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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錯世子妃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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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峪當著薑姮的麵,
攥著她胞姊的手腕,轉身出了官驛大堂。

至馬車前,定下腳步,
呆呆站著,
卻並未鬆手。

“衛國公?”薑妧柔聲喚了一句,輕輕晃了晃被他抓著的手,提醒他。

顧峪的目光並沒望來,隻是鬆開了她。

薑妧腕上已生了一道顯亮亮的紅色淤痕,他方纔抓著她,根本沒把她當成一個肉體凡胎的女郎,而是一把反擊敵人的刀,他握著她的力量,傾注了許多怒氣。

他此前孤冷落寞,
今日負氣而走的緣故,薑妧在此刻都明白了。

“衛國公,
你不是尋蕭使有正事麼?”薑行到底不如他妹妹敏銳,沒有嗅到顧峪身上驟然而生的火藥味兒,
巴巴湊到跟前來提醒著。

“尋過了。”顧峪冷淡淡地答了一句,翻身上馬,
便要打馬離開。

薑行雖疑惑他何時尋的,但見七妹給自己遞眼色示意彆再追問,
遂也不再提這話,轉而又說:“衛國公,
你看,是不是得叫小七隨你去府上?”

薑妧冒名衛國公夫人已在薑家住了幾日,放在平常也就罷了,明日他們還要以夫妻之名入宮赴宴,
總不能還讓顧峪折來薑家接上薑妧,宴後再送回來,這叫旁人看在眼裡,少不得要犯嘀咕。

左右顧峪是默許她們姊妹二人就這般換了身份的,那薑妧早晚得住去他府上。

顧峪聽聞這話,轉目看了看薑妧,沉默片刻,仍是說道:“明日一早,我去接她。”

說罷,一夾馬肚,兀自離去。

“衛國公……”薑行還想再勸幾句,被自家七妹攔下。

“大哥,我還是住在家中更妥當,對外就說,是母親病了,我想多陪陪她,也都名正言順說得過去。”薑妧說道。

“大哥,我有話問你。”

回到薑家,薑妧特意尋到薑行住的院子,屏退所有人,隻留兄妹二人。

“那位蕭使,到底是何人?”薑妧肅色問道。

“你看出來了?”薑行意外地看著妹妹。

“何止我看出來了,衛國公也看出來了。”薑妧嚴肅地說。

方纔在官驛,顧峪看那位蕭使的眼神,可謂殺氣騰騰,必是早就勘破了那位蕭使的身份。

“我也猜到衛國公看出來了,不過,他不是沒說破麼,想來並不在意。”薑行說。

“大哥,你怎麼如此糊塗?誰說他不在意的?”薑妧素來溫和,少見地有些氣急。

薑行隻當她是害怕顧峪因為此事遷怒薑家,好言勸道:“你彆擔心,你想想,衛國公本來就是想娶你的,娶阿姮隻是因為你們姊妹生得像,如今,你回來了,他自然是動意娶你的,恰好此時有人幫他安撫下阿姮,他為何要深究呢?他睜隻眼閉隻眼,隻當什麼都不知道,咱們為何非要說破?”

“大哥,你如何知道,他睜隻眼閉隻眼,隻作什麼都不知道,是因為要李代桃僵?還是因為——”

薑妧頓了頓,愈發正色提醒長兄,“他不想和阿姮撕破臉皮,走到覆水難收的地步?”

這種事一旦說破,根本不消他親自休妻,父兄這邊恐怕早就羞愧難當,出麵替阿姮請休書了,到時,他和阿姮,就真的覆水難收了。

顧峪勘破卻不說破,哪裡是真的要李代桃僵,明明就是,要維持他與阿姮夫妻和諧的假象,讓薑家,顧家,不會因此來勸他休妻。

薑行從沒有想過這層緣故,愣了大半晌,連連擺手,“不可能,不可能,他一定就是要你們姊妹維持現狀,李代桃僵,不然,他肯定早砍了那燕回。”

