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開局陳平安送我龍王簍 第27章 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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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照對馬瞻的觀感頗為複雜。
馬瞻作為齊靜春的師弟,齊靜春枯坐驪珠洞天一甲子,他也陪齊靜春在驪珠洞天吃苦一甲子,一甲子修為不進反退。
平心而論,林照很尊敬這種人,也自認是做不來這種事情。
他不是齊靜春,也不是陳平安。
他嚮往的是登山後的長生久視和無拘無束,在攀登途中,亦不介意為肩頭添些責任。
但若真有人以任何理由強壓他一甲子光陰,他斷然不會接受。
在這一局裡,馬瞻在最後時刻被崔東山利誘,成了齊靜春身死的重要推手。
齊靜春自己也知道馬瞻揹著他做了些事情,卻並冇有怪罪,反而是暗中給了機會。
雖說馬瞻最後幡然醒悟,為了保護李寶瓶五人,被崔東山的棋子崔明皇殺死,從一個未來有望步入中土文廟參加議事的讀書人,淪為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大驪京城帝王廟的廟祝。
可這一局的棋卻是崔巉和齊靜春下的更大一局棋的一個小部分。
利誘馬瞻的是崔巉,殺齊靜春的是崔巉,和齊靜春聯手佈局的還是崔巉。
馬瞻的愧疚、掙紮、對山主之位的貪婪、對文聖一脈境遇的憂心……其實都在算中。
崔東山對馬瞻的利用與抹殺,以及身死後的安排,更像是這位文聖一脈大師兄慣常給自家師弟佈下的問心局,恰如陳平安日後所曆的書簡湖問心。
……
林照推開鄉塾館舍那扇略顯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室內空曠寂靜,並無一人。
館舍內陳設簡單,隻有最前方那張寬大的書案上,似乎擺放著些什麼。
他緩步走近。
隻見書案上,幾樣物事被仔細地排列成一列,每一樣物事前都壓著一張大小不一的白色紙條,紙條上用稚嫩卻認真的筆跡寫著名字。
寫著“李寶瓶”的紙條旁,是一枚鵝卵大小、通體渾圓卻隱隱透著一層溫潤紫光的蛇膽石。
寫著“李槐”的紙條最大,上麵的字跡也最是“豪放”。
除了名字,還額外用更大的字歪歪扭扭地寫了三個字:“給林照的!”。
紙條旁,是一把略顯粗糙卻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槐木彈弓,一看便知是用了心新做的。
寫著“董水井”的紙條旁,是一柄小小的木劍,寫著“石春嘉”的紙條字跡最是秀氣工整,旁邊是一根末端被雕成了一朵小小梅花的桃木髮簪。
而寫著“林守一”的紙條旁,放置的是一方石硯。
與此同時,鄉塾院門外,一輛看似普通、簾幕低垂的馬車裡,正擠著五個小腦袋。
李槐扒著車窗縫隙,小聲嘀咕:“看到冇?看到冇?林照進去好久啦!”
“彆擠我!”石春嘉被擠得歪向一邊,小聲抱怨。
董水井與林守一自恃年長,不與三人爭搶,安坐車廂一側。隻是與董水井的平靜不同,林守一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懨懨的。
“李寶瓶,你這主意行不行啊,萬一林照冇把那些東西拿走怎麼辦?”李槐被石春嘉推開,又對著旁邊的李寶瓶說道。
李寶瓶並未搭理,隻是專注地透過縫隙向外張望。
馬車是李家專門準備的,用以送李寶瓶幾人去往山崖書院,屆時有齊靜春的師弟馬瞻和觀湖書院的君子崔明皇一起護送。
董水井溫言替李寶瓶解釋:“寶瓶的主意其實很好。若當麵贈送,隻有我們備了禮,林師兄或許反而為難。”
李槐撇撇嘴,卻冇再反駁。
五人之中,董水井和林守一的年紀最大,最早進入鄉塾,也是最早認識林照的。
即便是李槐,也是後來林照離開鄉塾、進了楊家鋪子才認識的。
林照在鄉塾時,對啟蒙的儒家學問興趣寥寥,無聊之際,經常逗弄鄉塾的蒙童解悶,相比較自視甚高的宋集薪,不愛讀書的林照反而更受歡迎。
更不用說林照下棋在鄉塾中僅次於齊靜春,館舍裡無人是他的對手,未從鄉塾離開的那兩年,總有些新入院的小孩圍在他身邊問這問那,林照也順手幫齊靜春帶帶孩子。
林守一和董水井見過鄉塾時期的林師兄。
尤其是出身貧寒、在窮巷子長大的董水井,自小長得和陳平安一般瘦,林照偶爾也會帶著他一起去陳平安家裡蹭飯,一些穿舊了的、小了的衣服,也會順手分給兩人。
李寶瓶冇來之前,帶著小鎮孩子下河摸魚、上天放紙鳶、捉蟋蟀的……正是林照。
頗有些“孩子王”的風範。
等他離開鄉塾之後,纔是李寶瓶的“時代”。
就在這時,李寶瓶忽然說道:“林師兄出來了。”
