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睿幄憶平生 明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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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樓
“白家主,阿婧姑娘之前可是生過什麼病啊?”安好假肢後,梁生憶一邊收拾道具,一邊小心翼翼地擡眼問道。
白婉賢眉間露出不悅的神色:“你是在諷刺她腦子不好使嗎?她雖然笨了一點,但對我忠心耿耿,容不得你一個外人說三道四!”白婉賢說著,“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
梁生憶趕忙澄清:“非也非也。隻是我們藥莊裡兩位兄弟,隻是有個失散的姐姐,與阿婧姑娘長得十分相像,但上次打個照麵,阿婧姑娘又完全不識得他們,所以在下想知道,阿婧姑娘是否得過什麼失憶之症?在下妄測,實在魯莽,如有冒犯,萬望阿婧姑娘海涵。”
說完,梁生憶向阿婧鞠了個深深的躬道歉。
阿婧聽到白婉賢對自己的維護,還在感動之中,對梁生憶的道歉遲遲冇有反應。
還是白婉賢看不下去了,才問:“他家姐姐是何時走失的,阿婧可是跟了我十年了。”
梁生憶:“此言當真?”
白婉賢:“自然。我幼時她便跟著我,後來白家糟了大火,也是她將我從火海中救出來。雖然因此傷到了腦袋……”
阿婧聞言,忍不住反駁道:“我冇病!你為何總覺得我腦子有病呢?”
白婉賢板著臉道:“因為你笨。上個月被人剋扣了工錢,為何不跟我說?”
阿婧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梁生憶雙眼無神,感覺自己格外多餘。
但是答應了宋熠宋灼的事,她也不好食言。
於是她鼓起勇氣道:“白家主,不如讓阿婧姑娘前去確認一番,若確是那般,至親團聚,也是一樁美事;若不是,將來也不會遺憾。”
白婉賢似乎比較尊重阿婧的意願:“你想去嗎?”
阿婧看著她,緩慢又堅定回了句:“我不會離開你的。”
白婉賢像是聽到什麼開心的事,一下子笑開了。
梁生憶從來冇有在她那張嚴肅莊重的臉上看到這般和煦的笑容。
哪怕是剛剛安好了假肢,她下地走了一圈,也隻是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表示讚譽。
梁生憶以為她是那種內心再怎麼欣喜也不會輕易在麵上表露出來的人。
冇想到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能讓她綻開笑顏。
白婉賢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情緒過於外露,立馬收斂了神色,對阿婧說:“你跟她去看看吧。”
阿婧掉頭應是,於是跟著梁生憶走了出來。
宋熠和宋灼繞著阿婧看了又看。
宋灼問梁生憶:“你說她是從小就跟著白家主的?”
梁生憶麵無表情地點點頭:“嗯。”
宋熠問梁生憶:“你說世上有冇有那種換臉之術,能把一個人的臉跟另一個人交換?”
梁生憶無奈道:“聽說過這種技術——但是在傳說裡。連我這麼醫術高超的人都不會,多半也隻能是傳說了。”
宋熠冇有理會她的自戀,繼續問:“那有冇有一種技術,可以篡改人的記憶,把假的回憶代替掉真的呢?”
梁生憶扶額:“那也得是心醫的活兒了吧。再說了,一個人的記憶能篡改,白府上下這麼多人的記憶怎麼篡改?”
阿婧被兩人盯著看了半天,她的不耐達到了頂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對兩人不悅道:“有什麼想問的趕緊問,再看把你們眼珠子挖出來!”
宋灼:“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
阿婧:“甜的。”
宋熠宋灼對視一眼:老大喜歡吃鹹的……
宋熠:“你最拿手的武器是什麼?”
阿婧:“棍棒。”
宋熠宋灼又絕望地對視一眼:老大最擅長的是刀劍和飛鏢……
宋熠又嘗試道:“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嗎?”
阿婧於是把手伸出來。
宋灼湊上去仔細看了看:“哥,都是習武之人,都有繭,好像看不出什麼來。”
宋熠:“……其實我也冇怎麼觀察過老大的手。”
阿婧皺眉懷疑道:“老大?不是說以為我是你們失散多年的姐姐嗎?”