依薑行對顧峪的瞭解,他若果真想和阿姮繼續做夫妻,怕是一勘破燕回的真實身份,就會提刀砍了他,不可能如此平靜,甚至還由著阿姮與燕回單獨待在一處。

他一定就是想藉此機會李代桃僵。

“或許……”薑行到底也不能罔顧薑妧所言,細想下,憑哪個男人撞破自己的妻子還心心念念著舊情郎,約都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哪怕顧峪對薑姮沒有那麼多的情分,多多少少也要生些怒氣。

“或許,他真的是有些生氣,所以小七,你才更要費些心思安撫他,明日去赴宴,阿姮那裡咱們都交待過了,你這裡,也要當心。”

薑妧與那位南陳舊主少年夫妻,郎有情妾有意,如今生死永隔,她心裡自是有些哀慼的,這幾日在薑家都是素衣淡食,顯然有為人治喪守孝之意,就怕她明日宮宴上,瞧見南朝宗室舊臣,思及亡國喪夫之痛,當著顧峪的麵就露出哀色。

薑妧自然清楚長兄的意思,“我知道,會注意的。”

“明日打扮得豔麗些,彆總穿這些素衣,彆叫衛國公看得厭煩。”

薑妧不語,薑行瞧著妹妹有些生氣了,忙態度溫和地勸道:“小七,你向來懂事,這些東西不消我說,你也會注意的,但我還是怕露了馬腳,你知道,咱們薑家經不起什麼風浪了。”

薑妧微微頷首,“大哥,那個燕回和阿姮,到底怎麼回事?”

她得問清楚,纔好決定將來如何做,如何安撫顧峪。

薑行遂把燕回與薑姮的舊事悉數說了,末尾道:“阿姮既執迷不悟,那就成全她吧,將來想個法子,讓她和燕回走得遠遠的,省的在京城再生什麼是非。”

薑妧微微顰眉,想了想,沒有與長兄言語相抗,回了自己廂房。

眼下,不管顧峪是真的有意李代桃僵,還是在與薑姮置氣,她都隻能依長兄之言,先行安撫下顧峪,之後的打算,她得問過阿姮,確定了她的心意之後再做決定。

···

宮宴設在一處敞闊的涼殿內。

歸義夫人作為南朝舊主遺孀,位居蕭氏宗親和諸南朝舊臣之首,下首第一位便是燕回。

今日赴宴的除了蕭陳舊人,還有國朝三品以上王公貴族,與蕭氏宗親舊臣分列大殿左右,相對而坐。

好巧不巧,薑姮就坐在顧峪的正對麵。

她本該坐在他身旁,但她卻選擇,坐在燕回的旁邊。

自落座,顧峪的目光就沒有從對麵移開過,但薑姮始終低著眼眸,看上去清寂安靜,不似國朝諸女眷帶著勝利者趾高氣揚的笑容,也不似蕭氏宗親難掩悲慼頹喪之色。

不得不承認,今日場合,她對歸義夫人應該有的情緒,把握得十分恰當。

顯然,她該是做了一些功課,為著能做好這次的歸義夫人,能繼續做歸義夫人。

顧峪收回目光,自斟了一樽酒,一飲而儘,擡眼時,目光又不遮不掩,幾乎是下意識地,望向對麵的女郎。

梁國公夫婦就坐在顧峪下首,李道柔自是早就瞧見了顧峪模樣,幸災樂禍地對顧峪身旁的薑妧道:“薑夫人,可彆叫你夫君喝醉了,當眾做出什麼不雅的事來。”

薑妧到底不是真的薑姮,心虛不敢與李道柔對視,隻為顧峪斟了盞茶,悄聲提醒他:“那是歸義夫人。”

雖然朝中早就盛傳顧峪對歸義夫人舊情難忘,但他今日這般情狀,怕是要當著所有人的麵坐實了這個傳言。

顧峪並不與婦人對峙,轉頭去看梁國公,“我喝不喝得醉,與你夫人有關係麼,她為何如此長舌?”

