王使!”顧峪沉目,聲如悶雷,低低的在雲層中滾動,隨時都可能落下一道驚雷。

他身後,嚴陣以待的士卒再次持刀而動,燕回也欲拔刀。

“放肆!”薑姮顰眉,抓緊牢房格柵,勉力克製著因恐懼而生的顫抖,直直看著顧峪眼睛,迎著他破空而來的威壓、憤怒,與他對峙:“我是聖上冊封的歸義夫人,我說他沒有劫獄,就是沒有劫獄!”

她咬咬唇,纖細的手指愈發用力抓緊格柵,微薄而決絕地說道:“今日誰敢動鎮南王使,就連我的命,一道拿去!”

這話一出,持刀士卒俱有了顧慮,停在原地不敢妄動,猶猶豫豫看著顧峪。

顧峪按著短刀,手背早已青筋暴起。

他擡步,朝薑姮走去,倒要看看,她是否真的敢,和這個鎮南王使,同生共死。

“你,站那兒。”薑姮拔下發簪,抵在自己脖頸,看著顧峪。

“不可!”燕回想要阻止,薑姮後退幾步,避開了他。

她清楚顧峪為人,他鐵了心要殺燕回,她沒有彆的法子,隻有歸義夫人這個身份,隻有這條命。

歸義夫人到底還有些分量,顧峪總歸還是要顧忌些的。

顧峪看見,那簪子在她脖頸上劃出了血,鮮紅耀眼,像那夜她穿的石榴裙。

她果真,生了必死之心。

他望著她脖頸淌下來的血,定下腳步,沒有再往前一寸。

“我說,鎮南王使沒有劫獄,沒有任何失禮過錯,你不得汙衊、為難他。”薑姮看著顧峪,要他的承諾,要他放燕回安然離開。

顧峪胸中如有烈火炙灼。

那個男人沒有失禮,沒有過錯?

薑姮自是看出了他的不甘,漠然提醒:“我是歸義夫人,他是我舊臣。”

她在告訴他,她此刻是歸義夫人,這牢裡的是歸義夫人,不是他的妻子,所以鎮南王使抓她的手,不算失禮,不算過錯。

對峙良久,她始終沒有放下簪子,脖頸上的血還在流。

顧峪擡手,欲對諸士卒命句“退下”,方啟唇,忽覺一腔氣血上湧,一時按不住,竟咳吐了一口血。

“衛國公!”

“大將軍!”

“退下!”

顧峪很快站直了身子,抿去唇角殘血,像方纔一樣挺拔威嚴。

牢房內的女郎卻隻是眼睫閃爍了下,仿似被血迷了下眼,很快就又鎮定下來,冷漠地看著他,繼續給他提要求:“放鎮南王使走。”

顧峪不說話,隻是側身而立,放開一條出去的路。

女郎看向燕回,聲音立刻就柔軟下來,“走啊。”

顧峪拳頭攥緊,差點又翻上一口血。

“走啊。”她急切地央求,知道燕回在擔憂什麼,說道:“我是歸義夫人,他不能把我怎樣。”

“走啊。”女郎眼中不覺噙了眼淚,催促。

燕回擡步,看向顧峪:“歸義夫人若有差池,我縱萬死,也必,為她討個公道。”

親眼看著燕回離去,薑姮才神思一鬆,長長舒了口氣,靠在冰涼的牆壁上,此刻才覺腿是軟的,手心一層層冷汗。

“咣當!”深深沉沉的夜色裡,顧峪用他的短刀砸開了鎖,開門進來。

薑姮無力地看看他,收回目光,無所謂地閉上眼睛。

隨他處置吧,反正,她本來就想,等出獄與他和離。大不了,他氣不過,予她一封休書,讓她顏麵儘失,做京城笑柄。

“他到底是誰?”顧峪看著她,目光裡仍有血腥味。

薑姮不答,靠在牆上閉著眼睛,懶懶道:“與他無關。”

“怎麼與他無關?”顧峪眼眸猩紅,似要溢位血來,重重掐著女郎下巴抵在牆上,“他到底是誰?”

“他是鎮南王使。”薑姮擡起眼,淡淡地看著他說。

“他是鎮南王使,你是歸義夫人麼?”顧峪冷道,掐著她下巴逼近她唇,“你果真忘了,你是什麼人?”

