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睿幄憶平生 舊仇宿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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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仇宿怨(修)
桑平山下。
歐陽赤躲開解捷平的一掌,將手中的木棍向前狠狠敲去。
解捷平一隻手握住棍子一端,身子繞著棍子一翻,直接站到了歐陽赤身後。
歐陽赤急忙轉身,再次揚棍打去,解捷平一邊靈活地轉著身躲開,一邊毫不留情地出掌。
梁生憶等三人姍姍來遲。
宋熠語氣頗為幸災樂禍:“既然你說他們之間有宿仇,那我等也不好貿然摻和啊。還是等他們自己打個夠再說吧。”
梁生憶卻眉頭緊皺,看著兩人打鬥,冇有說話。
不出一會兒,歐陽赤就被打得節節敗退。
他被解捷平用棍子抵在石頭上,額上冒出青筋。
宋熠嘖嘖稱讚:“看來聞兄弟功夫不錯嘛。”
阮塵音卻問梁生憶:“你不是說聞一刀是歐陽赤的殺兄仇人,多半是歐陽赤要殺他嗎?但我怎麼看現在的情形,好像是歐陽赤被他按著打啊?”
宋熠卻說:“習武之人,若要徹底反擊,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對方冇有力氣回手。”
梁生憶看了半晌,眉頭緊蹙,終於開口道:“不對……聞一刀的狀態不對。”
果然,被圈在石頭上的歐陽赤遠遠地看見三人,趕忙大喊道:“宋熠!快救救我!這小子瘋了!”
宋熠還冇回話,歐陽赤就看見解捷平耳朵裡流出血來,一滴血順著他的耳垂緩緩滴下,砸在地上。
歐陽赤目光從眾人身上收回來,再擡頭,隻見解捷平已經眼睛充血,眼裡儘是殺意。
他又慌忙大喊道:“也救救一刀吧!他好像要走火入魔啦!”
梁生憶眉頭舒展,目光一凜:“果然。”
她扭頭問宋熠:“聞一刀現在的狀態很危險,你可有法子將他製服?”
宋熠卻懶懶散散道:“聞兄的武功不低,目前又不認熟人,我哪裡敢貿然接近啊。”
梁生憶忿然道:“那我白將馬借你了?你要找的梁家村我知道,你去製服他,我施完針告訴你。”
宋熠瞬間收起吊兒郎當的笑容,正色問道:“此言當真?”
梁生憶卻一把拍在馬屁股上:“彆廢話,快去!”
馬兒瞬間衝了過去。
宋熠飛身騰空,腳輕點馬背,而後落在解捷平身後。
他正欲上前點xue,卻不料被解捷平躲開,手指點在了歐陽赤手裡拿的木棍上。
宋熠轉身追上去,和解捷平纏鬥起來。
歐陽赤從石頭上起來,揉了揉被撞得生痛的肩背骨頭,疼得眯眼。
宋熠一邊躲閃,一邊騰出嘴巴來衝歐陽赤道:“歐陽兄,來助我一臂之力!”
歐陽赤聞言,不敢耽誤,趕緊又過去幫忙,想跟宋熠自己來個前後圍攻。
卻冇想到解捷平腳尖一點,直接飛出幾丈高。二人撲了個空,隻能仰望空中。
卻見解捷平目標一轉,朝梁生憶和阮塵音的那匹馬飛去。
梁生憶本來正在準備施針用到的針具,無暇顧及。受阮塵音提醒後,趕緊擡起手就射出幾枚飛針。
解捷平卻一一躲過。
阮塵音見狀,毫不猶豫地駕起馬就跑。
但解捷平輕功了得,冇跑幾步就眼見要追上。
梁生憶眼疾手快,抓住時機回頭朝他腿上射出幾枚飛針。
解捷平躲閃不得,“撲通”一聲磕在地上。
宋熠和歐陽赤追上來,製服住解捷平。
阮塵音也立即勒馬止住步伐。
梁生憶翻身下馬,熟練地幫解捷平施針。
但不知為何,解捷平還是冇有好轉的跡象,甚至見眼角也快滲出血跡。
梁生憶喉頭微動,緩緩站起身,擡起眼睛,在原地轉了一圈,掃視一週。
四周的山林裡,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可能就有暗處的眼睛在默默看著她。
其實,不僅解捷平的房間裡有留下信紙,她今早開門時,也在門縫中間發現了一張信紙。
上麵寫著:隻有你的血能救他。
她心裡糾結萬分,明知道這是個局。但她不得不入局。
解捷平的症狀跟當初在密林裡遇到的蝙蝠如出一轍,若不是偶然遇到從裡麵大難不死逃出來並且恰巧咬傷他的蝙蝠,那就是中了毒。
下毒人知道,隻有梁生憶才能解毒,因此綁了他來試她一試。
而他之所以也綁了歐陽赤,就是因為他倆有宿仇,他們倆不管誰死在這裡,彆人都隻會覺得是舊仇宿怨所致,不會過多追查。
但如果她救瞭解捷平,不僅會暴露自己是藥人,可能之後還會再連累解捷平身陷囹圄——因為他們知道了他是她的軟肋。
她思忖間,解捷平的鼻子也滲出血來,周圍三人也更顯急切。
梁生憶想不了這麼多了,她將一根手指放在嘴裡咬破,然後喂到解捷平嘴裡。
歐陽赤驚訝:“勘姑娘,這是何意?”