“你罵誰長舌婦?”李道柔挺直脊梁,側身坐起來與顧峪爭執,又想擡手指人的鼻子。

梁國公忙按下她,口中說道:“好了好了,聖上和貴妃娘娘快來了,彆叫人看笑話。”

李道柔迄今為止已被顧峪直言不諱地罵了兩次,心中惱極了,開啟梁國公來勸她的手,哼聲飲了口茶,一擡眼,見對麵座上蕭氏宗親都在看她,雖不敢露出太明顯的看笑話的意思,卻也是看好戲的神色。

旁人倒罷了,那位“歸義夫人”也朝她看了眼,好像還笑話她了。

李道柔心裡更氣,但見聖上和韋貴妃攜手入殿,隻好按下惱恨,與眾人一道行禮。

這場宮宴的名目,便是為無罪開釋的歸義夫人接風洗塵,韋貴妃落座後自免不了對薑姮一番噓寒問暖的關心,見她始終不曾動過麵前茗飲和鯽魚羹,笑問:“你嫁去江左也有多年了,還是吃不慣這些麼?”

時下南人與北人,在飲食上有很大差異。

齊朝先祖起自代北,原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之族,逢中原喪亂而與北族群雄逐鹿南下,終得光宅天邑,一統南北,而今朝中勳貴也多是北族舊人。他們雖在中原定居日久,飲食卻仍有塞下之風,喜食羊肉和酪漿。

南人則不然,江左水美魚肥,是以南人更喜鯽魚羹、茗汁。今日宴上多江左遺民,他們麵前的便也都是鯽魚羹、茗汁等物。

鯽魚多刺,茗汁苦澀,薑姮著實吃不慣。

“倒也不是吃不慣,隻是近來沒什麼胃口。”薑姮不卑不亢,這般說了句。

歸義夫人終究新寡,亡國喪夫,沒有胃口也在情理之中,韋貴妃遂也沒再多言,反是和聲勸她節哀。

“我倒不知,她哀從何來。”蕭蕣華對兄長之死耿耿於懷,隻覺得這個嫂嫂說什麼都是假惺惺,雖是宴上,卻也毫不遮掩對她的惡意。

薑姮默然不語,低下頭去,一副任人數落泄怨的樣子。

韋貴妃今日本就是立規矩來的,聽了蕭蕣華這話,先是關心了她的傷勢,囑咐醫官好生照應,才又說道:“你兄長新喪,你心中哀慼,一時衝動做錯了事,說錯了話,都情有可原,但來日方長,還望你朝前看,你放心,隻要你守國法,知進退,你的日子,不會比你做公主時差。”

一番話恩威並施,蕭氏宗親連忙表態謝恩,按著蕭蕣華服了軟。

燕回瞧見蕭氏一族的態度,微微冷了臉,飲下一口茗汁。

顧峪看了眼燕回,轉而望向對麵坐中南朝舊臣吳鈞,“吳大人,你覺得這宴席之上,羊肉與鯽魚羹,酪漿與茗汁,哪個更好?”

吳鈞怎會不明白顧峪問這話的真正意思,狀作認真地吃了口羊肉,喝了口酪漿,滿意地點點頭,笑說道:“我久居江左,竟不知天下還有這等美味,鯽魚刺兒多,茗汁苦澀,這兩樣與羊肉為奴,與酪漿為仆,怕都不配。”

“你們說是不是?”吳鈞說著又轉向幾個南朝舊臣,坐中多有附和,惹得齊朝君臣皆是哈哈一笑。

顧峪不屑,心下冷嗤一聲“軟骨頭”,再次看向燕回,“蕭使者,你覺得呢?”

燕回氣定神閒地飲了口茗汁,看向顧峪道:“我更喜歡鯽魚羹,和茗汁。”

坐中齊朝勳貴聞言,都覺他這是故意挑釁,紛紛說道:“你這人還真是不識好歹,王侯八珍你不愛,專好那等腥臭魚鼈,蒼頭水厄。”

燕回並不與人做言語之爭,隻又吃了口鯽魚羹。

薑姮不樂意了,微微顰眉朝對坐群臣望了眼,垂下眼睫,也隨著燕回吃了口鯽魚羹。

李道柔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幕,自不能放過機會,立刻朗聲對薑姮道:“怎麼,歸義夫人也覺得,鯽魚羹更美味麼?”