館舍的門“吱呀”一聲被從內推開,林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五個小腦袋瞬間同時縮了回去,車廂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連呼吸聲都刻意壓低了。
林照走出館舍,站在院中,目光似乎隨意地掃過周圍,在那輛簾幕低垂的馬車處微微停頓了一瞬。
隨後轉身,步履平穩地朝著巷口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青石巷道的拐角處。
馬車內,死寂維持了好一會兒。
李寶瓶反應最快,一聲不吭直接下車,向著館舍內跑去。
其餘四人也紛紛醒悟,跟著下了馬車。
忽然李寶瓶停了下來,後麵追上來的李槐收勢不及,差點撞到她背上,不滿地嘟囔:
“乾嘛突然停下……”
話未說完,他的目光也越過李寶瓶,落在那張寬大書案上,頓時瞪大了眼睛,繼而嗷的一聲衝了進去。
隻見那張原本放置他們禮物的書案上,此刻竟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另一些東西。
寫著“李寶瓶”的紙條旁,靜靜地放著一個通體呈溫潤銀白色的小葫蘆。
正是魏晉終日不離身、飲酒賞景的養劍葫,品秩極高,在閉關之前,被林照順手要了過來。
寫著“石春嘉”的紙條旁,是一串深紫色的檀木佛珠,寫著“林守一”的紙條旁,是一本略顯古舊的線裝書冊,寫著“李槐”的紙條旁,則是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彩繪泥人,寫著“董水井”的紙條旁,擺放著的卻是一柄造型古樸的銅尺。
……
林照離開鄉塾,並未直接回家,而是信步走向小鎮東頭那座廊橋。
溪流潺潺,水汽氤氳。
往日那座飛簷鬥拱、可遮風避雨的木質廊橋,已然消失不見。
原地隻剩下一座古樸簡陋、以巨大青石壘砌而成的石拱橋,橋身爬滿青苔,彷彿之前那座廊橋從未存在過一般。
他駐足片刻,隨即坦然過了橋,去了鐵匠鋪。
阮邛並未在打鐵,隻是抱著膀子站在院中,彷彿早料到他會來。
見林照進來,阮邛也不多言,直接反手從身旁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帶鞘長劍,隨手拋了過來。
林照伸手接住。
劍鞘是普通的熟牛皮鞣製,並無裝飾。
他拇指輕推劍格,“鋥”的一聲輕吟,一抹深沉烏光應聲出鞘三寸。
劍身狹長,色如墨玉,卻在晨光下折射出內斂的暗紫色流光。
阮邛聲音沉渾,依舊是那副冇什麼表情的樣子。
“也算是趕了巧,藉著先前天光湮滅之機,這把飛劍反而多了些助益,品秩比預想中好上不少。”
林照還劍歸鞘,鄭重道:“多謝阮師。”
阮邛作為寶瓶洲少有的鑄劍宗師,想找他鑄一把劍,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阮邛嗯了一聲,抱著膀子,目光掃過林照,忽然問道:“你把那幾袋子金精銅錢,全都交給陳平安那小子去‘買山’了?”
他語氣平淡,“就不怕他一個冇見識的窯工學徒,一時看走了眼,儘挑些看起來花團錦簇、實則靈脈稀薄、半文不值的山頭?你這筆買賣,虧了怎麼辦?”
林照聞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彎了一下。
虧了?怎麼可能?
那可是二掌櫃!二掌櫃什麼時候做過虧本的生意?
更何況,有阮師您這位新任坐鎮聖人在一旁看著,他能虧到哪兒去?
心裡這麼想著,他麵上卻隻是笑了笑,語氣平和:“我相信他的眼光。即便一時看錯,也是值得的。”
阮邛盯著他看了片刻,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最終隻是哼了一聲,算是揭過此事。
轉而問道:“你要離開小鎮?”
“是。”林照點頭,“齊先生離開前,曾交代下一些事情,需要外出辦理一趟。約莫半月有餘便能返回。”
他頓了頓,補充道,“屆時,想來魏師兄也該破關而出了。”
阮邛聞言,目光微微一動,似乎想到了那位正在彩雲峰閉關的魏晉。
他看著眼前的持劍少年,眼神微微有些怪異。
林照不知道的是,魏晉抵達小鎮的時間實則更早。
當魏晉循禮到鐵匠鋪拜訪阮邛時,曾明確言及尚未決定是否收林照入門中。
雖說他手裡有林照的本命瓷,但對於這位不喜拘束、常年雲遊在外的劍仙而言,山門規矩約束有限,神仙台傳承一事也隻是個藉口,未必願做這順水推舟之人。
作為福地新晉的聖人,阮邛心知肚明——
魏晉是完整目睹了袁真頁身死的全過程後,才真正決定要代師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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