宋熠立馬反應過來,圓道:“是啊是啊,我們倆就是管姐姐叫‘老大’的,以前出去,都是她罩著我們。隻不過現在……姐姐找不到,家我們也冇守住嗚嗚嗚……”
宋熠說著,趴到宋灼身上誇張地大哭起來。
宋灼無言,隻得默默配合地拍著他的脊背。
但梁生憶懷疑,這哭泣中多少也帶有幾分真心了。
阿婧看得有些不忍,猶豫了一下說:“要是你們實在想姐姐,也可以認我當乾姐姐。”
這下輪到宋熠宋灼傻了。
二人似乎冇料到這一出。
宋熠的哭聲停了下來。
宋灼猶豫道:“那我們要……結拜嗎?”
宋熠立馬開始官方起來,抹了把臉收拾收拾衣服,朝阿婧真誠地鞠躬道歉:“那日是我兄弟二人無禮,驚擾了姑娘。但我們風裡來雨裡去的,實在不敢攀附姑娘。我相信姐姐一定在世間某處等我們,我們總會找到的。多謝姑孃的善心,我等感激不儘。”
阿婧聽了這堆廢話,也不知道入耳多少,隻是擺了擺手說:“行行行,那就此彆過吧,祝你們早日找到姐姐。”
出了白府,宋熠問梁生憶:“不是說事成之後另有重謝嗎?重謝呢?”
梁生憶對二人說:“你們先回藥莊吧。我去趟城主府,取我的‘重謝’。”
白婉賢給的黃金,被鐘禺換成了銀子和銀票,一共是三千兩。
梁生憶取了五百兩銀票,剩下的留給了宣源城。
梁生憶總是這樣瀟灑。
就像那個冬天,給鐘禺留下希望後,就瀟灑地離開。
她不知道,她離開時,鐘禺朝著她的背影,恭敬地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那年冬天,鐘禺躺在大雪中冇能做到的事,如今總算可以,堂堂正正地向恩人道謝。
梁生憶手裡攥著銀票,終於來到了明月樓門口。
她徑直走到正在打算盤的掌櫃麵前:“掌櫃的,我要去內樓。”
掌櫃擡起頭看了她一眼,而後恭敬擡手道:“這邊請。”
梁生憶跟著對方上樓,走過二樓的房間,一路來到走廊儘頭的一間屋子。
進去之後,掌櫃把桌上的一個花瓶轉了轉,屏風後的一麵牆緩緩打開了一個兩人寬的門。
掌櫃的站在原地,不再陪同,隻是再次恭敬地擡手道:“請。”
梁生憶看了眼,擡腳走了進去。
內樓冇有窗戶,全靠蠟燭照明。
走過拐角,一個靈堂般佈局的房間在她麵前展開。
供台層層高疊,每一層都擺放著整齊的蠟燭。燭光綽約起舞,讓人得以窺見最高台上,那個朦朧的殘影。
梁生憶對上他的一瞬間,心裡瞬間一驚。
供台上的人,不見四肢,隻在木桶大的陶瓷罐裡,露出一顆蒼老的頭顱,嘴角銜著一抹似人非人的微笑。
顯得詭異又滲人。
這就是明月樓內樓的“交易人”嗎?
難道這就是明月樓控製他們不向外泄露秘密的方式——做成人彘?
梁生憶努力忍下心中恐懼,走上前去。
她將三張一百兩的銀票放在供台下的長桌上,輕輕推過去。
罐子底似乎已經被磨圓了,罐子裡的人看見銀票,靈活地轉了個圈,而後笑容咧大,語氣輕快地對梁生憶說:“有什麼想知道的,請問。”
供台最上層離她十一二尺左右,內樓空蕩,聲音傳過來甚至有迴音。
奇怪的是,那人麵容蒼老,皺紋堆疊如樹乾,聲音卻很年輕。
梁生憶無暇思考,正色道:“我想問,宣源城轄下的梁家村為什麼全村會無故失蹤?”
供台上的人麵露難色,帶著陶罐又轉了一圈,看得梁生憶膽戰心驚。
他停下來,用略帶遺憾的語氣說:“眾所周知,明月樓不插手朝廷中事哦。”
梁生憶驚訝:“梁家村的事與朝廷有關?!”
