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錯世子妃 第9章
這一夜,薑姮幾乎沒有怎麼閤眼,一會兒要安撫驚跳而起的貍花,一會兒又要分辨外頭的動靜是不是婆母和長嫂來抓貓了。
一夜不安,總算盼至天明。
薑姮正要命人收拾去觀音寺的行裝,聽婢子稟說顧峪來了。
主仆幾人皆是神思一震,薑姮想了下,立即小聲吩咐春錦,讓她待會兒尋個時機徑自抱著貍花出門登車,先行往觀音寺,不必等她。
顧峪進門,見女郎已經梳洗穿戴齊整,淡然說道:“不必去觀音寺了。”
薑姮擡眸看了眼顧峪,心下想著他不該是反悔,卻也知婆母長嫂那裡不好交待,莫非婆母不允,非要貍花的命?
“在家也可以持齋抄經。”顧峪飲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
薑姮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微微點頭,溫聲道:“我把貓送過去,很快就回。”
顧峪眉頭輕輕皺了下,“這等小事,需要你親自去麼?”
薑姮沒想到這也能惹男人不悅,低下頭不說話。
顧峪直接道:“你留在家,我尚有事問你。”
薑姮柔聲應好,吩咐婢子把貍花用的東西一道收拾了送去,又說:“將那兩株白牡丹也帶上,替我供去佛前。”
侍花婢聞言,那日與人爭執的委屈又湧上來,隻當著顧峪的麵不敢露情緒,遂低聲道:“白牡丹叫東院三個姑娘折了。”
看看顧峪,聲音越發壓低了,“她們說,是家主允準的。”
這話畢,房內一片寂靜。
薑姮沒有看向顧峪求證,隻是愣愣望著稟話的侍婢,默然良久,才輕輕“哦”了聲,說道:“那便算了。”
她說完,繼續吩咐其他事,待婢子收拾妥當出門登車,纔在案旁坐下,問顧峪道:“夫君找我何事?”
她麵色平靜,語聲溫和,聽不出半點嫉妒不滿,好像已經忘了白牡丹一事。
顧峪看她片刻,還是說了一句:“兩株牡丹罷了,你若需要,再買就是。”
薑姮默了會兒,輕輕“嗯”了聲,依舊聽不出任何情緒。
顧峪也不再多做解釋,把牡丹園的賬冊給她,肅然說道:“嫂嫂核對賬目,發現一些對不上的地方。”
薑姮翻開賬冊,見標記的多是價格高昂的牡丹,是要她重新核對麼?
但園中牡丹早就所剩無幾,且稀貴者多已送人,死無對證……
“許多牡丹已不存,無法核對,便不必核對了。”顧峪說罷,不等薑姮道謝,又看著她道:“但今年的牡丹,價格過於異常,還是要查一查。”
薑姮愣住,價格異常?
想來長嫂還是覺得她給的牡丹高價內有貓膩,懷疑她中飽私囊,顧峪這般提,顯然也對她起了疑心。
“好。”薑姮點頭,擡眼看向顧峪:“夫君覺得,怎麼查合適?”
顧峪不說話,摩挲著手中茶盞,默了會兒道:“隻要你是乾淨的,我也不會由著長嫂誣陷你。”
這意思,是要查她了。
細想來,也隻有查她這個法子,總不能找到當初的花農,挨個詢問當初采買價格,真這樣做,衛國公府就成了一個笑話。
“好。”薑姮低眸,漠然應了聲。
顧峪便道:“我已將此事交與成平,你配合她便罷。”
成平是顧峪身邊唯一的丫鬟,專司書房事務,一向最得他信任。
薑姮仍是溫聲應好,始終低著眼睛,沒有看向男人一眼。
這事說罷,兩人之間又陷於長久的沉默。
顧峪手中的一盞茶喝完,天光已大亮,他起身欲走,行了一步,見女郎在認真看著賬冊,想了想,問:“那賬是誰記的?”