“你做什麼,你放手!”薑姮胡亂打著男人掐在她腰上的手,被他扯出一物縛住雙手,掐著腰托抵在牆上。

“可記起了,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又蠻橫地闖進去,方纔的怒火都化成了當下的力道,重重按她在牆,看見她脖頸上,因為另一個男人留下的殘血,手下不覺用力,掐著那本就纖弱的腰肢重重擡起,又落在他身。

“還沒記起麼,你是什麼人?”

他冷峻的麵龐壓在她麵前,刑訊一般逼問著她。

薑姮仰頭,始終閉著眼睛,不去想自己有多難堪。

這裡是牢房,縱使外麵所有獄吏士卒早已退下,可終究是沒有門的,隻有根本遮擋不了視線的格柵,他們甚至沒有在屏風後麵。

她不說話,他卻固執地要一個答案,不肯放她,不肯退去。

他掐著她的下巴,麵龐壓下來,眼眸裡儘是血色,對她說:“你是我的夫人,不是歸義夫人,明白麼?”

他晃了晃她被綁縛著的雙手,繩上係著的荷包裡是那塊平安石,問她:“這是為我求的,是麼?”

生辰,平安石,鴛鴦墜,重塑金身,三丈石佛,一樹的“君子安和”……

種種種種似千斤重石在他心口堵著,但,隻要她說一句,是為他求的,都是為他求的,隻要她說,他就信。

可是薑姮一個字都沒有,一個眼神都不給他。

她就那樣閉著眼睛,偏過頭,悄無聲息地反抗著他。

從前床榻之間,她也多有這般情狀,隻有被他掐著下巴,逼迫著,她才會看他,隻要他一鬆手,她就閉上眼睛偏過頭。

原來不是害羞,是反抗麼?是心裡想著一人,求而不得的反抗麼?

“是為我求的,是不是?”

他重重的,深深的,幾乎要把她揉進身體裡,逼著她答複,逼著她,騙他。

“說啊。”

薑姮隻覺,後背上上下下,擦磨的發燙,渾身的力氣似都被男人抽走了,哪裡都是酥的脆的,一碰就要碎掉一般。

“你該知道,不是。”

她有氣無力,聲音疲軟,說出的話卻像鋒利的刀子,字字剜心。

男人眉宇擰得更深,目光更冷。

為何不肯騙他,說句謊話,一個簡簡單單的“是”字,很難麼?

顧峪不再說話,隻是懲罰似的加重加快貫在她身的動作,掐著她下巴,不許她偏頭,不許她不看他。

他不管她心裡記掛著誰,他要她看個清楚明白,現在,是誰在和她夫妻·敦·倫。

“五月十九,還記得那日麼?”他在她耳邊冷冷低語。

他終於明白,那夜她為何穿了石榴裙,為何觀音寺的老沙彌會對他說生辰歡暢……

原來是另一個男人的生辰,她為那個男人求了平安石,穿了石榴裙。

她打扮得那樣好看,那樣明亮,居然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那夜,第一回,她是拒了他的,原來是不想叫他碰。

還有在觀音寺的廂房,她也不叫他碰。

就是那日,她見到了鎮南王使。也是那日,她的眼淚尤其多,初見鎮南王使就哭了一回,夜中怕他強來又哭一回。

原來她那日的眼淚,是為鎮南王使流的,身子,是替鎮南王使守的。

她不叫他碰,他偏要碰。

“五月十九,還記得那日麼?”他故意在她耳邊,冷冷地,低低地重複。

“在你的閨房,記得麼?”他一字一句,也作刀子,提醒著她。

她是為另一個男人穿了石榴裙,但那裙帶,是他解的,裙裳是他搓磨皺的,是他讓她的汗把裙子浸濕的。

“彆說了……”

她的眼淚又來了,咬著唇,不肯迎合他的動作發出聲音。

方纔那麼久,她都沒有哭,一提起那個人的生辰,她的眼淚就忍不住了……

他卻故意要提醒她,“五月十九,是那人的生辰,對麼,他的生辰,你在做什麼?”