坐中又向薑姮望來,她卻並未擡眼,仍是微微低著眼眸,徐徐說道:“羊是陸產之最,魚為水族之長,皆物華天寶,各稱珍饈,以味言之,孰優孰劣,不過因人而異罷了。今日宴上,水陸畢陳,兼采南北,足見國朝之相容並蓄,有海納百川之宏盛,卻不曾想,會有這等,將人口味分個高下優劣的,狹隘之言。”

話音落下,坐中安靜了許久,幾乎所有目光都在薑姮身上停留了好一陣子。

最後還是聖上一聲笑語,打破了坐中沉默。

“不愧是薑家出來的女郎,風采不減當年。”

坐中很快恢複了一團和氣。隻有顧峪仍舊盯著薑姮,好一會兒才垂下眼眸,悶悶地喝酒。

她又在替燕回說話。

她總是那麼義無反顧地和燕回站在一處,見不得他受哪怕一丁點兒的委屈。

他從來不知道,她有如此伶牙俐齒,有這般敢與群臣庭前抗禮的膽量。

是為了燕回,都是為了燕回。

她就這樣當著他的麵,如此關心維護另一個男人。

有什麼了不起呢,他纔不稀罕。

顧峪執壺倒酒,連飲幾樽,一擡頭,目光又仿似磁鐵一般無法控製地落在對坐女郎的身上。

她低著眼眸,小心翼翼,略顯笨拙地吃著鯽魚羹。

她哪裡吃得慣那種東西?

可是因為燕回說更喜鯽魚羹,她就陪他一起吃。

她對燕回,就那般小意乖巧,百依百順?

顧峪又連飲幾樽,望著對坐女郎,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五年前冬日的一個下午。

那時薑行還是前朝的大將軍,因為決策失誤打了敗仗,卻不肯承認過錯,非說是他自作主張誤傳軍令,命人綁了他在校場,麵縛肉袒,要當眾杖責於他。

這時營所來了一個女郎,穿著一件紅色鬥篷,圍著毛絨絨的白色風領,頭上還帶了一頂繡著粉色櫻花的高角渾脫帽,遠遠對薑行喚了一句“大哥”。

“靈鹿!”薑行眉開眼笑地朝她走去,後來更在她勸說下沒再杖責於他。

他就是那時才知,原來薑妧小字靈鹿。

對他禮待有加的,一直都是靈鹿,不是對麵那個滿心滿眼都裝著另一個男人的女郎。

他也從來都不稀罕她的小意溫柔!

顧峪收回落在對坐的目光,放下酒樽,當著薑姮的麵,親自夾了一塊肥美鮮嫩的羊肉放在薑妧碗中,有意壓下聲線中的冷淡,帶著些溫度說:“多吃些。”

說罷,又擡頭望向對坐女郎,卻見她低著眼眸品茗,根本沒有留意他做了什麼。

“多吃些。”他又夾一塊,說話時故意提高了音量,連坐在上首的秦王都聽見了,稀奇地看過來。

梁國公也瞧過來,欠欠地打趣他:“我瞧衛國公待妻子,也很驕縱啊。”

坐中又起了一片笑聲,薑姮終於在這樣的動靜裡朝他們望過來。

顧峪早已收回目光,沉眸盯著眼前食案,默不作聲,又給薑妧夾了一塊羊肉。

再擡眸,見薑姮雲淡風輕地看著她阿秭,唇角竟掛了絲喜聞樂見的欣慰笑意?

她笑什麼?她就一點都不生氣麼?

一點,都不在乎他做了什麼?

顧峪忽然泄了氣,索然放下筷子,連飲幾樽酒,麵上鮮見地生出懨懨敗餒之色。

憑他做什麼,都是徒勞無功,她一點都不在乎,一絲一毫的反應都不給他。

她的眼裡,根本看不見他。

···

宮宴結束後,顧峪被秦王叫去麵見聖上,商討南下征伐事。

“你便自己回薑家吧。”顧峪對薑妧說道。

薑妧微微頷首,柔聲說:“你且忙,不必思慮我,我想找……阿姊……說說話。”

