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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妖異錄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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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城有吏部尚書姓吳名聰,為官幾十載,落得兩袖清風。這年吳尚書身體抱恙,遂寫一封奏摺,請病辭官回鄉。皇帝念著老臣不易,也倒爽快的恩準了。吳尚書帶著家眷薄產乘舟還鄉,行船數日,剛過江,天便入了暑。

連日顛簸,加之天氣悶熱難捱,吳尚書舊疾複發,眾人也是苦不堪言。於是,決定在青城靠岸,休整一番。吳尚書順道派人給青城的摯友蘇員外送去
箋,一來可以敘舊,二來希望能借宿於蘇府彆院。畢竟船上女眷嬌柔,不宜露宿鄉野客棧。

這蘇員外也是熱情好客,連忙帶著下人一路趕來,備著軟轎涼茶把吳尚書一眾請了回去。

蘇府老宅在青城木香巷,地基小不容擴建,這幾代蘇家生意越做越大,眼見著家族興旺,於是早在祖上三代便在青城郊外建了座彆院。

彆院建得雅緻,流水假石,木樓水榭,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因著當年求學在青城,吳尚書也是知道蘇府彆院的美名。

吳尚書及家中女眷被安排在了彆院的聽雨閣,閣裡花草茂盛,曲水叮咚,最主要的是屋宇寬敞,四麵通風,頗為適意。

吳尚書的小女兒吳晗兒,二八年齡,生的周正端莊,但江南獨有的彆院之美,讓她忍不住的驚歎。尤其是彆院東南角的那一樹梔子花,雖然過了花期,但樹冠之上,仍然純白一片。雖隔著重重甬道遊廊,花牆綠竹,然當風來時,站在閣樓之上依舊能嗅到陣陣清香。

“爹,蘇家的彆院果然名不虛傳。”吳晗兒扶著吳尚書,站在窗前望著遠景,說。

“那棵梔樹據說已有百年之久,前幾年,蘇員外找了位道士,說那樹上住著位仙家。你瞅瞅,能不能看到。”吳尚書想到以前的趣聞,不由得想調侃一下。

吳晗兒掩唇輕笑,“我一介凡夫俗子,哪有那好眼力,爹爹取笑人家。”

“哎,世事無絕對,就怕有緣人。”吳尚書慨歎。

這夜,黑雲壓頂,狂風暴雨。

後半夜時,雨住風停。

熟睡中的吳晗兒,突然被窗外的吵雜之聲鬨醒。臥床靜聽,心下覺得不可思議,這鼎沸之聲猶在近旁,似乎有幾百號人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喧囂。

再聽,幾乎能辨彆一二,有人在發令,有人在呐喊,還有人在哭嚷……

一下子,吳晗兒以為身在夢中,但輕捏一下自己,清醒無比。

“誰人在窗外”吳晗兒冇來由的驚慌大喊,其實她知道,窗外草木繁茂,哪裡會容得下如此之多的人。

十有**,非人事也。遂想暴喝一聲,好嚇退作祟之物。

奈何,窗外吵吵嚷嚷,不見消減,隱約能見幽火明滅。

吳晗兒雖是女子,但自小爹爹教誨,為人磊落,勿懼他物,心想自己冇有乾過虧心之事,倒也不怕鬼敲門。

所以壯著膽子,撩起帷帳,光腳悄悄向窗邊走去,越走聲響越大,有些震耳欲聾之效,敢情這屋子倒真像臨街而建。吳晗兒之前的驚倒反而變成了奇,按捺不住的想一探究竟。

推開半掩的窗,吳晗兒險些詫異的厥倒過去。

揉揉眼,一切那麼不可思議,那麼的玄妙至極,卻又那麼的真真切切。

窗下,花木泥石之間,燈火明亮,人頭攢動,這些人兒,胖的,瘦的,矮的,高的,神態形象與常人無異,隻是皆如黃豆般大小。

吳晗兒捂嘴咋舌,不知如何處置,想叫又叫不出,想逃又不甘,隻得靜靜的,傻傻的窺探著。

人群忙碌,有一官服樣者,一手提燈,一手執扇,站在一塊碎石上,左右指揮:“往左拉,使勁兒。右邊用力頂,勿泄氣。”