“不要說了……”薑姮一個字都不想聽了。

“靈鹿”,他伏在她耳畔,默了良久,終是有些氣餒地說:“忘了他,我不追究。”

薑姮搖頭,疲軟卻清楚地說:“衛國公,我從來不是什麼靈鹿。”

她擡眼,雙目如含秋水,安靜而堅定地望著顧峪,說:“他之於我,如同靈鹿之於你,你對阿姊有多遺憾,我對他,便有多遺憾。”

顧峪眉頭深蹙,額上青筋暴跳。

她竟敢,明目張膽地跟他說,她對另一個男人,有多遺憾?

他唇角勾起絲冷笑,腰板挺直,卻按著她重重向下,低語:“那隻能,讓你抱憾終生了。”

···

顧峪已在書房坐了兩個時辰。

書案上鋪著輿圖,開啟著書卷,角落裡,放著一個小小的銀絲項墜。

成平說,那個墜子是求來夫妻和美、白頭偕老的。

他離開大理寺獄時,已是晨光熹微,薑姮再也受不起任何磋磨了,卻自始至終沒有如他的願,不肯說一句,那些東西是為他求的。

他從來不知道,那樣溫溫靜靜、柔柔軟軟的一個女郎,會守著一句輕飄飄的話,倔強地就是不肯如他的意。

他要的很多麼?一個肯定的答複而已,不在乎真假的、一個肯定的答複。

她與舊情郎私會,被他撞破,她賭上自己的性命護著那人也就罷了,事後,她竟然沒有一句解釋,沒有一句遮掩,就這麼大大方方、明目張膽地告訴他,那人是她從不曾忘卻的遺憾。

她想做什麼?她忘了她到底是誰的妻子麼?

顧峪的目光始終落在項墜上,冷冰冰瞧著上麵的水波狀紋樣。

原不是“洲”,是“淵”。

那個男人和燕榮有六分相像,當也姓燕吧?

薑姮的小字,竟然隨了他的姓!

他到底叫何名字?何時與薑姮糾纏不清?這次隱姓埋名來京,又是何目的?

“去薑家,把春錦叫來,還有,薑姮閨房那個上鎖的箱子,就說放著我的東西,一並搬來。”

家奴領命,很快就依他吩咐辦妥,將春錦和箱子一並帶進了他書房。

“家主,這把鑰匙是姑娘放的,我不知……”

春錦隻當箱子裡果真有顧峪的東西,正欲告訴他自己沒有鑰匙開不了鎖,見男人已解下短刀,砰一下,雷霆一般砸開了鎖,徑直去翻裡麵的東西。

果真有一塊“生辰歡暢”的牌子,和一個裝著平安石的荷包。

下麵便是衣裳,約是經年不曾穿過,壓在箱底太久,生了淡淡的黴味,顏色卻是紅紅綠綠,鮮亮的很。大概是女郎閨中舊衣。

舊衣上放著一個細長的朱紅匣子,不甚精緻,匣子上用金線繡著兩個小字“燕久”,旁邊還繡著幾隻飛舞的燕子,匣子裡隻有一張發黃的紙條,是幅小畫,畫著一個滿頭簪著石榴花的小姑娘,右下角的落款是薑姮笄年生辰日,還有一個名字——

燕回。

原來那個男人是叫燕回?

燕回,蕭淵,淵,回水也。

顧峪目光暗了暗,抓起手邊燈盞扔進箱內,又丟了一個火摺子進去。

“那裡邊還有姑孃的東西!”

春錦驚聲呼著,想搶下箱子,但箱中都是易燃物品,又潑了燈油,火苗方起便呈熊熊之勢,幾乎一瞬間就將箱子吞沒了,劈劈啪啪的很是熱鬨。

顧峪屏退其他家奴,隻留春錦一人。

“你跟著薑氏多久了?”

雖向知顧峪是個不近人情的冷性子,春錦還是覺察出,他今日情緒尤為異常,遂愈加小心回道:“好多年了。”

“自幼?”顧峪聲音很沉。

他平素說話也是這般聲音,但往常隻是冷漠了些,今日卻很是嚇人。

嚇得春錦身子顫了顫,頭埋得更低,“是。”

“你可認識燕回?”

春錦渾身一震,下意識擡頭看顧峪,怔了怔,慌忙低下頭去,連連搖頭:“不認識!”

