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錯世子妃 第52章
有了顧峪“徐徐圖之”的那句話,
薑姮更無所顧忌,這日便換了身尋常百姓的兒郎裝扮獨自去見燕回。
薑姮帶著他去了趙青的墳墓。
那裡是一處叢葬墓地,埋著數月以來死於兵事的一眾他鄉將士。
燕回望著那小小石碑上的“趙青”二字,
眉宇皺了下,
似被什麼東西刺痛了眼睛。
叢葬墓地的石碑沒有太多資訊,唯有一個姓名和卒葬年月日。
燕回看得出,這墓中的“趙青”死於他率人偷襲顧峪那日。
“阿兄,他是子興,你認識的那個子興。”
薑姮並沒有責怪的語氣,聲音依舊溫和,好像就是帶著他來祭奠故友。
“他來的時候暈船,衛國公本來要遣返他的,是我說情留下了他,
還用你教的法子,助他解了暈船的難題,
可是,他還未進永州城……”
薑姮聲音有些哽咽,
閉上眼睛憋回眼淚,默然不語平複突然湧上的心酸。
燕回輕輕按著女郎肩膀,
寬慰她道:“不是你的錯,兩軍交戰,
死亡再所難免。”
“他是為了救我。”薑姮還是決定告訴燕回真相。
“那日水下激戰,彆的將士下水來,
第一反應是去救衛國公,隻有他一個人,朝我遊過來,若非他單槍匹馬,
大概也不會死得那麼容易。”
燕回神思一震。
那日去救薑姮的,確實隻有一個人,死在他的手中。
燕回再次看向那墓碑,緩緩蹲下來,扶著墓碑良久不語。
“阿兄,”薑姮也在他身旁蹲下,柔聲開解:“我知道殺子興非你本心,你一定也很難過,所以,不要管這些了,行麼?”
燕回不語,隻是緩緩站起,也放開了那塊墓碑。
“阿久,我遇見鎮南王時,全身的傷口已經潰爛,比最肮臟的乞丐都不如,是他把我帶回府中,前前後後換了十幾個大夫,治了足足兩個多月。”
燕回隻說了這些。
薑姮抿唇,許久不語,終是忍不下心疼,眼淚不聽話地掉了出來。
“阿兄,是我對不起你。”她閉著眼睛,背身而立,自覺沒有臉麵麵對燕回,“我知道你如今這般兩難,都是因為我……”
“阿久,不要這樣說,我沒有怪過你。”
燕回頓了頓,還是問道:“但是上次,你為何不跟我走?”
薑姮也早就想和他解釋這件事,“我若上次跟你走了,鎮南王若拿我來要挾衛國公怎麼辦,我不能……”
“你對他很重要麼?他能被要挾麼?”燕回的聲音忽而冷了。
薑姮怔住,完全沒有想過燕回會問這話。
“你就如此在意,他會不會被要挾?”燕回看著她的眼睛,目光少見地冷漠。
薑姮搖頭,下意識解釋:“我不是在意,我是不想因為我壞他的事……”
“阿久,”燕回肅然,“你在幫他,你難道沒有想過,他為何不遠千裡,帶著你到這個地方遭罪?為何允許你一次一次來見我?他在利用你。”
薑姮怔忪,陌生地看著燕回。
“你勸我不要幫鎮南王,說什麼不要幫鎮南王,也不要幫衛國公,你可知,我不幫鎮南王,就是在幫衛國公?你看不明白這層,衛國公不可能看不明白,我不知道他承諾了你什麼,但是,阿久,我不可能當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走了之,鎮南王正值危難之際,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赴死。”
“衛國公讓你一次一次地來勸我放棄,他存的什麼心,你還不明白麼?”
若不是這些日子她一直跟在顧峪身旁,薑姮差點就要信了燕回的話,信了顧峪是在利用她引誘燕回,好拔了鎮南王麾下一員大將。
顧峪有沒有利用她,她很清楚,但是,阿兄呢,阿兄有沒有利用她?