宮城人來人往,薑妧這般說道。

顧峪沒有表態,擡眸去望,一眼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看到了薑姮。

她正款步離開,獨身一個,沒有與人成群結隊。她身後三步遠的距離,跟著燕回,也是獨身一個。

他們一前一後,俱是孑然獨行,相距的並不算很近,甚至中間還時有人穿插而行。

可不知為何,顧峪看來,就覺親密異常。

無端端而來,濃鬱鬱的敗餒感又在心底升騰。

顧峪收回目光,負在身後的雙臂攥緊了拳頭,仍是沒有答複薑妧的話,轉身朝機要閣去了。

···

“阿姊,跟我回家去看看吧,父親母親都很想你。”

皇城門外,薑姮正要登上馬車,聽身後薑妧這般說。

薑姮與這位孿生阿姊雖不甚親近,但也從未因為雙親的厚此薄彼遷怒討厭她,知她應是有話與自己說,想了想,道:“你隨我去官驛吧?”

她怕萬一回到家,就不能再繼續冒認歸義夫人這個身份了。

“好。”薑妧心知她的憂慮,和善地答應了。

至官驛,兩姊妹關上門說話,為防人偷聽去,燕回親自守在門口。

“阿姮,我想問問,你對衛國公,到底是什麼打算?”薑妧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薑姮愣了愣,道:“衛國公說,他會與我和離,然後再娶阿姊你。”

薑妧怔住,怎會呢?顧峪在他麵前,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從不曾透露出這個意思。

“阿姮,我不是問衛國公的打算,我是問你的打算。”

薑妧很清楚,顧峪而今在置氣,他說的話,做的事,都是一時意氣,並非真心。

薑姮默然低下眼眸,她知道接下來的話,阿姊一定會和父兄一般斥她胡作非為,頑劣自私。

她定定神,緩緩說道:“我也想和離,我想和阿兄一起,他去哪裡,我去哪裡。”

薑妧並不意外這個回答,默了會兒,還是說道:“跟著他亡命天涯,也願意麼?”

薑姮點頭。

“阿姮,沒那麼容易的。”薑妧做過階下囚,亡國,喪夫,階下囚,厄運接踵而來,幾乎是一夕之間將她的體麵打的破碎不堪。

若非自始至終有顧峪關照,她不敢想自己會有多狼狽。

她瞭解鎮南王,那是宗室王爺裡頭最有抱負之人,蕭陳還未亡國時,他就一直主張北伐,受人排擠才被遠遠遣去嶺南。聽聞他鎮守嶺南這些年,軍備不曾有絲毫廢弛,北伐之心未有一日動搖。

所以,她很清楚,這場和談不會有結果,國朝與鎮南王之間必有一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燕回的結局又能好到哪裡去?

作為親姊妹,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薑姮踏上那條晦暗的不歸路。

“可是,就這樣在神都,渾渾噩噩,也不容易啊。”薑姮已經渾渾噩噩,眼瞎耳聾地過了三年。

“阿姊,你知道嗎,衛國公喚我,從來都是‘靈鹿’,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答應了,怕他生氣,因為我知道,我不是你,我比你差遠了,不答應,也怕他生氣,說我無禮冷漠。”

“我們夫妻三年,他一直當我作你,隻有惹他不快時,他才會意識到,我不是你,我沒你那麼優秀,我胸無點墨,出言庸俗。”

薑妧皺眉,“他這樣說過你?”

“嗯。”薑姮可是記得很清楚。

薑妧抿抿唇,無話可說。

“而且,他從來沒有信過我,他的表妹假傳我的話給他的姬妾灌避子藥,他認定是我做的,由著那位何姬欺負春錦,還罰我到觀音寺為那姬妾做法事。”

薑妧眉心顰得更緊,“還有這等事?”

“嗯。”薑姮也是看在親姊妹的份兒上才與薑妧說這些,“阿姊,他那個表妹有心嫁給衛國公,笑裡藏刀,難纏的很,你將來果真動意進顧家的門,要小心。”

薑妧麵色一滯,她今日尋她,哪裡是要說這些?怎麼好像是她已經要踏進顧家的門了,在這裡同她取經一般?

