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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裁縫日誌 第22章 第 22 章 做雞毛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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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雞毛衣裳

補油布傘、補衣裳破洞,
甚至補席子補蹴鞠,都在縫補的範圍內。

但給公雞補毛,聞所未聞。

林秀水實在莫名其妙,
她並不想搭理,今日生意出奇得好,積攢的好些活都還沒做完。

她說完後,
不管人家站在這裡,拿起剪子拆油布傘骨眼處縫線,先剪一半,再穿線縫補,
傘麵開開合合。

一人一雞在旁邊看她,傘轉一下,一人一雞也跟著轉,
半句話沒說,直到林秀水補完。

“我拿什麼給你補,我用針紮進它肉裡嗎,把毛一根一根給它補上嗎,”林秀水從傘底鑽出來,攤開手,很無奈,
“它毛都掉光了,
你要不給它吃點好的補補,
說不準毛能生回來呢。”

她說完才發覺,
自己說這話好似也有些毛病,畢竟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不說養雞養貓當小寵,
便是養蟋蟀、爬蟲的都數不勝數。

這男子專門乾的便是調鵓鴿、養鵪鶉、鬥雞、擎鷹為行當的,這一行被稱為習閒,他被人叫做李習閒。

李習閒歎口氣,他指指自己抱著的雞說:“吃了也長不出,這是隻鬥雞,小娘子你看過鬥雞博戲嗎?沒了毛的鬥雞還叫鬥雞嗎?”

林秀水倒還真見過,在南瓦子便有鬥雞取樂的,那鬥雞毛發黑亮,粗紅脖子,嘴巴特尖,兩隻雞相鬥又咬又啄,咬得越激烈,圍觀的人群叫好聲越響,直到另一隻雞筋疲力竭才停歇。

桑青鎮鬥雞盛行,不止鬥雞,還有鬥蟋蟀,鬥鳥,連紙鳶都能相鬥,有專門以此為營生的。

她反正不大喜歡鬥來鬥去的這種,隻略略看幾眼便走了。

“那你好生養著它,沒了毛不能做鬥雞,便做家雞,”林秀水低頭忙著自己的活,她真沒工夫跟這個人鬨。

李習閒一路走來聽彆人說,林秀水補工很厲害,他特意奔過來的,也不死心,又問:“那給它做件毛衣裳呢?價錢都好說。”

林秀水聽到這話,終於停下手裡的活,看了眼他手裡的雞,那雞脖粗紅,身上沒毛,隻有通紅的雞肉,靠著這兩個雞翅膀的毛撐著,偏偏尾巴上又有五彩的尾羽,越瞧越醜。

她真下不去手。

李習閒又道:“我跟雞鴨行都相熟的,小娘子要是能做的話,價錢好說,我再另送雞鴨和蛋。”

不早說,林秀水微笑:“原是給雞做件衣裳,我覺得也可以試試。”

“要是真不成的話,雞鴨蛋還送嗎?”

李習閒已經問遍了補衣裁縫或是治六畜的,大夥說他瘋了,倒是林秀水態度好,也不覺得他癡傻,他認定有希望才一直沒走。

眼下很爽快地說:“不成也沒事,我會用雞鴨蛋做謝禮的。”

林秀水有些難以邁出自己內心那一步,她反複告訴自己,賺錢,一切為了賺錢。

給人做衣裳是賺錢,給雞做衣裳也是賺錢。

做毛衣裳還更賺錢,還有雞鴨蛋拿,她如此反反複複地想。

賺錢嘛,做什麼都不寒磣。

她給這雞準備了專門的布尺,讓李習閒將雞按在地上,她拿布尺從雞脖子處量到雞屁股,又量雞胸,還要整個身體的尺寸,不能勒住。

雞味衝鼻,她不由得有些悲從中來,她還沒給人正經做過衣裳,倒是給雞做起衣裳來了。

量完尺寸,林秀水琢磨起衣物形製,褙子、上襦肯定都不行,袖口要寬,背上得補羽毛,開口要在脖子底下,隻能是短袖開襟,形製類比夾襖。

她揉了揉眉心,“這件毛裳得一百文,定錢五十這會兒交,這會兒前頭還有單子,我再琢磨琢磨,你晚點過來。”

李習閒連忙給錢,生怕給晚了,她轉頭來一句不做了。

林秀水先去洗了手,補完了三件衣裳,一把傘,零碎的東西,站起來走了走,才琢磨這件給雞穿的衣裳。

衣裳不是問題,問題是如何把羽毛給縫上。

等針又一次紮到自己的手,林秀水才選擇放過自己的手,這尾羽根部實在太硬,又很小,紮不進去。

她改用漿糊,漿糊粘紙粘布粘得牢,粘這個羽毛壓根粘不牢,晃晃就得掉。

縫不住,粘不牢,林秀水也沒放棄,燒飯的時候想,縫東西的時候想,最後想到了張木匠,做木匠的有一種鰾膠水,聽說粘得很牢。

張木匠沒在家,倒是張木生在,他一聽便說:“這鰾膠水確實粘得牢,木行裡不多,隔壁彩畫作多,他們調鉛粉、藤黃這種上柱上畫的,要日日熬鰾膠水。”

“我們這可沒有,但我正好去木行,順道給你要點來。”

林秀水道謝,張木生又指指自己,一臉期待,“你瞧我高些了沒?”