為什麼薑行能在那樣短的時間策反燕回,還深信不疑地認為,燕回是真心投誠。因為薑行以為,燕回記掛她,像她記掛燕回一樣,會不惜與鎮南王為敵。
“阿兄,”但是薑姮沒有質問,就算他利用她,她也不會怪他的。
“衛國公沒有利用我,我勸你離開鎮南王,隻是因為,我放不下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繼續柔聲解釋:“但是,我也不可能和你一起回韶城,我可以拋開薑家和顧家,但不能讓兩家因為我而罹禍。”
“阿久,你還在替他說話。”燕回冰冷道。
“我沒有!”薑姮的委屈倏忽之間再也忍不下,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纔到這裡,她以為燕回和她一樣清楚。
可是燕回眼裡隻有陰謀,隻有爾虞我詐的利用,根本看不見她的真心了。
她來這裡,明明沒有絲毫是為了顧峪。
在神都,因為天生的骨肉血親,她沒有辦法拋開薑家,她知道燕回不可能再接受薑家,所以她願意和他走。
為什麼,她都已經來了他生活的地方了,他反倒在懷疑她的真心了。
“阿兄,我不逼你,你慢慢想,等你想通了,我們就一起離開。”
······
“主君,夫人和蕭參軍去了墓地,已經平安歸來。”
受命跟蹤燕回的親隨來給顧峪回話。
顧峪思忖片刻,說道:“以後再遇夫人去見蕭參軍,多加些人手。”
她現在畢竟還是他的夫人,燕回或許不會對她不利,但鎮南王的人卻難說,萬一一個不察,讓她遇險……
罷了,還是他去告訴她一聲,以後不可單獨去見燕回。
顧峪進門,薑姮正坐在妝鏡前,手中拿著梳子,卻一動不動,梳著的兒郎發髻剛剛散開一半。
看得出,她心緒不佳。
顧峪走近,在她妝台旁的矮榻上坐下,狀作隨意問道:“他還是不肯?”
薑姮無精打采的眼皮才微微動了動,沒好氣地說道:“你不是早就知道結果。”
他們都知道,顧峪一定會悄悄派人跟著。
“我的人離得遠,沒聽見你們聊什麼。”顧峪坦誠。
“阿兄說你在利用我,你允許我去見他,勸他離開鎮南王,都是為了你自己多些勝算。”薑姮一麵拆著發髻,一麵說道。
她知道顧峪不相信燕回是真的投誠,也不怕把這話說給他。
顧峪麵色一滯,並不反駁。
默了會兒,說道:“若你能好受些,也可以這般認為。”
薑姮通發的手忽而一頓,片刻後,繼續若無其事地通發,“我不傻。”
“不管怎樣,以後不要單獨去見他,你若想見,我叫他來這裡。”顧峪說道。
薑姮不應,草草地綰了發髻,起身道:“太悶了,我出去轉轉。”
還沒有出得大門,就見幾個土人家奴對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又打又罵,要把人驅趕至彆處,偏那小乞丐也倔強的很,似是看上了這裡富貴,幾次三番的折回。
家奴罵人的話用的土語,薑姮聽不太懂,隻覺得凶惡非常,遂傳一個家奴過來,讓他給那小乞丐一些吃食,把人好生打發了。
不想,那小乞丐看見薑姮,竟朝她跑過來,未及近前,被及時趕來的顧峪一腳踹開。
顧峪雖隻用了一成的力氣,但那小乞丐瘦弱得很,被這一腳踹得連滾了幾個跟頭,額頭都被石子硌破了,躺在地上嗚嗚哭起來,口中喃喃道:“貴人彆打我,我就是餓了。”
他說的不是土語,竟是官話,且聽聲音,是個女郎。
薑姮起了憐憫之心,欲要上前細問,被顧峪攔開。
“你且去轉,我來處理。”
這裡不比神都,又值兩軍對峙的非常時刻,一切看似尋常的東西都極可能暗藏危險,薑姮也怕自己無意之中給顧峪找了麻煩,遂未堅持,隻說道:“如果她真是個尋常乞丐,不要為難她。”
顧峪頷首。
待薑姮走後,命人把那小乞丐帶來問話。
“你會說官話?”顧峪打量著小乞丐。
她衣衫襤褸,全身臟汙得很,但看年紀,也就十五六歲,和阿月差不多。
那小乞丐點頭,“我當乞丐好多年了,什麼人都見過,什麼話都會說。”
顧峪笑了下,倒也是個挺正經的理由。
“擡起頭來。”顧峪說。
小乞丐一聽,立即縮著身子低下頭,“你想乾嗎!”
她不肯配合,顧峪便命成平過來,叫她把小乞丐帶下去,要她給人梳洗打扮,故意說:“你有手有腳,何必行乞,留在這裡當差吧。”
那小乞丐聽聞隻是當差,纔不怎麼反抗了,隨著成平乖乖下去。
過了會兒,成平來回話,“主君,那小乞丐膚若凝脂,白淨似雪,身上連一處疤痕都沒有,隻額頭上有個新傷,恐怕,不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女郎。”
而是出自大貴人家。
顧峪早有所料,淡聲問道:“相貌呢?”