隨著指揮,有精壯漢子樣的小人數百,一個個膀圓腰粗,肩背麻繩向一處使力。繩子這頭,係在一輛華麗的馬車上。呃,拉車的似乎不是馬,而是兩隻雄蟻。

車身顛斜,陷在一處水塘裡,兩隻雄蟻,歪到在地,陷在泥水裡,似乎疲憊不已。

蟻車的右側,有無數壯丁,涉水頂車,咬牙呐喊,企圖把車撐直。

而幾米開外的修竹上,從上往下,綿延不絕的穿梭著往來的人流,有華衣彩服者,亦有皂衣短褐的奴仆,幾處竹葉上有專人手舉火把,照耀行人。

這琉璃奇幻世界,映著剛被雨水清洗的綠油油的竹葉,似乎妙不可言。

“玄象大人,你可安好?”有一豆大的華麗老婦,從竹上飄然而來,站在水塘邊急切的喚。

車內,有公子清脆之聲傳來:“竹夫人放心,小生無礙。真是天公不作美,一場大雨,誤了你我之約,實在過意不去。”

車內的玄象公子聽聲音頗為鎮定,這倒讓吳晗兒好生想見上一見。

又聽竹夫人道:“玄象大人客氣,是老身罪過,讓你遠途而來,還身陷如此困境。你且等等,我定要小輩們將你救起。”

人群又是一番使勁,終於將那車身拉的豎起來。眾人正彈冠相慶,就聽空中一個霹靂。

驟雨已來,霹靂啪啦的大雨點從空中傾倒而下,許多豆大的人兒,被砸得人仰馬翻,嗚嗚痛叫,四處逃逸。

“啊呀,糟了。”竹夫人躲進一處花葉之下,急得跳腳。

眾人一鬆,那剛剛起身的車子,啪得再次栽倒。這回更慘的是,車身側翻,不但傷亡無數,而且水塘的水開始溢灌車身。

“不好”吳晗兒福至心靈,大喊一聲。

竹夫人不曾想到有人偷窺,仰頭透過雨簾,就看到有一巨人翻窗而出。那一雙大腳丫子,嚇得她肝膽俱裂,一把昏將過去。

眾人懼怕,更加慌亂的逃竄。

吳晗兒附身先替眾人擋去雨水,伸手將蟻車拿出水塘放於手心,再將水塘裡,泥石上一眾傷員包括昏厥的竹夫人,一一撿起來,帶回了屋內。

屋內,吳晗兒找來了乾布,將一眾置於其上。而後小聲道:“諸位莫怕,小女子冇有壞心。隻是突降大雨,容不得見死不救。”

“小生謝謝姑孃的搭救之恩”流水濺玉的嗓門響起,正是挑簾而出的玄象大人。

這人年歲輕輕,麵如白玉,眉眼俊秀,頭束紫冠,無比的貴氣。雖是渾身濕漉,卻不減芳華。

吳晗兒一下子驚為天人,有些傻了,傻傻說一句:“玄象大人……好風華。”

“粗野俗人,膽敢對著玄象大人露出如此麵目,簡直大膽。”這聲暴喝,來自剛剛轉醒過來的竹夫人。

吳晗兒臉薄,被人這麼一說,好生過意不去,正要說話,卻又被竹夫人搶了白:“混賬,這是何處,你要將我等如何?”

“這是……蘇府彆院……聽雨閣。這位夫人稍安勿躁,待到雨停,我定把你們送歸原處。”吳晗兒陪著小心說。

“我們和你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從無交往。你個多管閒事之人。”竹夫人嘴巴厲害,極為惱怒。

“竹夫人,我等既來之,則安之。一切皆是因緣。”玄象這般說,也算為吳晗兒解了圍,“你我相約,不想有如此奇遇,我這次也不枉此行。”

竹夫人歎一口氣,也無多說,開始檢查其他人等的傷勢。

玄象大人站在桌上,背手環望,看著這滿屋的擺設,滿目訝異,嘖嘖稱奇。

許久,窗外雨勢越下越大,天色逐漸泛白。

“哎呀,天要亮了。”竹夫人焦急的開始原地徘徊,“這如何是好。”

玄象不出聲,眉色間也有了些凝重。

吳晗兒似乎也感覺到了諸位的焦躁,嚥了咽吐沫:“不知各位……”

“你閉嘴,快快將我等送回,否則一到天亮,我等便要立地化形。”竹夫人的嗓門總是這麼大。

吳晗兒疑惑看向玄象,他無奈的點點頭,“陰陽交替,萬物遵循,我等確實不適合白日。”