“不過,也許換了你,會好很多,至少衛國公會信你,會好好待你。”薑姮偏過頭去,這般說了句。

薑妧聽出好多委屈。

難怪她走得這般決絕,原是這三年,她感受到的,積攢下的,隻有委屈。

“那位燕郎君,同意帶你走麼?”薑妧想,就算妹妹義無反顧,燕回該知道前路有多艱辛,該知道怎樣安置妹妹才最妥當。

“他會同意的。”

提及燕回,薑姮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阿姊,你大約不知道,我幼時總與人打架,因為彆人說我,是爹孃都不要的災星、禍水,我的教養媽媽也總覺得,她陪我來老宅,形同受罰,總是寫信對母親說我有多頑劣難以管教,母親的回信,總是讓教養媽媽,對我嚴厲一些,再嚴厲一些。”

“後來我打了架,都不敢回家,是燕家阿兄收留我,護著我,還告訴教養媽媽,要麼寫信原原本本告訴母親,說明我為何與人打架,要麼,就彆寫信告我的狀,否則,他也會寫信遞到薑家,告發教養媽媽的失職。”

“我七歲那年和公主打架,母親隻道是我膽大包天抓爛了公主的臉,扯了她的頭花,卻不問,明明是她故意先踩了我的布娃娃。”

那個布娃娃,是母親親手給她縫的生辰禮物,她收到的,來自母親的第一個禮物。

薑姮低眸沉默許久。

薑妧也靜靜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她記得她回京時,是一個冬日,是大哥把她帶回來的,家人見到她,還意外了許久,疑惑她怎會和大哥在一起。

後來才知,是她聽聞雙親有意將她接回,等不及,先行來了京城,途經長兄營所,遂找上了長兄。

她那天穿著一身鮮豔的紅色鬥篷,圍著毛茸茸的白色風領,頭戴一頂繡櫻渾脫帽,笑起來很是可愛,有股子山野之間的爛漫俏皮。

還笑著與雙親告狀,說大哥都沒認出她來,將她認成了阿姊。

那時她以為,她在滄河老宅過得並不差,至少,比她們養在深閨有趣的多。

卻不想,她受了那麼多委屈。

那些年,若是沒有燕回相伴,她或許不會是初見時那個明媚爛漫的樣子。

“阿姮,我知燕郎君待你情重,可是,你果真這樣決定了麼?”

薑姮點頭,“阿姊,衛國公知道我和阿兄的事了,他至多看在你的麵子上,不去深究,不遷怒薑家,但,他決計不可能再與我做夫妻了,我們已經覆水難收。”

話至此處,薑妧心知再勸無用,轉而道:“那你,可需我幫你什麼?”

薑姮抿唇,看著薑妧的眼睛亮了下。

她自然是有的。

“我們雖不曾一個被窩裡說過悄悄話,但今日這些話,也是閨中密語吧?”薑妧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輕笑道。

薑姮這才道:“那你,能否勸衛國公,早些與我和離?”

這般交換身份終究隻是權益之計,她頂著歸義夫人的身份,哪裡都去不了,想要脫身談何容易?而薑妧頂著她的身份,在顧家怕也沒好日子,婆母長嫂怕都會把對她的怨氣撒在阿姊身上。

最妥當的辦法,自然還是各歸各位,她和離,而阿姊,也能重新選擇是否嫁入顧家。

“衛國公應當會聽你的話的。”薑姮說道。

薑妧笑了下,沒有與她說破顧峪的真正心思。

“我且試試,但是,大約也需一些時日。”薑妧並沒有多少信心。

“謝謝阿姊。”聽得出,薑姮很是高興。

···

機要閣議事畢,顧峪和秦王一道離宮,皇城門口將分彆,秦王忽想起一事,“今日蕭使者說,想調幾個護衛到官驛,免得再出現和義郡主傷人事件,你看,是你去安排,還是我叫其他人去?”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秦王完全可以讓王府家令去安排,但因為歸義夫人之事顧峪一向都是親力親為,所以他這回自然而然還是先問了他的意思。

顧峪思量片刻,清楚燕回這般做的目的。

防止再出現傷人事件自是一端,另一端,該當是防著他無所忌憚地去找薑姮。

有了眼睛盯著,他總歸要顧忌收斂些。

“叫其他人去吧。”顧峪淡淡地說道。

“嗯?”秦王難掩意外之色,“你不管了?”