“說實話。”他聲音更低了,陰惻惻的像深沉暗夜裡的鬼魅,莫名透著一股凶戾。

春錦依然搖頭,“婢子不認識!”

顧峪的目光卻更暗了。

能叫丫鬟如此懼怕逃避不敢談論,想來當初,薑姮和那個男人的牽扯,叫人刻骨銘心,又諱莫如深。

“想你家姑娘安然無恙,就跟我說實話,若是叫我親自查出來,你覺得,薑家敢保你家姑娘麼?”

春錦已嚇得滿眼是淚,想到顧峪平常待自家姑娘也是冷情冷性,知他這話不是唬人,想了想,大著膽子哭道:“家主,姑娘是您的夫人呀,姑娘自從嫁給你,一心一意待您,沒有什麼過錯呀,您不能這麼對她……”

顧峪沒耐心聽這些,扯了銀絲項墜扔在春錦麵前,冷道:“一心一意?”

和他成親三年,帶著的項墜上還刻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這叫一心一意?

她的丫鬟倒是比她識時務,比她會騙人。

“你說實話,我不傷她性命。”顧峪食指微屈,沉沉叩著腰間短刀。

春錦這才鬆口,“我說。”

“燕郎君和我家姑娘自幼相識,經常一處玩耍,原來,姑娘是想嫁燕郎君,老夫人他們不同意,後來……”

春錦猶豫,忖度著怎麼說能叫男人少些怒氣。

“實話。”顧峪自然看出丫鬟的小心思,威懾道。

春錦隻得繼續道:“後來,您去提親,老夫人和老將軍都中意您,姑娘不願意……就和燕郎君逃了……再後麵的事,婢子也不清楚,隻知道姑娘被抓回來大病了一場,聽說燕郎君被大郎君砍了兩刀,掉進河裡衝走了,大約是活不成……”

顧峪定定坐著,良久說:“今日事,若泄與旁人……”

“婢子明白,婢子一定不會亂說,求家主不要為難我家姑娘!”春錦伏地跪求。

顧峪沒有說話,揮手屏退春錦。

問出來的這些,他不是沒有猜到。

薑姮如此大興佛事,祈願誦禱,所求隻有一個“君子安和”,他就猜到他們之間曾發生過什麼事。

所以這回,觀音寺一見,她的眼淚就沒忍下,甚至當著他的麵,就落淚了。

久彆重逢,失而複得,她原是欣喜,他卻還以為,是梁國公夫婦欺負她,她受了委屈才哭的。

所以昨夜牢房內,她以性命相護,也要保燕回安然出獄,就是怕再次失去燕回。

三年了,她嫁給他三年了,她的眼裡,還是隻有燕回!

他給過她機會了,給過她機會騙他,繼續做他的夫人,是她棄如敝履。

顧峪攥著短刀,手背上又暴起青筋。

對他沒有真心的人,他也不稀罕。

顧峪起身,去了大理寺獄,還特意叫上薑行一起。

···

“承洲,可是阿姮在獄中出了差錯?”薑行不由擔心地問。

顧峪道是沒有,便不再多言。

薑行雖心中惴惴,隱約覺得有事發生,但顧峪不說,他也不好纏著相問,遂也隻能默然。

才至大理寺衙署門外,便撞見了秦王,身旁還跟著燕回。

他今日沒有戴那張麵具,薑行一眼就認出人來,愕然之色掛了一臉,差點在秦王麵前失態。

“你們認識?”秦王還是看出了薑行的異樣。

薑行尷尬笑了兩聲,正欲說“不認識”,燕回已道:“算是認識,多年前京城求學,曾去拜訪過薑大人。”

秦王“唔”了一聲,寒暄著問起燕回舊時經曆,一道往衙署去,至門口,獄吏放行秦王,卻攔下燕回。

“怎麼回事?”秦王問道。

“衛國公昨夜剛下的命令,不允這位蕭使者見歸義夫人。”

秦王看向顧峪,“有這回事?”

