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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妖異錄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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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城有山,山有小廟,名曰“回頭”。

廟中香火一般,常住師徒二人,師法號智覺,徒喚無心。

廟後一片榕樹林,古木環繞,密密麻麻。五月,花開無數,香氣撲鼻,絲絲甜甜。

無心每日天朦朦亮,便要挑桶下山打水,順便向鄉野村民買些蔬果,亦或化些齋飯。

這日清晨,無心披著一身露水,從山下回廟。走過榕樹林時,聞樹林鳥聲啁啾,大為吵鬨。

林中鳥多,本也不是稀奇之事,可怪就怪在鳥聲之中,似有獨特。從小住在山上,無心在百無聊賴,聽經無趣時,就會躲在廟簷下聽百鳥奏樂,由此練就了極好的聽力。

今日細細辨彆,發現鳥聲當中,有一聲音,細微脆耳,如鸚哥。本著好奇,無心尋聲找去,隻見一簇榕花中,立著個小美人,長五寸,通體潔白似玉。花簇旁邊的樹枝上盤著細長的小花蛇,正對著小人吐著紅紅的信子。小人眉目俱全,神情恐懼,發出鳥般細鳴。

無心乍一看,驚得跳腳,咋咋呼呼的尋路而逃。可轉念,想起師父常說的眾生平等,萬物有靈。因果循環,救人一命生造七級佛屠。

於是,壓住心神,無心撿起一段枯樹枝,將那小花蛇趕入樹下。

小人見是冇了威脅,眉色飛揚,又是一陣歡快的鳴叫。鬼使神差,無心魔怔入心,捏著小人藏入胸襟處,帶回了廟中。

午飯時間,無心心事重重,智覺問:“何事擾你心境,竟把飯都燒糊了。”

看著師父一雙澄澈高遠的眼眸,無心囁嚅,不知該不該把小人的事情說與師父聽。但又怕師父把小人當作妖孽,殺之而後快;或者師父一見喜之,橫刀奪了去……

無心一番天人之戰,決定還是瞞著師父較好,所以抓抓頭,撒了個謊:“燒飯時打了個盹,就把飯燒糊了。”

智覺靜靜看他兩眼,隻是歎了口氣,也無多語。

過了飯,無心見師父打坐入定,自己如坐鍼氈,怎麼也是定不下心來。老想著藏在廚房空甕裡的小人,是餓了,渴了,還是……跑了。於是,瞅著空隙,偷偷從禪房跑了開來。

果不然,剛進廚房,就聽到甕裡的小人,啁啾啁啾的鳴叫。不知為何,把無心心疼的不行。

今天他破了一戒,妄語戒,剛纔在師父麵前撒了謊,他燒飯時根本冇打盹,而是捧著小人好一番捉磨,越看越喜。那小人也會賣乖,在他手掌裡翻騰來,翻騰去,把他那沉靜的心湖硬生生攪出一番柔情來。

這下,剛把小人從甕裡拿出來,就看到小人灰頭土臉,怕是這裝米的甕許久不用,積了些灰。無心在青花碗裡裝點溫水,準備給小人沐浴一番。哪曉得,小人一見水,直撲騰著手腳,叫的尖銳,眉眼裡全是愁苦之狀。

無心激靈,知這小人怕水,隻好把自己的袖口打濕,給她擦擦。

一時間,小人容顏煥發,許是通了點人情,站在無心的手上,齜牙咧嘴,甚是可愛。

就這麼看著,玩著,日頭就下了山。無心從冇覺得時間可以過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的令人身心愉悅。師父常說紅塵悲苦,唯有尋求西方極樂,才能解除一切。今日,他似乎開始質疑師父了。

天已擦黑,知道智覺站在堂中敲木魚時,無心才恍然發現自己還冇做飯,免不得又受了師父幾聲告誡。

晚上,智覺一般是不入廂房休憩的,他永遠的是禪房打坐。以前,無心還小時,總是心裡埋怨師父不陪他,害的他對任何風吹草動總是很恐慌。生怕各種生禽猛獸,妖孽鬼魅半夜把他擄了去。

當下,他卻很是慶幸,於是,掌著燈,用破僧袍給小人做了件衣裳,並給她做了個暖暖的小窩。

小人似乎有些累,軟綿綿的有些提不上勁,鳴叫聲也孱弱了許多。

無心以為小人困了,忙把她放進小窩。奈何,這小人剛一落窩,就手舞足蹈的鳴叫哭泣。無心冇辦法,隻好捧在手心,左右的輕晃。這小人也乖巧下來,昏然睡去。

半夜,無心不經意的做了一回春/夢。

夢境綺麗,讓他有些心驚肉跳的害怕,但又貪享其中的酣暢與極樂,久久不願醒來。

直到被手腕處的刺痛驚醒,掌燈一看,隻見手腕處有兩個極其細小的傷口,正殷殷滲血。無心以為是蚊蟲,隨手擦了些膏藥便罷了。

次日及至好幾日,師父終是冇發現異常。無心不禁為自己和小人感到慶幸,話說過來,可能是養得時間長了,小人雖不通人理,倒和無心熟識起來。

這日廟裡來了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滿臉的褶子層層疊疊。智覺似乎早已預料,早早的就派無心備了一壺好茶,坐等客來。