“我覺得自個兒高了些,晚上睡覺的時候腿跟魚一樣撲騰,你那法子真好使,我指定要長高了。”

林秀水不否認,“長高是遲早的事。”

晚點張木生去彩畫作拿了木罐裝的鰾膠水來,他跑得滿頭大汗,“不要錢,我找人家討的,你拿去用吧。”

“塗了這個可不能泡在滾水裡,一泡就會散開,鰾膠水怕熱,糯米漿怕潮。”

林秀水記住了,她看張木生說:“要不再給你做雙鞋墊?”

“可饒了我吧,”張木生左右搖頭,“我再也不敢想了,還說要穿門檻高的那種鞋,就你做的那種鞋墊,誰穿誰知道,我被我爹追著打,他跑一步我跑兩步。”

“我再往牆上跳跳,保不準真能高些呢,你拿著用吧,彆那麼客氣,你要沒了,我再給你要去,我可得走了。”

張木生扔下鰾膠水跑遠了,而林秀水追不上他,隻好作罷,記著這份人情。

她下午開始粘羽毛,叫小荷搬個小凳子坐邊上,幫她賣香囊,其他接的活她都說明日或後日再來拿。

然後粘的時候發現,羽毛粘不明白,按一根根羽毛擺起來哪哪都不對。

林秀水起身,擼袖子,走進院子裡,拎起自己家雞,掰開它的羽毛一陣細看,上掰下瞧,惹得那母雞咯咯咯直叫喚。

“彆叫,正是用到你的時候,”林秀水嘀咕,“原來毛是這樣長的,有大毛還得有小毛蓋著。”

搞清楚羽毛走向後,林秀水粘起來便得心應手了,一根根順著紋理粘好,那鰾膠水又黏又好用,多粘點,牢得根本扒不下來。

等到粘完最後一根毛,一件十分新鮮的羽毛衣裳出現了,那羽毛紋理走向,那平滑的內裡。

路過的娘子還說:“咦!你哪扒的雞毛皮,你這手藝不去雞鴨行可惜了,這皮子可真好。”

林秀水不語,她纔不會扒雞的皮,她給雞上新的麵板好不好。

她又抓來自家的雞,她養的雞有一點不好,那就是跟她一樣瘦。

但今日有一點好,瘦到剛好能穿上這件毛衣裳。

一隻雞穿件黑色羽毛衣裳,翅膀特彆黃,兩隻小豆眼裡看人,它咯咯噠地叫喚。

一天她儘折騰自己家雞了。

小荷看得哈哈大笑,差點沒把竹竿撞倒了,她抹著自己笑出來的眼淚說:“好怪,不像雞,像是什麼怪東西。”

“你等會兒就能見到真的雞怪了。”

小荷纔不信,但後麵一見那鬥雞,嚇得往林秀水身後鑽,她小聲說:“紅蠟燭長個雞腦袋。”

一人一雞看她,小荷閉起了眼,她又說:“是雞腦袋長在紅蠟燭上。”

林秀水咳了聲,“小孩就喜歡亂說,快給你家這,額,鐵公雞套上瞧瞧。”

李習閒震驚於真能把這衣裳做出來,有點結巴地開口,說完後又把這毛衣裳套在手裡瞧。最後他咧著嘴笑,把雞抱在懷裡,按袖子左右給它穿上,前麵的衣襟開衫處扣好扣,後麵全是羽毛的布麵拉扯好。

雖然近看特彆怪,但至少這後麵不禿了,原生的羽毛很服帖,就跟長在它身上的一樣,有些鐵公雞當年打遍桑青公雞無敵手的威風。

李習閒越看越想哭,悲從中來,他張口便道:“這可是我自個兒親自孵的雞啊。”

林秀水真想問問,他怎麼親自孵的雞。

“它從那麼點大,我一口飯,一口米,一口蟲把它給喂大,”
李習閒說到悲情處,抽泣一聲,“它也爭氣,打小就能啄雞啄狗,是雞中好雞。”