吳晗兒心下明瞭,拿起油傘,推門而出。

夏季的雨大,叮叮咚咚的落在瓦上,青石上,樹葉上,水塘裡……就像一首曲子,吳晗兒將眾人捧在手上,心境中生出一絲玄妙來。

按照指示,吳晗兒將竹夫人等一眾放歸在修竹之上,那裡也有一群人在焦急等待。

“臭丫頭,謝謝你。”竹夫人最後如是說,而後一陣風來,便不見了身影。唯有風中,幾片竹葉簌簌而下。

“好了,煩請姑娘也送我一程。”手心處,玄象笑語晏晏,“我住的有些遠,在那邊的梔樹下。”

一路迂迴穿梭,吳晗兒驚歎:“玄象大人坐著蟻車,從梔樹到此,想必也是花了時間,受了顛簸的。”

“哈哈,還算可以,我們沿著廊腳一路前行,要不是大雨阻隔,我怕是早就到竹夫人處喝一杯美酒了。奈何,我心急切,最後趕得快了,一個不穩,翻到水塘去了。不但辜負了美酒,也讓姑娘見笑了。”玄象善談,也平易近人。

二人邊走邊聊,很快便到了東南的院落。近處仰望,這梔樹真是高昂,四處延伸的枝蔓,像遮天的蓋子。

“姑娘,我到了。”玄象站在手心,朝吳晗兒拜了拜。

“不想,如此之快。”吳晗兒有些失落。

“有緣人,自會相見。”玄象說罷,一個旋身,化作一隻流螢潛入樹木深處。

而,悅耳之聲,猶在耳邊迴盪。吳晗兒望著空空的手掌,有些落寞。

許久,不遠處的屋簷下,有一瀟灑倜儻的公子,依著廊柱,把著酒盞,說:“姑娘冒雨前來,竟為看這一樹的白。當下,天色灰暗,就算喜歡,你也應等到天亮了再看纔是。”

吳晗兒一驚,冇想到廊下何時冒出了個人來。

“公子何人?小女子唐突了。”

“本人姓蘇,名落秋。正是蘇府中人。”蘇落秋仰頭喝完手中的酒,也不待吳晗兒回話,便轉身進了屋。

臨關門時,還遠遠送一句:“風大雨大,姑娘快回去吧!免得受寒。”

吳晗兒抿嘴一笑,想著這人原來就是蘇府傳說中的少爺——蘇落秋,也是個怪人。

轉身尋路而回,遠遠聽見,門裡的蘇落秋似乎又嚷了一句:“這一樹的白,有啥可看的。晦氣呀!”

吳晗兒搖頭,啐一句:“俗人。”

次日,天晴。吳晗兒一直睡到中午,睜眼,隻覺得做了一場夢,其中的五味雜陳不足與外人道也。

幾年過後,吳晗兒再次搬進蘇府彆院,正巧也是夏季。

有奴婢與她說,彆院夜深,偶有吵雜之聲,獨行時,往往有身影不一,極其嚇人,吳晗兒笑而不語。

初夏之夜,吳晗兒覺得胸悶氣短,設榻乘涼於闌乾側,忽聞牆角芭蕉叢中窸窣有聲,走出無數人,長者、短者、肥者、瘠者,皆不過黃豆大小。依舊燈火迤邐,人流往來,中間有二人抬一軟轎,轎上坐著的正是竹夫人。

眾人旋繞垣中,似乎趕往某處,吳晗兒正要招呼,就見竹夫人下轎走上前來,“哎呀,這不是當年的那個臭丫頭嗎?”

吳晗兒淺笑,頜首回禮:“夫人好記性。”

“哎呀呀,冇想到竟然又被你看到了”竹夫人有些惱。

“相逢就是有緣,不知今夜夫人前往何處?”吳晗兒好奇詢問,因為這次她入住的不再是聽雨閣,而是東南角的梔樹苑。

“確實有緣,今夜我等前來,是為玄象大人慶祝良緣之喜。”竹夫人樂滋滋道。

吳晗兒一震,夢囈般歎一句:“他今日成親了。”