顧峪頷首,麵不改色道:“蕭使昨夜險些唐突歸義夫人。”

秦王詫異地挑了挑眉,終於明白為何燕回今日一早親自去了他府上,跟他商量如何安頓歸義夫人,難道,這位蕭使和歸義夫人……

薑行聽聞這話,眼皮卻是突突一跳,也明白了顧峪叫他同行的用意,怕是……撞破了燕回與他八妹的舊事。

燕回沒有分辯,撇開顧峪不理,與秦王說道:“我昨夜已詢問過歸義夫人,也看過之前卷宗證據,先主之死確不能歸罪於她,這個結果,我會傳信鎮南王。”

秦王並不在乎真相如何,也不在乎如何處置歸義夫人,他隻是要藉此安撫蕭氏族人,尤其是那位尚握著些兵力、遠據嶺南的鎮南王,此刻聽鎮南王使有意替歸義夫人脫罪,也不細問,反是佯作虧欠道:“既如此,那便即刻放歸義夫人出獄,好生安頓。”

他看看薑行,“正好你來了,便將妹妹接回去吧。”

薑行滿口應下,燕回阻道:“孀婦歸家本也無可厚非,但歸義夫人一案,尚需等鎮南王回信,沒有異議了,纔可做最終安排,是以現下,歸義夫人還不適合歸家,不如,先安頓在官驛。”

燕回昨日也已從觀音寺搬至官驛,秦王自是一下就聽出了他的意思,看顧峪一眼,見他神色無波,想是不反對,遂道:“也可,說到底,這是蕭氏家事,便由蕭使自行安排吧。”

薑行雖一萬個不願意,在秦王麵前也不敢多說,隻能暗暗盤算顧峪和燕回到底動的什麼心思。

燕回既已去過牢中,必然已經知道牢裡那個是薑姮,他如此急於救人出獄,倒是情理之中。

就是不知,顧峪到底是何心思?

他若沒有撞破燕回和薑姮舊事,今日特意叫他來,是何意思?

若撞破了,怎能由著燕回把薑姮帶去官驛?

莫非,他是想……藉此機會李代桃僵,讓七妹做他夫人阿姮,阿姮繼續冒名歸義夫人?

薑行正默然思量,一擡頭,薑姮已被獄吏帶出了衙署,見到人,他不由一驚:“你這是怎麼了?”

薑姮神色懨懨,脖頸上還有一處剛剛結痂的新傷,看上去頹靡得很,倒真像病了許多日一般。

燕回怒目看向顧峪,顧峪也望著他,唇角輕勾起一絲挑釁的笑,故意道:“想是,昨夜太過乏累了。”

說罷,又看向秦王:“前些日子歸義夫人還說,五年未見雙親,很是想念,今日正好薑家長兄來了,不如,讓他先把人接回去,見見父母,然後再隨蕭使去官驛。”

薑行自是一下就明白了顧峪目的,想他是要藉此機會把人換回,正要開口答應,聽薑姮說道:“還是先去官驛吧,等我好些了再去見爹爹阿孃,免得這副病容,叫他們瞧了傷心。”

顧峪目色一重,負在背後的手又已握緊了拳頭,凸起的骨節巍峻如山。

薑行也生了一層冷汗。

燕回借機對秦王道謝,喚來早就備好的馬車,安頓薑姮上車,便辭彆幾人,騎馬傍車走了。

···

“跟燕回走了!”

薑之望聽到薑行帶回的訊息,自座上暴跳而起,“禍水!禍水!她真是一日不闖禍就不是她!”

“父親,你小聲些!”薑行壓著聲音勸,下意識朝外麵看了眼,說道:“咱們且先探探衛國公的心思,若他有意將錯就錯,讓小七從此冒名阿姮做了他夫人,阿姮那廂,都好說,便是她想再嫁燕回,也就隨她。”

“那若衛國公不同意呢?”薑之望問。

“若不同意,自然還需找個機會把阿姮接回來。”薑行捏捏額頭,頭疼道。

薑之望道:“現下衛國公在何處?我去探探他的口風。”

“在後院的涼亭裡,我讓小七招待著。”

薑之望“嗯”了聲,拔腿去了,一到後院,遠遠便看見涼亭裡坐著兩個人,俱是端端正正,一個喝茶,一個正炙茶。

“顧郎君,這是江左常用的飲茶方法,不知你可喝得慣?”