“頗為姣好端麗。”
“嗯,去吧,看緊她,給她一些活計,但,絕不可讓她接近夫人半步。”
顧峪猜到那小乞丐非同尋常。
她官話頗為流利,應當是著意學過練過,絕非她說的行乞多年、見識廣闊就能行的,她果真行乞,在這嶺南蠻荒之地,能有多少機會聽到如此流利的官話?
退一萬步,如她這般麵容姣好的女乞丐,根本沒有機會四處流竄,怕早就被人收了去做妻做妾,再不濟,也能做個暖床的婢子。
她來這裡,必定有所圖謀,但有勇無謀,漏洞百出,又不像是周密計劃、為人驅使。
思忖片刻,顧峪命成平交給她一樁差事,讓她拿些點心給燕回送去。
“你不會偷吃吧?”成平故作擔憂。
小乞丐也作垂涎欲滴地看著點心。
“你若是偷吃了,我們主君可就不留你了,若差事做得好,等你回來,自然有賞。”
成平之語,聽上去這就是對小乞丐的考驗。
“好,我不偷吃。”
······
給小乞丐派過差事,顧峪便叫人請了薑姮回來,道:“跟我去趟蕭參軍那裡。”
“哪個……蕭參軍?”
因為顧峪剛剛才說過不讓她去見燕回的話,此刻突然這樣提,薑姮一時恍惚,便以為這裡還有彆的蕭參軍。
顧峪道:“就是你的好阿兄。”
說罷,和女郎一起換了身不起眼的常服,帶著他去了燕回院裡。
燕回住的不遠,不似顧峪所居五進院落,燕回住的院子隻有兩進,伺候的奴婢護衛也都是顧峪的人,他稍作示意,便帶著薑姮悄無聲息地進了院內。
“你……”薑姮想問顧峪到底要做什麼,被人大掌捂了嘴巴,半提半抱著靠近燕回所居主房。
此時已近傍晚,天色昏昏,但燕回房內沒有點燈。
似是料到燕回沒在外廂,顧峪徑直提抱著薑姮到了內寢的窗下,示意她凝神靜聽。
房內人語很輕,但因為有些急切,不覺慢慢提高了音量。
“誰叫你來的,你今晚上立即回去!”是燕回有些強硬嚴厲的聲音。
“你還管我做什麼,你不是背叛了我哥哥麼,我死我活,關你什麼事!”女郎的聲音倒是任性,沒有刻意壓著,隻到後來應是被人捂住了嘴巴,被迫低了下去。
“你既知我背叛了你哥哥,來這裡不是送死麼?你可想過,一旦你身份泄露,齊人拿你要挾你哥哥,你要他怎麼辦?”燕回的聲音已經溫和下來,在試圖和女郎講道理。
“你都背叛我哥哥了,管這些做什麼!真叫他們抓住了我,我就吞毒自儘,反正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阿笙,不要亂來,你纔多大,你的日子還長。”
燕回勸人的聲音總是那麼溫煦和暖,薑姮聽著,目光卻暗了下去。
“阿兄,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哥哥,我哥哥待你不好麼,我待你不好麼?”
房內的女郎已經在低低哭著,“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去求我哥哥,你認個錯,我哥哥一定不會為難你的。”
“阿兄,你忘了麼,我十三歲生辰,你送我一匹小馬,還教我騎馬,我的官話也是你教的,寫字也是你教的,詩文也是你教的,你總說我還小什麼都不懂,我已經及笄了,我可以嫁人了,我懂得自己要嫁什麼人,你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突然不要我了?”
裡頭的哭音越來越重。
“我去見他們說的那個女子了,你就是為了她才背叛我哥哥的麼?她哪裡比我好?她要是真的喜歡你,真的捨不得你,當初你被人重傷生死不明,她怎麼能安安心心風光嫁人,她為什麼不隨你一起死?”
“阿兄,我不會走的,你要麼跟我回去,要麼我跟你死在這裡。”
顧峪聽得津津有味,還真是叫他猜對了,這小乞丐出自鎮南王府,竟是鎮南王的親妹妹,把燕回投誠當了真,竟然冒死追到了這裡。
正忖著,忽察覺捂著女郎嘴巴的手背上敲來一滴雨。
轉目看時,薑姮的眼淚已如斷線的珠子,一滴一滴敲了下來。
顧峪一時之間有些慌神。
他帶她來這裡,自然沒有存著好心思,可此時,瞧見把她惹成這樣,又生了懊惱。
即使再想聽下去,顧峪也及時收了心思,仍作來時提抱著薑姮,悄悄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