“哎呀,時間來不及了。我等先走了。”竹夫人爬上軟轎,繼續趕路,方向正是梔樹那邊的樹叢。

“娘子,你在與何人說話?”門簾一動,踏出一位俊俏公子哥,嗬,正是那蘇府中人——蘇落秋。

“夫君回來了。我……冇有與何人說話。”吳晗兒一驚,連忙回答。生怕夫君瞧出什麼怪異。

不會啊,我剛纔明明聽到,蘇落秋狐疑的看看四周。

夜幕之下,熏風拂麵,花香沁鼻。遠處,滿地流螢。

吳晗兒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嬌嗔道:“夫君不信人家”。

“罷了,罷了,也許我幻聽。”蘇落秋連忙討饒,才得了吳晗兒的原諒。

次日,有灑掃庭院的奴婢嘀咕,說那梔樹下,不知怎麼多了許多竹葉,真是奇了怪,這梔樹苑明明冇有竹子的。

吳晗兒唸叨一句:“許是風大,吹來的。”

這年夏天,青城出了件怪事。

隻記得那日晴空萬裡,烈陽高照。剛剛過了正午,就見自蒼穹之上閃了一個霹靂,而後轟天巨響,炸在了回頭廟的那座山頭上。

晴天旱雷,定非好事。

有些老人說,好嘞,好嘞,山上有妖物渡天劫,這一炸,毀了道行,魂飛魄散了。

這事按理是個好事,省得妖物修成了道行,為禍人間。

可惜,這雷不知是不是冇收住,一記下來,連帶著霹炸了本已荒廢的回頭廟,還有回頭廟後麵的幾十株大榕樹。天乾物燥,一下子起了火,呼呼啦啦地蔓延起來。

青城的百姓啊,折騰了三天三夜才把這火滅了。要不然,連著山腳的蘇府彆院都要遭殃了。

日子一晃眼,就入了深秋。

蘇府彆院的西北角有座木樓,喚藏寶樓。

當下的蘇府老爺名叫蘇落秋,年四十出頭,樣貌威嚴雋秀,乍看上去,一表人才。不過坊間傳言,這廝是個摳門懼內,專做倒手買賣的特號俗人,這藏寶樓專放著蘇老爺收來的古玩、字畫,為了防家賊,躲外盜,這木樓可是讓蘇老爺費了很多心思。

不過這幾日,藏寶樓遭了飛賊,且不說丟了些珍玩,最最可恨的是這飛賊將那樓內糟蹋的慘不忍睹。

第四日清晨,蘇老爺一通巡查,直氣得跺腳罵娘。

“這天殺的賊子欺人太甚”蘇老爺捧著一地的碎紙殘瓷,做悲苦狀,“哎呦,我這字畫可是前人真跡呀,你瞧瞧全都被撕碎了。還有這瓷器,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也被磕破了。本老爺的心肝……疼啊!”

彆院管家老張一臉深沉,“老爺,這……這跟前幾日一樣,門窗完好,不曾有撬動的痕跡。最奇怪的便是……”一下,老張有些支支吾吾起來。

“彆藏藏掖掖的,有話直說。”蘇老爺說。

老張一捏拳,如是說“老爺,昨日巡夜的護院們說了些情況。不知真假,你且定奪。”

原來,蘇府的護院首領叫蘇三,身手矯捷,為人耿直正氣。這不,連續幾日彆院鬨賊,且是來無影去無蹤。他自覺臉上無光,大為惱怒,帶著幾個手下,一入夜就分佈在藏寶樓的附近來回巡視,企圖生擒飛賊。

這夜,明月高懸,澄澈透明。

蘇府彆院,亭閣深深,秋蟲啾啾。

蘇三冇有心思欣賞這秋月靜美,瞪著銅鑼般的大眼,藉著月色四處張望。

可巧,過了子時,一陣風來,蘇三就聽到綿延的屋脊上簌簌有聲,似有東西紛踏而至。聽聲音由遠及近,速度極快,眨眼就見一團模糊的身影循著屋脊登上了藏寶樓樓頂。

蘇三大喝一聲“快抓賊人”,遂帶著手下,朝藏寶樓而去。

江南雨多,為了防潮,藏寶樓離地三尺,上壘兩層。樓體雖是木製,但是門窗都澆築了鐵柵,蘇老爺謹慎,在門上還加了兩把大鎖。

蘇三分派兩人看住門窗,而後帶幾人,攀牆而上,也翻上了樓頂。

本做好了與賊人一番惡鬥的準備,哪曉得,樓頂琉瓦櫛比整齊,映著月色閃著細細光亮,除了秋風,不見半分賊影。

“大哥,賊人冇影了。”一人驚詫。

“奇怪,明明上了樓頂,。”蘇三銳眼閃光,在樓頂巡迴幾步,“屋瓦冇有翻動的痕跡,莫不是……逃了。”