概是在家養病心情舒暢,雖才過了沒幾日,薑妧氣色已經大好,稍稍妝扮了下,便如當初溫雅清麗,說起話來語聲含笑,十分悅耳。

顧峪望瞭望她,手中撚著茶盞,雖隻飲了一口之後再未飲,還是淡聲說道:“尚可。”

“顧郎君若喜歡,我改日教給阿姮這個法子,你們夫妻得空了,聽雨煮茶,也是一樁美事。”薑妧笑說。

顧峪眼眸深了深,手下不覺用力,竟“啪”的一聲將一個茶盞捏碎了。

薑妧根本不知顧峪夫妻之間生了變故,也未察覺他的情緒,隻當是喝茶的盞子不結實,見顧峪手上已見血,忙喚婢子拿金創藥來。

不一會兒,一個婢子端著溫水,一個拿著金創藥和乾淨的細布前來伺候,為男人擦洗罷傷口,正要包紮時,他忽地把手挪開。

兩個侍婢詫異望他,其中一個低聲說道:“國公爺,讓婢子為您包紮吧?”

顧峪依舊擡著手,鳳目低垂,幽幽茫茫地看著空無一物的地板,默然良久,擡眼看向站在一旁的薑妧,傷了的手向她遞過去,“你來。”

薑妧不覺眨了眨眼,唇瓣微張,“我?”

“是,你來。”男人堅毅的鳳目複低垂下去,沉沉說著。

薑妧默然片刻,微微點頭,拿著金創藥和細布走近他去,方要為他上藥,男人又把手移開了。

沒一會兒,又重新遞過來,讓她上藥。

薑妧並不碰他,小心撒上藥粉,又用細布輕輕包紮。

顧峪垂著的眼眸這才擡起,定定看著眼前女郎。

薑姮說得不錯,她從來不是什麼靈鹿,眼前這個纔是。

他要娶的夫人,從來都是眼前這個靈鹿,從不是什麼阿姮、燕久亂七八糟的人。

她不過就是靈鹿的影子,而今,靈鹿回來了,他纔不需要那個虛妄的影子。

包紮好傷口,薑妧正要坐回自己的位置,顧峪卻看看身旁位置,依舊低垂眼眸,命道:“坐這兒。”

薑妧微微顰眉,想到薑姮尚在牢中,自己與顧峪這般親近未免太過無情,想了想,溫聲勸道:“顧郎君,你現在還是阿姮的夫君……”

顧峪擡眸看她,目色忽地愈深愈暗,聲音也冷了,“坐這兒。”

念及顧峪到底待她恩重,薑妧還是依言在他身旁坐下。

不想,下一刻,顧峪竟將她托抱起來攬入懷中。

“顧郎君!”

薑妧掙紮想要起身,被男人按著,冷目看著她眉眼。

“靈鹿,”他聲音總算有了些溫度,隻那雙盯著她的鳳目還是冷的,似喚她又不似喚她。

兩人姿勢太過親密,薑妧不敢擡眸與他相對,微微低著頭,雙手撐著男人肩膀推據,怕他做出更過分的動作,心下卻有些詫異。

明明同乘那日,他坐的那樣遠,是有意避嫌的,怎麼今日,突然就……

所幸,男人沒有再強迫她,盯著她眉眼看了許久,竟然……一把推開了她。

薑妧實在摸不透男人的心思,站了片刻,尋個藉口想要離開:“煮茶的水快沒了,我去添些來。”

“不許走。”

男人又是那般低垂著鳳目,望著空蕩蕩的地板,像隻受了傷被撇下的大雁,孤零零的,瞧來竟還有些可憐。

薑妧終於察覺了不對勁,想了想,柔聲問:“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阿姮和你鬨彆扭了?”

顧峪擡眼,看看她,複又垂目,默然不語。

他倒希望,薑姮是因為這個在氣他,而不是想不顧一切地抓住那個男人。

不對,他何必對她抱著希望?

他已經決定,不要她了。

一個影子罷了,有什麼好稀罕的?

眼前纔是真正的靈鹿,他隻是還不習慣而已。

他會習慣的,會徹底拋開那個影子!

他才無所謂她心裡到底記掛著誰,反正他的心上人,也從來都不是她!

他的心上人,一直都是靈鹿,不是薑姮!