梁生憶波瀾不驚地扯謊道:“參加雪汝山莊的選拔考試時,他與我都吃了組合考試的丹藥,早已形同一體,我的血能幫助他鎮定下來。”
歐陽赤連連感歎:“原來如此,竟如此神奇。”
梁生憶不作言語,旁邊的阮塵音卻不屑地“嘁”了一聲,明顯是不相信。
半晌,解捷平身上的肌肉終於不再緊繃,整個人放鬆下來。
梁生憶將手指從解捷平嘴裡拿出來,掏出手帕,單膝撐地,抱著他的頭,將他嘴角裡流出的血擦去,接著是鼻子、耳朵。
解捷平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冇有說話。
歐陽赤見他恢複神智,問道:“一刀兄弟,你說當年將我哥的屍體埋在桑平山下,如今可還記得在哪個方向?”
解捷平回過神來,點點頭道:“當然。”
說完,他站起身,領著歐陽赤慢慢朝一個方向走去。
阮塵音和宋熠牽著馬跟上。
梁生憶在原地,最後再環視了一遍四周,而後才眼神警惕地離開。
遠處的山林中,一個黑衣人戴著與宣源城破廟裡的邪神如出一轍的詭異麵具,手執一把木傘,煢煢孑立。
傘上覆蓋著一層暗綠色的青苔,傘柄上也攀援著藤蔓。他握著傘的手,也戴著一層漆黑的手套。
如此站在暗處,倒確實是難以發現。
目送幾人走遠之後,他看著隊伍裡最後的那個清瘦的背影,麵具下傳來一聲輕笑,聲音裡帶著玩味:
“梁生憶,我總算找到你了。”
眾人跟著解捷平來到一座土堆旁邊。
土堆前麵是一塊木盆大的圓石,相比當初也草草立過碑,但風吹日曬,不管是劃痕還是雕刻,如今已看不出什麼字樣。
歐陽赤眼眶一紅,跪倒在土堆錢,捧著臉大哭起來。
陽春三月,桑平山下的湖邊楊柳依依,勾勒出幾分彆樣的悲涼。
身為趕屍人,他這輩子送了無數個人重歸故裡,卻再也無法送自己的兄長回到故鄉。
梁生憶幾人不忍再看,低著頭默默走遠了。
解捷平卻走上前去,也徑直跪在石頭前,對歐陽赤說:“方纔是我中毒失了神智,對你動手實非我本意。當年的事,不論如何,歐陽青確實死在我的刀下,要殺要剮隨你便,我絕不還手。”
歐陽赤胡亂抹了把眼淚,而後拎起解捷平的衣領,利落地一拳揍了下去。
解捷平的嘴角立馬滲出血來。
不遠處背對著兩人的梁生憶等三人聽到這聲音,都嚇了一跳,卻不敢回頭。
畢竟是他倆的私事,還是私下解決了比較好。
解捷平被打歪的頭默默轉過來,慘然一笑,卻仍舊不敢直視歐陽赤的眼睛。
冇想到打完這重重的一拳,歐陽赤卻放開了他。
解捷平冇了支撐,立馬向後癱坐在地上。
歐陽赤恨恨地說:“剛纔那一拳,是報你剛剛發瘋一直打我的仇。”
他又道:“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所以也不多計較。至於我兄長,既然我如今已經再見他一麵,今後你也不要再提什麼仇不仇的了。”
“如果他在世,見我恩將仇報,定也徹夜難安。”
解捷平吸了吸鼻子,說了聲“嗯”。
歐陽赤跟阮塵音找了個附近的客棧準備休整一下再租馬出發。
宋熠急著去梁家村,便帶梁生憶駕馬走了。
解捷平短時間內不想麵對歐陽赤,於是寧願用輕功追著也要跟著梁生憶。
隨著目的地的靠近,原本略有期待的梁生憶麵色也逐漸凝固起來。
馬兒在廢棄礦山前停下。
宋熠問梁生憶:“這就是梁家村,你知道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梁生憶試著把麵前這片廢墟跟記憶中的村莊重合,卻怎麼也對不上。
原本錯落有致的人家,雞犬相聞的村莊,縱橫阡陌的田地,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翻身下馬,愣愣地走上前去,記憶中的村子彷彿有重新存在,一點點落在她麵前。
宋熠:“看樣子你也不知道原委了。”
梁生憶:“我隻是幾年前在這裡借住過一些時日,冇想到時過境遷,竟變遷到如此地步。”
宋熠又抓住機會問:“幾年前?那具體是幾年前呢?”
梁生憶想了想,說:“十二年前。”
宋熠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十二年前……”
梁生憶也問他:“這村子是什麼時候變成礦山的,你可知道以前的村民都搬去哪兒了?”
宋熠搖搖頭,道:“不知道。根據衙門的記載,這個村子十二年前就突然冇了記錄,從魚鱗冊上消失了,不論是房屋、土地還是人口。”
十二年前,那不正是我離開梁家村的時候?難道說我前腳剛從懸崖上摔下去,後腳梁家村就遭此毒手了?
梁生憶正想著,宋熠繼續說:
“我們帶衙門的人來搜查過,附近也冇有什麼大量埋屍的地方,排除山匪剿村的可能。”
梁生憶不可置信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梁家村全村一百零五口人,全都無故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宋熠難堪地點點頭:“目前來看,是這樣。”
他又好奇地看向梁生憶:“一百零五口人?記得這麼清楚,應該不是‘借住’這麼簡單吧?”
梁生憶歎了口氣道:“就是借住,隻不過當時村子裡有位姐姐對我有恩,我還未來得及報答,冇想到如今竟又尋不到人了。”
宋熠冇注意道梁生憶口中的那個“又”字,隻是聽她語氣哀婉,不像是撒謊,倒像是真的傷心,於是便不再追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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