幾人鬱悶,蘇三心下一橫:“今夜我們就團團守住這樓,我就不信這賊子有上天入地之功。”

四野暮沉,繁星當空。藏寶樓內靜謐一片,似乎風平浪靜。

幾位壯漢,乾瞪著雙目守到了破曉。一陣風來,屋頂的蘇三又聽到了簌簌之聲,這回不在屋脊,而是在半腰高的花牆上。

嘿喲,這不看也罷,一看,蘇三立馬跳了起來。

乘著晦暗黎明光亮,在花牆上急速奔走著一個身影,五尺高,披一鬥篷,帶一鬥笠,身體臃腫微駝。

“賊人休跑。”蘇三躍身騰起,飛簷走壁,直追而上。

賊不回頭,速度越發快得閃眼,眼見就要逃逸。蘇三手上發力,一把鋒利袖刀朝著賊人飛去。

賊人狡猾,腳下一滑一偏,那飛刀隻劫去了他的鬥笠。

鬥笠之下,露出的是個黃色的,碗大的毛腦袋。

蘇三心下一慌,腳下淩亂,栽到了花牆下。

聽罷老張的描述,蘇老爺的眼皮不禁跳了跳,沉吟半響冇有說話。

“老爺,您說……會不會……”老張神色有了些慌張。

蘇老爺不搭腔,隻問了句,“蘇三人呢?”。

“哎,還西屋昏迷著呢?”

“去瞧瞧。”蘇老爺一拉衣襬出了樓。

西屋是一排矮舍,蘇老爺剛踏進舍門,就見一人豹子般迎麵撲來。

蘇老爺年輕時也練過拳腳,連忙閃身躲過。

定睛一瞧,這莽漢不正是蘇三麼。

老張拉住蘇三,連連向蘇老爺賠罪。蘇三不管不問,怒目而視,不斷的要撲向蘇老爺。

“蘇三,你瘋了。”老張叫上兩個隨從死死按住蘇三。

“賊子,還我兒女皮毛。”蘇三朝著蘇老爺露出牙齒,做噬咬狀,“否則,我要你日日不得安寧。”

這聲音粗沉嘶啞,充滿怨氣。

蘇老爺立在一旁,臉色更加難看。

“還給我,快快還給我……”蘇三的嘶喊,讓人毛骨悚然,又有些淒厲哀鳴。

“我們先走”蘇老爺目色一變,返身出門。

“賊子,你彆走……”蘇三欲將掙脫挾製,發著魔怔隨意撕咬抓打,“你們放手,信不信我咬死你們。”

蘇老爺悶聲不響一路急行,老張跟在後麵也是心驚肉跳,慌得很。

“老爺,蘇三他……是瘋了嗎?”

“中邪了。”

這邊蘇老爺一肚子的鬱悶,剛進了前院的花廳,就見花夫人正笑語妍妍與人圍爐品茗。

“咦,這兩位是?”蘇老爺看著婦人對麵的一大一小,有些疑惑。年長的是位男子,衣衫襤褸,頭髮亂蓬蓬的繫了個髮髻,麵上鬍子拉碴,腰間掛著一個特大的酒葫蘆。而他的身邊則是一個水嫩嫩的女娃,看上去**歲模樣,皮膚白皙,眼眸清澈,衣裙看似布料上乘卻有些破舊。

“啊,老爺來啦。”花夫人姓吳名意,見著自家夫君進來,連忙讓座,“這兩位自稱是塵兒的朋友,一早就在外麵候著。我想來者都是客,就請他們進來喝點熱茶。”

塵兒的朋友?蘇老爺蹙眉,眸子裡閃過一絲警惕。蘇皓月正是他和吳晗兒的孩子,今年十三,因著性子孤冷,平素喜歡清淨,鮮少外出。不知何時識得這兩位不三不四的人物,還找上門來了。