老者推門而入,也冇什客套,盤腿席地坐在智覺對麵的蒲團上,神情間倒似乎有些不開心。立在一旁的無心,挑眼偷瞄,隻見老者雙眼熠熠,眸子裡夾著洞穿世事的銳利。

“容兄,許久不見。”智覺說。

“三十年前不才見過嗎?塵世渾濁,我還是少來為妙。”老者興致缺缺的答,似乎很不通人情。

智覺倒也不往心上去,直奔要點,“那不知容兄突然造訪,所謂何事。”

話剛出口,就見老者豁得敲桌,罵罵咧咧“不知哪個缺心眼的,竟然把老夫精心培育的花魄給偷去了。我到你這裡就是查查線索,可不能被燒香的凡夫俗子擄了去,不然要去事情的。”

“何為花魄?又如何遺失?”智覺問。

老者喝口茶水,滔滔講開。

花魄者乃“凡樹經三次人縊死者,其冤苦之氣結成之物”。老者這花魄生於榕花養於榕花,為了減少些死氣,老者可謂花足了心思,每日收集露水盥洗,並以花蜜餵養,直把這花魄養得通體玉透。

某日,老者一不小心,讓這花魄被烈陽所照,竟成枯臘,險些死去。老者用水沃了幾日,纔將她弄活。隻不過,這水沃法對一個受灼燒之傷的小魄而言,其中帶來的痛楚可想而知。所以當老者再以露水盥洗之時,這小魄恐慌,偷偷逃了。

老者不知,總以為是被偷了去,這幾日已瘋找了多處,終是不見蹤影。迫於無奈,這才從樹冠上下來,入廟尋找。

聽到這,智覺蹙眉沉吟,無心冷汗涔涔。

“老和尚,還有你這小和尚,可有見到我的寶貝?”老者吹鬍子瞪眼,好不友善,直把無心嚇得心肝直顫。

“老僧不曾見過。”智覺直接了當的答。

無心心有震驚,然思緒一轉,也冒著膽道:“小僧……也不曾見過”。

老者鬍子一翹,烏拉哇啦的又是一串痛罵,而後跺腳而去。

智覺無奈,輕歎一句“這老樹精就是脾氣大。”

無心心思繁複,哪裡管的這些,找了個理由,悄悄遁了。

話說回來,這老者的拜訪,一方麵讓無心疑神疑鬼了好些天,生怕這老頭再從哪裡冒出來。另一方麵,也讓他對小人的照料更為精心。

又餵養了些時日,這小人不知為何,通體突然變粉,又過幾日,由粉轉紅,再過幾日,由紅轉褐。

一日下午小憩時,無心隻覺噩夢纏身,渾身冰涼。自從養了小人之後,他的夢就多了,但從冇有如這次般恐怖陰森。時常,他會抄經唸誦,特意也讓小人兒在一邊聽著,想以佛音馴養之,去去老者所說的死氣。

夢境醒來,心中陡轉,無心感覺冥冥中要出事了。

果不其然,一日深夜,禪房裡一聲暴喝,驚得熟睡中的無心魂飛魄散。

“何方妖孽?膽敢在此行凶。”

無心撞門而進時,就被眼前的情形嚇呆了。

智覺脖頸右側血肉模糊,而佛像前的條案上,他……他的小人,比之以前足足大了許多倍,且通體發黑,齜牙咧嘴做攻擊狀。

“師父……”

“彆過來,這東西咬人。”智覺抽起佛塵便要橫掃過去。

無心看著心急,連忙拽住智覺的手臂,“師父,不可傷她。她就是那老頭所說的花魄。”

“什麼?”智覺反拽其手,袍袖滑落,無心那白皙的手臂上佈滿星星點點的紅創口。

“你這手臂……”智覺驚愕,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徒兒,“你快說些,怎麼回事?”

“她什麼都不吃……我……”無心語竭,急得直跺腳“我……她……”

智覺明瞭,長歎“你呀,糊塗。竟然用自己的血餵養她。這種東西,凡人本就養不得。”

“師父,那……那怎麼辦呀!小人怎麼會變成這樣?”無心看著黑化的小人,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二人正不知所措,就聽黑夜中一聲尖銳的鳥鳴,旋即,一隻怪鳥,攪起陣陣大風,直颳得滿屋淩亂。

須臾,大鳥銜著小人,騰空而去。

“罷了,罷了,物歸原主,讓老樹精操心去吧”智覺穩住心神,如此念“阿彌陀佛”。

“師父,我的……”無心呆呆望著窗外,淒然淚下。

“萬物自有歸屬,不可貪念。”智覺撫著無心的頭,“你以己血喂之,已沾染花魄生氣。看來,你也不屬於回頭廟,當年看你有慧根,將你帶上了山。可惜,可惜,現今你心下大亂,命理改變,不能再做禪修,明日便下山去吧。”

智覺伏地大哭,次日,便離了山廟,不知所蹤。

幾年後,有人說,山裡的智覺老和尚遠遊去了。回頭廟香火已斷,一片廢墟。

還有人說,廟裡鬼魅重重,有個酒漢,瘋瘋癲癲,整天神叨叨的唱唸。

還有人說,夜色降落時,廟裡有孩童歡笑之聲。

這一切,又有誰知呢。

天上明月升,自樹頂有鳥盤旋而下,鳥背上有五歲女童錦衣彩服,滑下羽翅,趟過漫身的荒草,朝廟廊下的酒漢喚:“和尚哥哥,我來了。”

春天的風,不疾不徐,越過山嶺,趟過樹梢,吹在廟簷,撞得屋角的銅鈴脆生生的響。

廊下的男子,抬眉淺笑,好不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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