薑姮一愣,下意識看向他,又看看賬冊,約是明白了他為何有此一問。
顧峪雖出身寒門,聽聞自幼好學,經史百家都有涉獵,更寫得一手好字,連聖上都說,若不是怕屈了他一身將才,定要把奏摺都交他謄寫一遍,看來也賞心悅目。
他定是覺得,那賬上的字寫得太醜。
“是……春錦記的。”薑姮猶豫了下,如實說道。
顧峪沉默片刻,說道:“我記得,蕊珠通些詩文,字也寫得不錯。”
言外之意,這事該讓蕊珠去做。
薑姮不說話,又聽他道:“有些事你可以不做,但也該學會,知人善任。”
薑姮自然知道,蕊珠更擅長這些文墨之事,但她太多話,又愛自作主張,簡簡單單記個賬,她總是勸她這個花名起得不夠雅緻,那株牡丹給得價格太高,她不勝其煩,才讓春錦記賬的。
但蕊珠是胞姊教出來的丫鬟,想必顧峪愛屋及烏,更滿意她。
薑姮自不會把其中考量解釋給男人,依舊低眉順眼地應了句“是”。
顧峪走後沒多久,成平就來了,先看了房裡開支的細賬,又核對餘錢絹帛等物,一日便辦妥當了,去向顧峪交差。
“這是對過的賬冊,沒有發現不妥。”
凝和院的賬目十分簡單,每月的收入就是府中按例發放的三兩月錢,支出也簡單,都是些日常用的零碎物,大到買了一朵牡丹絹花,小到吃了個冰雪酥山,都記錄在冊。
成平查了凝和院中近三個月的細賬,不止沒有發現來路不明的大額餘財,反倒看出,凝和院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幾乎月無遺財。畢竟三兩月錢實在不算多,她每個月都還有五兩呢。
顧峪看過賬目,沒再多問,道:“去向大夫人複命吧。”
成平遂帶著賬冊名目去了蘭院。
往日裡,小駱氏顧及成平在顧峪書房伺候,人也頗受顧峪信重,對她都是笑臉相迎,今日因著顧峪保下貍花貓一事,對他生了惱恨,此刻見到成平自也沒個好臉色,粗粗翻了下她帶來的賬目,往桌子上一撂,陰陽怪氣道:“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不像旁人,有夫君護著,隨隨便便做個冊子,就能理直氣壯堵我們的嘴了。”
成平好性情地解釋道:“三夫人的賬目餘財,婢子都已核過,大夫人若有疑議,也可請其他,您信得過的人再去查覈。”
小駱氏怪聲怪氣“哼”了一聲,轉念想到家中畢竟是顧峪做主,自己雖憑長嫂身份執掌中饋,到底還要依仗著這位小叔,若太過無禮得罪了他,以後怕也不好管事,遂收斂賭氣神色,複拿起那賬目細看,再開口時已恢複了幾分往常的客氣。
“成平,不是我胡攪蠻纏,你看看三弟妹給你的賬冊,記得多簡單,該不是早防著咱們查她,故意記來應付咱們的。”
小駱氏指指下首的座位,示意成平落座,又命丫鬟看茶,才接著道:“三弟妹那般聰明的人,想藏些銀錢還不容易麼?凝和院沒有,薑家,觀音寺,還有她的鋪子,哪裡不能藏錢?”
小駱氏眼睛一明,“就是,她的香行查了麼,生意場最方便藏汙納垢,她要是藏到那裡,咱們這翻個底朝天也查不出什麼呀!”
成平聽出小駱氏的不甘心,什麼薑家、觀音寺、香行之語,不過都是她不甘於此結果的藉口,她總不能真按她說的挨個去查,略加思量,說道:“若要查彆的地方,得有切實證據才行,大夫人可有證據?”
小駱氏麵生不悅,委屈地哀歎連連:“也怪我,光顧著忙其他事,到現在才對牡丹園的賬,證據隻我自己心裡清楚,拿不出來,倒顯得我壞心腸汙衊旁人。”
“但是,那幾株牡丹,不光我一個人覺得不值那高價,許多夫人都覺得價格離譜,我也是聽了其他夫人的話,才反應過來的。”
口說無憑,無從查證,成平遂也不接話,隻是默默聽著。
小駱氏見成平這態度,心裡暗罵一句狗仗人勢,麵上卻好生說道:“我想起來了,前兩日我還見三弟妹去她的香行了呢,揣著一個包裹,沉甸甸的。”
說罷又叫來自己的丫鬟附和作證。
這話聽來有幾分真確,且看小駱氏多番挑剔,就是不肯認眼下覈查結果,顯然不會善罷甘休,成平自知多說無用,起身辭道:“大夫人所言,婢子會如實稟與家主,請家主定奪。”
成平去到凝和院,原話學給了顧峪。
“說三夫人把錢藏去薑家、觀音寺之語,應當是虛妄氣話,唯有香行那裡,瞧著大夫人不像說謊。”
顧峪默然片刻,正色道:“既查了,便查個清楚乾淨,香行那裡也隻管查一查。”
成平麵露為難,“香行是夫人的嫁資,婢子去查賬,怕夫人不允。”
且真查起來,不隻是查賬那麼簡單,還要開庫查錢查貨,知道的是他們自查,不知道的,還當香行犯了事,惹來官府抄沒。
顧峪輕叩蹀躞帶上係著的短刀,定定道:“就說,是我的命令。”
成平遂帶著話去了凝和院。
薑姮聽罷,未及表態,春錦已惱火道:“憑什麼查香行?大夫人指哪裡就打哪裡麼?國公爺就如此信不過我家姑娘?”