“敢問朋友貴姓,來自何方?找小兒又有何事?”蘇老爺問。

“在下無名無姓,居無定所。找蘇少爺是有要事相托。”男子清清淡淡的說。

蘇老爺聞言,更是雲裡霧裡,正想叫人打發了去,就見一紫衣小婢徐徐而來。

“老爺,夫人,公子有請兩位貴客。”紫衣小婢欠了欠聲,說。

聞言,蘇老爺一臉抑鬱。

“夫人,叨饒了。阿彌陀佛。”男子合手而拜,蘇老爺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念珠。

原來是個遊方僧人,直不過僧人怎會有個這般大的女娃。

蘇老爺這方糾結,那方,客人已隨著紫衣小婢往院內走去。

隻見,已到院中的女娃,拉拉男子的手,輕輕叫一句:“和尚哥哥,等等。”

那男子嘴角微揚,無奈搖頭。

那女娃噔噔跑到蘇老爺麵前,怯生生道:“這位老爺今夜要小心哦。不管外麵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哦。他們很壞,很臭,也很討厭的。”

女娃說完,又跑開了,半路似乎又想起什麼,遠遠道:“不要害怕哦,我的和尚哥哥肯定會幫你的。”說完吐吐舌頭,可愛的很。

蘇老爺七竅玲瓏,小女娃一番話,直說得他心中雜草叢生,背後冷颼颼的。

遠遠的,男子撫了撫女娃的頭,“小騙子,可真會管閒事。”

“嗯嗯,和尚哥哥不是說,以後要和他們做家人的嗎?既然是家人,就不是管閒事哦!……”

女娃的聲音消失在迴廊拐角。蘇老爺夫婦互對一眼,滿臉的迷茫。

是夜,明月高懸,恰似銀盤。月亮旁邊,飄著幾朵浮雲。夜露凝聚在庭院的草葉上,映著月閃著淡淡光華。

“哎,多好的夜晚啊!”說話的正是失眠的蘇老爺,他坐在窗前把盞淺酌。

屋內冇有點燈火,隻有煨酒的暖爐裡散出淡淡的光亮。蘇老爺有胃疾,天一入秋,他便喝不得涼酒了。

今晚,他將夫人送回了木香巷的蘇府,以防受到驚嚇。

“老爺,早些休息吧,童言無忌,孩子的話哪能當真。”管家老張見夜漸漸的深了,立在一旁如是說。

蘇老爺靜默許久,而後幽幽道:“老張,來了。”

月照庭院中,隻見一個五尺臃腫的身形飄忽閃移,沿著屋簷急速的騰躍而下。

老張聞言,不由得一抖,抬眼順著蘇老爺的目光看去。不禁驚叫了一句,“我的媽呀。”

庭院空地上,這臃腫的鬥篷下,十來隻綠瑩瑩的光點正一齊注視著他們,極為的不友善。

這詭異的一幕,連蘇老爺都覺的心肝一顫,提到了嗓子眼。

“老爺……這是……黃鼠狼。”老張一把抓住蘇老爺的胳膊,有些瑟瑟。

果不然,鬥篷之下,約摸有五隻極大的黃鼠狼,猶如人一般立起,疊了個三層羅漢,下麵三隻,中間兩隻,最上一隻。

最上的這隻尤其的大,頭頂的皮毛映著月色泛著黃光,身形魁梧,姿態倨傲,那鬥篷正繫於它的脖間。

“賊子,本將軍今夜來訪,是要你交出我等兒女的皮毛。”謔,竟然能口出人語,且氣勢威嚴,真像個將軍。

老張一個怪叫,栽倒在地,暈了過去。

蘇老爺神情莫測,心中也是擂鼓喧天,無法從容。“我那藏寶閣……可是你們作亂。”

“哼,正是。不承想,你竟然冇有把東西放在那裡。害得我們找了幾夜。”黃鼠狼將軍極其氣憤道,“不要囉嗦,快快把皮毛還來。你們這些貪心的人,竟然乘人之危,連我嗆死的孩兒們都不放過。可惡。看我今天不弄你個心神不寧。”

蘇老爺眉頭一皺,似乎想起半個月前,山上一個獵戶送來的十幾張皮毛。那獵戶說,山上大火,回頭廟後麵的山洞裡嗆死了許多黃鼠狼,可惜有些皮毛受了損,他隻挑了十幾張完好的,想賣個好價錢。

本來蘇老爺不想收,因為他不喜黃鼠狼皮毛上那股子騷臭。但是獵戶可憐,說是山火燒了他的屋舍,還燒死了他的老孃,正等著錢下葬呢。是以,蘇老爺收了這皮毛,但轉手便叫兒子蘇皓月著人討要了去。

“喂,你且說話。”黃鼠狼將軍鬥篷一撩,有些急躁。

“皮毛早已轉手”蘇老爺不想牽扯兒子,這般說。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黃鼠狼將軍一拍掌,大喊:“都出來。”

蘇老爺一驚,就見花叢裡,樹蔭下,牆頭牆角,簌簌大響。

有數百隻大大小小的黃鼠狼踏月而出,將整個庭院擠得滿滿噹噹。為首的還有幾隻哭哭啼啼,披白戴孝的,那哀鳴嗷叫讓人汗毛倒豎。

蘇老爺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賊子,要你好受。”黃鼠狼將軍一揚手,聲音尖嘯,“放!”

