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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芳年 第八十一章 春冰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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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鳳亞丘的書齋取名枯坐。

他位極人臣,但是幾十年來枯坐齋的陳設卻幾乎沒有變過,簡單樸素得不像話。

一張花梨書案,一角已經不全,明顯帶有火燒的痕跡。

那是二十年前乙酉之亂的時候留下的,若是再細看看,這屋子的椅子和書架上也都有刀兵的痕跡。

如此一間破舊的書齋,莫說是當朝宰相,便是五六品官員家裡也不至於寒酸至此。

可這枯坐宅又是多少文臣武將夢寐以求能一入的地方啊!

鳳亞丘坐在案前的太師椅上,背後掛著一幅林下聽泉圖,紙麵泛黃,顯然是一幅舊畫。

此刻鳳丞相雙目低垂,隻能看見他那一對雪白的壽眉,和鬢邊深褐色的老人斑。

是的,他已經七十歲了,早已不能用年富力強來形容,甚至老當益壯都有些過了。

可那又怎樣呢?他依舊是大周朝的首輔相爺,朝臣們依舊要唯其馬首是瞻。

“父親,您已經在這裡坐了大半日了。”鳳柏麟走進來,垂著手,恭恭敬敬地說,“不如兒子陪您到院子裡走走。”

“你今年多大了?”鳳亞丘老邁的聲音響起,像一隻開裂了的舊竹笛。

“四十有三。”鳳柏麟答道。

“再有兩年。”鳳亞丘道,“你就該坐到這裡來了。”

說完他拍了拍自己坐的太師椅的扶手。

“兒子惶恐,還是得父親您才能穩住大局。”鳳柏麟知道父親說的並不是指他如今坐的那張椅子,而是指大周的丞相之位。

“我老啦。”鳳亞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再有兩年,你要好好學著如何做一個宰相。若是老天垂憐,能讓我將你扶上馬再送一程,那是最好的……前頭太吵了,還是這裡安靜。”

丞相府這些日子格外忙碌,因為要接待各處送壽禮的。

雖然明天纔是他的壽辰,可是給這樣的高官送禮,從來都有明禮和暗禮。

明禮是要到明天壽辰的時候當眾送的,喜慶熱哄,但絕不會太過貴重。

而提前送的暗禮就不一樣了,人人挖空了心思,用儘了物力,那些東西,普通人一輩子見都沒見過,甚至沒聽說過。

“今年的壽禮屬梁王送的最貴重。”鳳柏麟不想讓鳳丞相哀歎自己老邁,便岔開了話題,“如今天氣正熱,兒子已經命人將那象牙席放到您的房中去了。還有那兩個洗腳婢,也是極出挑的,讓周嬤嬤略微教導教導,好服侍您。”

梁王妃除了送禮還送人,那兩個婢女雖然指名是給鳳亞丘洗腳的,可是容貌、身段,甚至聲音都是千裡挑一的。

“梁王如今也是功臣了,”鳳亞丘淡淡地道,“太後同我說烏宛既已經平定,梁王那裡的兵也該分出去一些。”

“梁王也不想養那麼多兵,隻是畢竟新定,一旦將兵解散,隻怕又生風波。”鳳柏麟收到的禮物更多,自然要幫梁王說句話。

“嗬嗬,梁王打什麼主意,咱們心裡都清楚,不過是想要個親王罷了。”鳳亞丘抬了抬眉毛,“這也好辦。過幾個月下一道聖旨將他調回京城,既離了他的那些兵,又能到京城來安享晚年,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那南邊誰去鎮守?”鳳柏麟忙問。

“敬修去。”鳳亞丘說的是他的女婿敖敬修,“梁王不會不答應。”

他們絕不允許梁王擁兵自重,之前借著他的手平定了吳宛之亂,飛鳥儘良弓藏,如今局勢逐漸安穩,該把兵權收回來了。

如果梁王不答應,那麼等著他的必然是家破人亡。

早在幾年前,他的幾個兒子便都被鳳太後以各種名義叫到京城來了,如今梁王妃也到了京都。

莫說梁王沒有彆的心思,便是有,也斷不敢造次。

“父親說的是,大周社稷如同一盤棋局,這上頭的每一個棋子都在您的手中。”鳳柏麟道。

“做官如下棋,要學會掌控大局,莫要在邊邊角角上爭奪。”鳳亞丘道。

“父親教訓的是,兒子記住了。”鳳柏麟頷首,“對了,今年給唐唯賢送去了請帖,依舊被退回來了。”

“年年如此,何必多說。”鳳亞丘笑了。

“不過他今年倒是送了樣壽禮。”鳳柏麟道,“是一幅畫。”

“哦?”鳳亞丘顯然有幾分意外,“是什麼畫?”

“兒子沒有開啟看。”鳳柏麟道,“我這就叫人取來。”

畫取來了,放在書案上。

明瓦做的窗戶讓室內洞然,絲毫不顯昏暗。

隻有明眼人才能發現,這看似破舊簡陋的書齋,實則大有乾坤。

四麵的窗戶上全部鑲嵌著海月貝打磨的明瓦,這東西輕薄如紙,且透光極好,又防雨防潮。

隻是造價極其昂貴,便是皇宮中也隻有幾處用得起。

畫軸被開啟,是唐唯賢的真跡。

上頭畫著一隻老虎,老虎後麵還有一個人正抓著它的尾巴,而那人的腳則踩在一塊冰上,能看得出那冰已經有了裂紋。

“這……他送這幅畫是什麼意思?”鳳柏麟皺起了眉頭,這畫明顯不是什麼吉祥寓意。

“嗬嗬!這個唐唯賢,還是不改儒生習氣。”鳳亞丘捋著胡須笑了,“他這是在提醒我呢!自古晏安如鴆毒,春冰虎尾勿相忘。”

春天冰雪消融,還殘留的春冰也必然不牢固。而老虎的尾巴也很危險,因為不知道哪一刻老虎就會反撲上來。踩在春冰上,握著老虎的尾巴,都是極其危險的事。

“這個腐儒!專會敗人興致。”鳳柏麟不悅地罵道,“父親給他禮遇,他便真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了。”

“何必動氣?我就說你的涵養還是不夠。”父鳳亞丘笑吟吟道,“把這幅畫掛上,就像當年他送我的這幅林下聽泉圖一樣。”

原來鳳亞丘書齋中現掛的唯一一幅畫就是二十年前乙酉之亂平定後唐唯賢送給他的。

這幅畫的寓意是勸他棄官歸隱,但鳳亞丘卻以“天下未靜,不敢偷閒”為由拒絕了。

卻不想二十年後,又是在他的生辰之際,唐唯賢送了第二幅畫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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