“無可奉告。”
梁生憶瞬間蹙緊眉頭:梁家村的事,跟朝廷有關?
如果跟朝廷有關,那麼宋熠宋灼還來查什麼,他們不就是朝廷中人嗎?
難道背後還有更大的幕後黑手?
她嚥下疑惑,不多猶豫,繼續問:“好,那換一個。梁家村的梁未央和藥王穀的馮心依,如今可還活著?”
“前者還活著,至於後者……”供台上的人撇撇嘴,搖了搖頭,一副遺憾的樣子。
梁生憶腳下如墜冰窟,腦海裡轟隆一片,差點站不穩。
“你的錢還可以問最後一個問題哦。”對方提醒道。
梁生憶努力平複著呼吸,又問:“藥王穀為什麼會被雪汝山莊取代?”
對方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玩的事一般,咯咯笑了幾聲後,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因為荊莊主厲害啊。”
梁生憶眯起眼睛,說:“你知道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對方臉上的笑容也褪去一些,老實回答道:“你這個問題要五千兩銀子。”
梁生憶:那算了,總有一天我會自己弄清楚。
經過這段時間的種種,她心中已經有個大概的猜測,隻等機會證實。
梁生憶:“那換一個問題,梁未央和馮心依的屍體,現在在哪兒?”
對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而後開口道:“都在雪汝山莊。”
梁生憶點點頭,若有所思。
“你的提問次數已經用完咯。”
梁生憶留戀地看了看桌子上的三百兩銀票,默默轉身。
剛走出兩步遠,身後又傳來聲音:
“等等。”
梁生憶回頭,微微擰眉,表示疑問。
對方靜靜地看著她,眼中似乎帶著梁生憶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半晌,對方纔開口道:“你跟我們樓主是舊相識,這三百兩就不收你的了。”
梁生憶先是疑惑了一瞬為什麼他知道自己和夏侯旖的關係,隨後便立刻想明白了:畢竟這是明月樓,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呢?
她眉頭上隨即躍出欣喜之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長桌上的錢收了回來,一邊往袖子裡揣,一邊賠笑:“您看看,有這種好事怎麼不早說呀……”
走出內樓,梁生憶看到掌櫃的用手帕捂住口鼻,在門口等待。
掌櫃的把門關上,梁生憶走過去,笑著問:“掌櫃的可是偶感風寒?可以到我們藥莊看看哦。”
掌櫃的連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回了藥莊,梁生憶有些頹廢,也冇有心思再煉製什麼丹藥了。
她把錢拿去給她所有的投資人都交了商考指定金額,準備把剩下的錢給大家一起分了。
宋熠卻不同意了。
“你能不能借我點錢?”宋熠語氣有些著急。
梁生憶:“借多少?”
宋熠想了想,說:“五百兩,銀票最好。”
梁生憶:……
梁生憶:“隻剩兩百兩了,你先拿去吧。”
宋熠毫不猶豫地道謝接過,給宋灼留下一聲“等下去茅房換我回來!”就飛奔出去了。
梁生憶:我就知道你倆有悄悄偷懶……
不多時,宋熠也來到了明月樓門口。
他氣喘籲籲地把銀票拍到掌櫃的麵前:“掌櫃的,我要去內樓。”
掌櫃的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看清來人是以前來過但是錢不夠的人之後,便帶他去了。
掌櫃的給了他一張手帕,叮囑道:“進去記得用這手帕捂住口鼻,半炷香之內出來。否則後果自負。”
宋熠點點頭,接過手帕。
他進去之後,供台上的陶罐又開心地轉了一圈。
“今天居然這麼多人,少年郎,你想問什麼啊?”
“昔日清冤司首東方婧,如今可是白家家主的侍衛阿婧?”
對方正要拒絕,宋熠就打斷道:“清冤司已經解散了,我現在問的跟朝廷冇有關係。”
對方歪著頭想了半天,似乎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最終對方搖搖頭,回答了他一開始的問題:“不是哦。”
宋熠疑惑了,繼續追問:“那真正的東方婧如今身在何處?”
對方笑了笑,緩緩開口,說出了四個字:
“雪汝
山莊。”
宋熠抿抿唇,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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