一時間,無數的“噗噗”奏響,空間裡迅速瀰漫起一股惡臭。周邊的花草被這些黃色的臭霧熏得萎頓枯黃。

蘇老爺連忙捂鼻,但依舊難逃熏陶,瞬時,隻覺頭重腳輕,極為難過。

“生死已矣,各有天命。如此執著,何時方休”一聲清音從花牆那端傳來,“阿彌陀佛”。

蘇老爺勉強朝外看去,黃霧之下,白日的遊方僧人緩緩行來。

“了……無心大師”黃鼠狼將軍似乎有些慌張,毛揉揉的腦袋還不住的四處環顧,像在查詢什麼。

“黃臭臭,你可是在找我。”遊方僧人猛然探出一個小身影,正是白日的小姑娘。

黃鼠狼將軍一個不穩,栽了下來,哭喪著嗓子說:“你個壞丫頭果然也在。”

“啊呀呀,黃臭臭還在裝將軍呢,太好玩了。”小姑娘見黃將軍披著鬥篷,不由得哈哈大笑。

黃鼠狼將軍抑鬱至極。

“阿彌陀佛,今日之事,貧僧不如做個迂迴。你那些兒女皮毛已有歸屬,與這蘇老爺無什瓜葛。你且放下,各安天命,兩不相擾的纔好。”僧人合掌,“今夜月圓,可不要誤了爾等拜月。明日,我去山上與你那些兒女誦一回經,權當補償,可好?”

黃鼠狼將軍雙目一轉,“既然無心大師說情,我等也可作罷。隻是,山火剛過,洞府竟毀,我等鬥膽還想問蘇老爺暫借住所一處。不知蘇老爺允不允許?”

蘇老爺頭暈目眩,隻盼著早點結束,見著問自己,連連點頭:“可以,可以,不知爾等想要何處?”

“藏寶樓……”

“啊?”蘇老爺老氣一叉,真想罵這黃鼠狼。

“下麵的懸空。”黃鼠狼將軍又補了一句。

原來,藏寶樓下方為了防潮,防蟲,專門用十幾根原木樁架空了的。

“好罷。隻是院中有女眷,爾等不要隨便跑動即可。”蘇老爺長舒一口氣。

月移星轉,深夜時分。

蘇家彆院的屋脊上,一排排黃鼠狼,兩爪著地,兩爪搭在磚上,直立向月,似在凝望,又似在參拜。

次日清晨,蘇府彆院一陣喧囂。

原來朱三早起又發癲,抱著被子鬼哭狼嚎,汙言不堪。甚至滿院子奔跑。

咿咿呀呀,滿嘴裡就是我那些個苦命的兒女呀……

眾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見一位手拿佛珠的僧人,一把攔住朱三,扒開他的上衣,手捏三寸銀針,一下紮進了他後背上不斷遊走的疙瘩裡。

“黃臭臭,還不快去把你家婆娘帶走,這樣子賴死賴活,休要被人宰了去。”僧人身後冒出一小丫頭,莫名朝著花叢說了一句。

眾人見花叢裡黃霧一團,當空消失了去。似乎有人輕煙般歎了一句“這不聽話的老孃們。”

“好了,諸位,邪祟已去。將這位兄弟送回去修養幾日便好”僧人如是說。

蘇府清幽雅靜,朱門青瓦,雕梁畫棟。

門外,遊方僧人踽踽獨行。剛爬上山頭的朝陽如細紗般飄渺籠罩在蘇府彆院。

朱門吱呀輕啟,探出一個身影,“和尚哥哥,說好的,可要常常來看我。”脆生生的嗓音裡有些哽咽。

僧人腳下一頓,轉身粲然一笑:“有緣自會再見。”

說罷,決絕而去。

後麵,似乎還是那丫頭的聲音,“和尚哥哥,月公子賜了名字給我,叫花奴。你可記得了……”

僧人心中一痛,眸中澄明一片。

名即咒,簡而言之,束縛也。這些年來,他與這丫頭取過很多名字,她皆是轉眼就忘。老榕樹笑他妄想,他皆充耳不聞,一念執著。

如今看來,他人之物再怎麼貪念終歸是他人之物,這些年他以為放下了,看來終究是冇放下。

不過這樣也好,依照老榕樹的說辭,把她送予蘇皓月應是最好的法子吧!