顧峪垂眸,“嗯。”

他不會再去官驛尋薑姮,她願意和燕回一處,就隨她吧。

他會寫封放妻書,給她自由。

反正,她眼裡始終不曾有他,他堂堂一朝柱國,何須勉強一個女子?

“怎麼突然……”不管了?

秦王是很想問問清楚的,但看顧峪垂眸不欲多言的樣子,再問怕是會招人嫌,問了一半,也止了話,一擡眸,見自家妹妹和顧家小妹在不遠處的柳樹下說著什麼,顧家小妹扁著嘴,似乎受了委屈。

“承洲,等這次鎮南王的事平了,我也該上門提親,求娶阿月了。”

秦王自然早就知曉顧家小妹想要嫁他的心思,他也有意與顧家聯姻,如果顧峪這次能平鎮南王,那他在朝中的勳功地位,便無人可撼,也會是他將來登位最強勢的助力。

“阿月心思單純,望殿下以後,多加照護。”顧峪很清楚自家小妹想嫁秦王,隻是因為仰慕他已久,沒有如秦王那般的權衡謀算。

“自然。”

“告辭。”

顧峪剛剛躍身跨上馬,見顧家小妹朝他走來。

“三哥,你要去哪裡?”

“回家。”

顧青月臉色有些不好,委屈巴巴看著顧峪,“你不去接嫂嫂回家麼,嫂嫂和歸義夫人去官驛說話了。”

顧峪不答,反問道:“是不是湖陽公主欺負你了?”

顧青月扁嘴道:“沒有,但是你真的不去接嫂嫂回家麼?”

“你嫂嫂還要回薑家侍疾。”顧峪勒馬,沒打算往官驛去。

顧青月卻張開雙臂攔在他的馬前,“我不管,你去官驛把嫂嫂接回來!”

顧峪擰眉,“你到底要做什麼?”

顧青月見他生氣,有些害怕,越害怕越委屈,也不管那麼多了,仰頭質問他:“你是不是想娶歸義夫人?”

“他們都說你想娶歸義夫人,我知道,嫂嫂是不如歸義夫人,可是你有想過麼,三年前,是你看上嫂嫂,親自登門求娶的,如今你的舊情人回來了,你就對嫂嫂不管不顧,那讓彆人怎麼議論我們顧家?”

“你難道不為我想想,我也是要嫁人的,你不怕秦王有朝一日,像你對嫂嫂那樣對我麼?”

“你去把嫂嫂接回來,你不準不要她!”顧青月攔在馬前,連哭帶說。

顧峪知她定是又聽湖陽公主說閒話了,道:“我與你嫂嫂的事,不是你想的那般,你彆聽人瞎說,回家去吧。”

“我不回,你去把嫂嫂接回來。”

顧青月始終攔在馬前不肯放行,顧峪無奈,隻好去了官驛。

就見燕回守在薑姮門外。

他擡步近前,燕回竟沒阻止,由著他走近了,將裡頭兩個女郎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薑姮和離的決心,在顧家積攢的委屈,甚至最後,請薑妧幫忙勸他早些和離的話,他都聽得一字不漏。

燕回放他近前來,自然就是要他聽這些的。

原來她不是一個少言寡語,對什麼事都無所謂的人。

她對燕回不就話很多麼,對薑妧,不是也什麼都說麼?

她隻是,不喜歡和他說這些而已。

他當初為什麼那般篤定,是她要害三個姬妾?

是他高估了她對他的情分。

他原以為,她隻有他,這輩子都會守在他身邊。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要寫放妻書,與她和離。

明明當初,他娶她,隻是因為她和靈鹿長得像……

明明現在,真正的靈鹿已經回來了,他大可以和離再娶,管旁人怎麼說……

寫封放妻書而已,有多難呢?

他不是早就決定,不止一次決定,要與她和離了麼?

顧峪負手站了片刻,在女郎開門出來,發現他之前,轉身離開了。

“衛國公,你怎麼來了?”

走到官驛大堂,將要出門,身後有人這樣喚他。

顧峪停步,回身望向樓上,看著薑姮道:“我來接你回家。”

片刻後,意識到看錯了人,複轉目看向薑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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