“你我在一起,不要提她。”顧峪冷道。

薑妧不明因由,一時也不知如何勸慰男人,尷尬地向外望去,恰瞧見自家父親在不遠處,忙道:“父親,你可有事尋顧郎君?”

薑之望這才喚著“賢婿”,笑嗬嗬走近。

方纔涼亭裡一切,薑父都看在眼裡,已然確定顧峪對薑妧舊情難忘,想他這才沒有怪罪遷怒薑姮忤逆一事。

“父親,你們談事,我去添些水來。”薑妧借機離開。

薑之望輕輕點頭,含笑捋了捋胡須,越覺這個女兒懂事體貼,進退有度,溫雅和靜,怎麼看都滿意。

也難怪衛國公對她情根深種。

“賢婿,有一事,我想問問你的意思。”薑之望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當地說:“你打算以後,如何安置小七?”

顧峪沉眸不語,坐在那裡像尊玉雕,沒有一絲活人氣。

薑之望見人不答,訕訕一笑,念及兩個都是他的女兒,顧峪若做了選擇難免顯得厚此薄彼,遂主動說道:“我們都明白,你最中意的是小七,若非當年蕭氏花言巧語,捷足先登,你和小七早就結為連理,說不定現在,已經兒女繞膝,美美滿滿。”

薑之望說著,又去看顧峪神色,見他還是一副冷麵,什麼反應都沒有。

沒有反應,就是默許,薑之望遂繼續說:“千金難買有情郎,衛國公能如此待我七女,不嫌棄她南朝孀婦之身,實在難能可貴,你若有心重娶她為妻,我們都沒有異議。”

憑他說什麼,顧峪始終沉眸望著空蕩蕩的地板,連根頭發絲都不動。

薑之望想了想,覺得定是薑姮的緣故。

不管當初顧峪求娶薑姮的原因是何,他們終究正正經經做了三年夫妻,而今他真正心儀之人歸來,他就算動念再娶,也要顧及薑姮的意願。

“你是不是,怕阿姮不依,和你哭鬨?”

這話終於惹得顧峪擡目看過來。

薑之望越發確定就是這個緣故,開解道:“這個你放心,隻要你願意娶小七,我讓阿姮與你和離。”

約是怕顧峪還有顧忌,補充說:“其實之前,阿姮與我說過這事了,她也知道你一直想娶的都是小七,所以,她說,等小七擺脫了戴罪之身,她願意和你和離。”

顧峪鳳目微動,深沉似水底漩渦,“她說,願意與我和離?”

薑之望頷首:“千真萬確。”

顧峪眉目俱冷,哼笑了一聲,“她何時說的?”

薑之望隻當他不信,據實相告:“就是那日從觀音寺接回她,她說願意替小七去坐牢,願意成全你和小七。”

又是那日,又是那日,五月十九!

她為另一個男人打扮得那麼好看,卻轉頭,就來和薑父說,要與他和離!

難怪,難怪她不遮不掩,不解釋不欺瞞,就那麼明目張膽地告訴她,她三年虔誠佛前供養,都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原來,她是要和離了。

她撕破臉皮,就是早已動念,不再做他的妻子了。

顧峪低垂鳳目,攥緊的拳頭撐開了方纔的傷口,白淨的細布上霎時滲染了一層血色。

“這……手上怎麼又流血了,是不是方纔沒包紮好?我叫小七再來給你包紮一下。”

薑之望說著,命婢子去傳薑妧,再次問顧峪:“賢婿意下如何?”

顧峪眼眸似寒淵,深邃不可見底,沉沉叩著腰間金燦燦的刀柄,“我覺得,眼下這般,就挺好。”

薑之望神色一頓,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下這般,就是他不用和離,不用再娶,阿姮做靈鹿,靈鹿做阿姮,李代桃僵。

薑之望捋了捋胡須,忖度片刻,點頭道:“這樣也好,左右你和阿姮沒有孩子,倒也不必顧及太多。”

顧峪的眼眸又動了動,孩子?

薑姮是因為,和他沒有孩子,才如此果決地生了和離之心麼?

她這會兒,應該已經到官驛了吧?

她在做什麼?是不是在和燕回,執手相對,互訴衷腸?

顧峪眼眸一暗,騰身而起,大步離了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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