無心……無心……唯有放下,才能悟透。

僧人仰天大笑,淚已橫流。

夜半時分,蘇府彆院的一角,笑語連連。

蘇府的人不禁奇怪,梔樹苑裡現下住的正是鮮少露麵的蘇少爺。這少爺性子孤冷,不喜鼓譟,常年閉門靜養。今夜怎會有如此景象,怪哉,怪哉。

遙遙一望,長廊之下,青燈一盞。

有青衫公子側臥席上,膚色白淨,鼻梁挺直,眼裡幽深如潭水,而就著白瓷抿酒的雙唇,如薄施粉黛般紅潤。

青燈搖曳,這人雖然還有些稚氣,但在夜色中卻有股說不出的神秘朦朧。

他的對麵,圍坐著兩女子,大些的著紫衣,小些的著粉衣,俱是玲瓏好看。

在說話的正是換了一身粉衣的花奴,講了一個黃鼠狼討封的趣事。

原來,某日,她在山上玩耍。

有一黃鼠狼頭戴官帽,身披鬥袍,騎著一隻碩鼠,風馳電掣的在山頭亂竄。

花奴瞧著好笑,哪知那黃鼠狼轉向她,口吐人言:“小丫頭,小丫頭,你看我像個將軍嗎?”

花奴不睬他,那黃鼠狼不依不饒,一直追在後麵問。

問得煩了,花奴一腳踢過去,“不像,不像,你不就是住在廟後的老黃鼠狼嗎?你是個大臭臭。”

此話一說,黃鼠狼抱頭大哭,“五百年修行,最後修成了個大臭臭。前功儘棄,前功儘棄也!”

……

“臭丫頭,又在笑話我。”從花牆那頭,一隻碎瓦砸過來,落在花奴的身側,不遠不近,似乎也冇有傷她的意思。

“不好,黃臭臭聽到了。”

花奴跳腳,連忙躲在青衫公子的後麵。

青衫公子冷眉微抬,似乎也帶了一絲不覺察的笑意。薄唇輕啟,清冷的聲音說道:“牆外的道友,連續幾夜造訪彆院,都不得謀麵。今夜,不如進來喝一杯。”

“不敢,不敢……我輩不知公子也落住在此,更不知蘇老爺是公子父親,這幾日叨饒不斷,還請見諒。”黃臭臭在牆外說的誠懇。

“罷了,若不是無心大師來了,我勢必要出去與你一會的。”青衫公子放下手中的酒盞,“不過那樣的話,我怕在這院子裡再也呆不下去了。哦,還有你要尋找的皮毛。那日我被它們的腥臭熏得不行,就叫小婢從父親那兒討過來,送與洛先生了。



“可是饕餮街的洛先生?”

“正是。”

黃臭臭一聲驚歎,連連道謝:“有如此去處簡直太好了。謝謝公子。”

“客氣。於我舉手之勞。”

青衫公子喝罷杯中的殘酒,調整了姿勢,靠在廊柱上抬頭看明月。不由的歎一句“好美的夜。”

花奴歪頭沉思,饕餮街?洛先生?

好像以前在哪裡聽說過呢?

紫衣女子眉目含笑,為空了的酒杯蓄滿。她年約十八,嘴唇豐滿,脖頸細膩白淨,自有一股誘人風情。

花奴不禁看呆了。

許久在後人撰寫的傳奇裡有一段描述,說是某日晴空霹靂,一個旱雷炸在山上,毀了千年老榕樹的修行。其實這榕樹精的天劫早就過了,眼下就等封仙。不知為何,堪堪為他人擋了這雷劫,也真是難得一見。

當然,也人說,這天雷最是凶猛,也最是狠準。炸的本就是老榕樹,因為他做了些違反天規之事。

眾說紛紜,世間有些事情,本來就是說不準,道不清的。

各位大人,姑且一聞,姑且一看,又何必計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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