成平也知其中不妥,並不與春錦言語相抗,隻好聲替自家主子辯解道:“家主並非信不過夫人,隻是大夫人言之鑿鑿,家主若置之不理,難免有護短之嫌。”
薑姮唇角不覺扯起一絲冷冷清清的笑,不是信不過,那是什麼?
細想來,她和顧峪之間又哪裡談得上信任?
顧峪說,隻要她是乾淨的,不會任由長嫂誣陷她,不查清楚,他如何確保她是乾淨的?
他隻相信成平的結果。
“那就查吧。”薑姮溫溫地說:“我帶你去。”
“夫人”,成平上前一步攔住薑姮腳步,恭敬道:“不勞您親自去,隻需給我一封手書,請掌櫃配合就好。”
薑姮愣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讓她避嫌的意思?
怕她去了,與掌櫃裡應外合,使手段麼?
薑姮又淡淡笑了下,不發一言,乖乖寫了手書交給成平。
此後兩三日,成平都沒再過來,顧峪也沒有來,至於香行那邊,也沒有任何訊息遞進來。
直到進入五月的第一個夜晚,薑姮正坐在燈下抄寫佛經,顧峪來了。
薑姮沒有起身相迎,依舊靜靜坐在那裡,狀作全神貫注抄經,男人也沒有打擾,在書案旁坐下,也翻出一卷書來看。
女郎穿著身月白緞麵寢衣,早卸了頭麵,隻用一朵牡丹絹花簪子鬆鬆綰了團髻偏在脖頸一側,燈火搖曳,打在她白淨的麵龐上,像月光籠罩下的霜雪,難得一見的好景好物。
顧峪手執書卷,目光卻越過翻開的書卷落在女郎身上,望見她懶懶散散地坐著,一手執筆書寫,一手托腮,一截細白的脖頸微微歪著,莫名好看勾人。
燭台裡的燈油燃了一層又一層,夜色漸漸深寂,女郎依舊坐在那裡虔誠地抄經。
她明明早就換上了寢衣,瞧著眉目也早有困頓之色,可就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不肯去睡。
是在和他置氣吧?
她總是如此,總是拿著一副溫溫靜靜、乖乖巧巧的樣子,不吵不鬨,悶不吭聲地和他賭氣。
“靈鹿。”他又這樣叫她。
薑姮眼睫輕輕顫了下,沒有回應,也沒有擡眼看他。
每次與她說話,隻有叫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語氣纔不那麼冷,纔像一個夫君。
想必,香行的賬、貨、錢都查過了,她是乾淨的,他才來了。
“你取一百兩,做什麼?”男人忽然問,夜色清寂,壓得他的聲音也有些低沉。
薑姮微微一愣,倏爾想起,他查了香行的賬目,當是知道她剛剛支取了一百兩銀子。她資助寒門世子的錢從不記什麼細賬,因此香行掌櫃那裡隻能看到她何時取錢,卻看不到她取錢何用。
她以為他不會問的,畢竟是支取,又不是存入,沒有中飽私囊的嫌疑。
薑姮不語,便又聽男人肅聲告誡道:“你胞姊的事牽涉眾多,不是私與錢財就能解決的,你們不要病急亂投醫,反而害了她。”
原來,他以為,她要用那些錢去賄賂什麼人,怕她輕舉妄動弄巧成拙反而害了阿姊。
“我取錢,與阿姊無關。”薑姮安靜地說罷,沒有再多解釋。
“那是,做什麼?”
良久,男人淡著臉,固執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