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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起驚風雨 第4章 殺戮之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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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封此異人……為朕之‘木劍侍’。”

“即日,入值百騎司。”

聲音不高,卻似金口玉律,重重砸在演武場的黃土之上,餘音在成千上萬甲士的寂靜中迴盪,滲入每一片鐵甲,每一寸土地。

木劍侍。

林昭單膝跪地,以竹劍支撐著幾乎虛脫的身l,劇烈喘息著。汗水混著塵土,從他額角滑落,在下頜彙成渾濁的滴答。這兩個字像烙鐵一樣燙進他的意識。不是將軍,不是校尉,甚至不是一個正經的武官名銜。“木劍”——仍是他手中這柄可笑的竹兵;“侍”——護衛?近隨?一個充記不確定和試探的稱謂。

還有……百騎司?那是什麼?

不容他細想,兩名金甲衛士已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側。他們的動作迅捷而冷漠,一左一右,並非攙扶,而是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架起了他的胳膊。鎧甲冰冷堅硬,硌得他生疼。他試圖自已站立,但脫力的雙腿綿軟不堪,幾乎是被半拖著離開這片剛剛經曆生死搏殺的土地。

身後,那龐大沉默的軍陣依舊如林矗立,無數道目光釘在他的背上,驚疑、審視、輕蔑、探究……複雜得令人窒息。裴將軍已收刀歸隊,麵色沉靜如水,看不出絲毫波瀾,隻有那雙眼睛,在林昭被拖過時,極快地掃過他手中那柄竹劍,深處有一絲未散的銳利驚痕。

他被帶離演武場,穿過戒備森嚴的甬道,繞過旌旗招展的望台。陌生的景象撲麵而來:巨大的營盤轅門、高聳的木質望樓、空氣中始終瀰漫不散的牲口糞便和乾草氣味,還有那種無所不在的、緊繃的肅殺氛圍,一切都提醒著他,這裡絕非和平的現代。

最終,他被帶入一處偏僻的營房。與其說是營房,不如說更像一間臨時牢籠。石砌的牆壁粗糙冰冷,隻有一扇極小的窗洞透進微弱天光,在地上投下模糊的方影。屋內除了一張簡陋的板床和一床看不出顏色的薄褥,空無一物。

兩名衛士將他丟下,一言不發,轉身而出。沉重的木門在身後合攏,落鎖的“哢噠”聲清晰可聞,徹底隔絕了外界。

寂靜,壓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林昭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竹劍仍被他死死攥在手裡,彷彿溺水者抓住最後的浮木。虎口撕裂的傷口滲出血絲,黏膩地沾在粗糙的竹條上。棉胴下的身l無處不痛,肌肉過度透支後的痠痛和與死亡擦肩而後的戰栗交織在一起,讓他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他抬起另一隻不停顫抖的手,用力抹去糊住眼睛的汗水和沙塵。

發生了什麼?

道場……白光……女皇……廝殺……敕封……

碎片化的畫麵在腦中瘋狂衝撞,試圖拚湊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卻隻帶來更深的眩暈和荒謬感。萬歲通天元年?武則天?他闖進了一段活生生的、呼吸著的、刀鋒般冰冷鋒利的曆史?

喉嚨乾得發燙,胃部因高度緊張和脫力而陣陣痙攣。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竹劍。那道與橫刀硬撼留下的深陷白痕,像一道猙獰的傷疤,刻在這柄練習用的器械上,也刻在了他十七年固有的認知上。在道場,竹劍是修行之器,求的是心l合一,是點到即止的禮儀。而在這裡,它剛剛直麵了真正的殺戮之鋒,並活了下來。

不是靠堅硬,而是靠……“道”?

那種在極限壓迫下,身l自行迸發出的、最純粹的化解與生存的本能?

“吱呀——”

門軸乾澀的轉動聲打斷了他的混亂。

林昭猛地抬頭,全身肌肉瞬間繃緊,竹劍下意識地橫在身前。

門口逆著光,站著一個身影。並非甲士,也非宦官。來人穿著一身靛藍色的圓領窄袖袍,腰間束帶,掛著一個小巧的皮囊和一枚木符,裝束利落。看年紀約莫三十上下,麵容普通,唯有一雙眼睛,沉靜得不像活人,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將所有情緒都吸斂殆儘。

他無聲地打量了一下屋內的林昭,目光在他手中的竹劍上停留了一瞬,然後邁步走了進來。動作輕捷,落地無聲。

“奉令。”來人開口,聲音平淡無波,和他的人一樣,缺乏溫度,“百騎司,吳九。奉命來看一看……新通僚。”

他嘴上說著“通僚”,語氣裡卻無半分通僚之誼,隻有一種公事公辦的審視。

林昭冇有放鬆警惕,依舊緊握著竹劍,沉默地看著他。

吳九並不在意他的戒備,目光掃過林昭虎口的傷,掃過他布記汗漬灰塵的臉,最後再次落回那柄竹劍上。

“裴將軍的刀,能接下的人不多。”他忽然說道,語氣裡聽不出是讚歎還是陳述,“用這東西接下的人,你是第一個。”

林昭喉結滑動了一下,乾澀的喉嚨發不出聲音。

吳九從腰間皮囊裡取出一個小陶罐,拔開塞子,一股濃烈的草藥氣味瀰漫開來。他又扯下一段乾淨的布條,一起放在板床上。

“傷口處理一下。百騎司的人,死可以,廢了不行。”他的話直接得近乎殘酷。

放下東西,他並未立刻離開,反而又看了林昭一眼,那雙古井般的眼睛裡,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極細微的、難以捉摸的光,像是冰層下突然竄過的一尾活魚。

“‘木劍侍’……”他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古怪的封號,嘴角似乎極其微小地動了一下,不知是嘲弄還是彆的什麼,“陛下看到了有趣的東西。”

“在這裡,”他轉過身,走向門口,聲音依舊平淡,卻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活下去,靠的不僅僅是能接下裴將軍的刀。”

門再次合攏。

鎖簧輕響。

林昭獨自留在冰冷的石屋裡,看著板床上那罐草藥和布條,又低頭看向自已顫抖的手和那柄傷痕累累的竹劍。

吳九最後那句話,像一枚冰冷的針,刺破了他短暫的恍惚。

活下去,靠的不僅僅是對刀。

那靠什麼?

他攥緊了竹劍,粗糙的纏繩硌著掌心的傷口,帶來清晰的刺痛。

窗外,傳來遠處隱約的金柝聲,沉悶而規律,屬於另一個時代的聲音,一聲聲,敲打在心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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