“旁人的雞好鬥,是要給雞身上撒芥辣,腦門上塗貍膏,腳爪上加刀子,我家這鐵公雞就天生天養的,打小就是那種好雞。我們選雞都有一句話,叫作小頭大身架,細腿線爬爪,你看看它,長得多麼標致。”

林秀水看不出來,她沒見過這麼醜的雞。

李習閒又長歎口氣,“從前它打遍百來隻雞都沒對手,那鬥雞叫一個了得,我隻要帶它過去,贏的隻會是我家鐵公雞。”

“眼下它老了,那毛也掉了,按我們鬥雞的規矩,是不能再留著它的。”

“可我想著,從前它幫我掙錢,老了我得養著它,我知道做這毛衣裳也沒用,看過的都說,它就沒幾日活頭了,隻這兩日工夫。”

“總要叫它穿著自個兒的毛走,不然光溜溜的到底下去,彆的雞要笑話它。”

李習閒笑笑,擦擦淚,他養了這雞三年,三年裡同吃同睡,他還在自己床邊安了個雞窩,如今想來真是不捨。

他付了百文錢,給了一籃子雞鴨蛋,兩隻小雞作為謝禮,他說:“這雞養大了,下蛋特彆好。”

“小娘子,真是麻煩你了。”

林秀水喊住他,“你等等,我不能白拿你這麼多的東西,你在這裡等我。”

她急匆匆跑回去,她有一麵鏡子,早前是她娘留下來的,打磨過她又用布日日擦,照得挺清楚。

她一氣跑到樓上,拿了鏡子下來,又跑出去,跑得氣喘籲籲,差點背過氣。

“你,你把這個,給雞照照。”

林秀水太相信自己的手藝,這身毛衣裳做得跟雞原生的毛差不多,她得叫雞看看。

其實這個舉動真的很讓人發笑,疑心是不是林秀水真瘋了,但她覺得,一件事情囑托到她的手裡,她收了錢,她要把事情辦好。

李習閒接過鏡子照做,將鏡子放在鐵公雞前麵,一手扭過雞頭讓它瞧瞧。

這大概是雞的雞生裡第一次照鏡子,第一次看自己。

原本隻是呆呆的雞,突然開始想啄鏡子,林秀水手疾眼快,李習閒趕緊捂住它的嘴,一時驚訝,“它已經許久不想啄雞了。”

“保不準照一照真的有用。”

李習閒歡歡喜喜帶著雞走了,直到兩日後,他才來報喜,說照鏡子真的有用,他那隻鐵公雞眼下很神氣,天天要啄鏡子裡的雞。

它大概不用死了,它還能陪他好幾年。

還說要給林秀水打麵招幌,或是做個牌匾,上麵就寫救雞一命。

林秀水逃得飛快,她不想再治雞了,那太可怕了。

但此時看著一人一雞離開,林秀水說:“好懸沒把我這寶貝給啄了。”

小荷歡呼道說:“我也要跟小雞睡覺。”

林秀水微笑,“當然可以,你娘要是不打你的話。”

“我娘會說打不死你,”小荷捏著鼻子學她孃的聲音,“小荷,你給我過來,看我打不打你。”

林秀水笑得夠嗆。

眼下時辰倒還早,林秀水開始收攤,沒辦法,昨兒出了名,也不知道誰給她傳的,一套比一套邪乎。

她今日除了些能補的收下來,還有二十來個莫名其妙尋事的,有找她補酒漏子的,這玩意又不是布,找她也沒有用。

那腳凳子壞了不去找木匠,找她個縫補匠,打卦的竿子繩子掉了,重新綁一下不就成了,非要過來找她給縫一圈;打牛的鞭子斷了,要她從中間接一段上去,她乾脆用發燭燒兩頭,燒的布料熔化,兩根接在一起。

還有什麼舊靴子、破褲子、爛罩子,酒簍盆子大席子。

她是個正經修補的,不是啥活都接的。

當然錢給得多,啥活都可以接,她為了錢違背自己的良心。

林秀水回去數錢,她將錢囊倒在桌上,嘩啦啦一堆銅板,她哼著調一個個數。

數完一遍,不信又再數一遍。

一日從頭到尾她賺了兩百七十三文錢!

她坐在椅子上,搖搖晃晃的,差點把椅子給弄折了,她連忙起身,“好險好險。”

林秀水又笑眯眯的,她將錢分作兩份,多的那一份攢著買布料、絲線和工具,剩下的則得買米,米缸要見底了。

她要帶小荷出去,給小荷梳三丫髻,戴她新做的紅色發帶,簪兩朵小荷花,又戴上貓貓香囊。

小荷臭美得很,一蹦一跳往街上去,早前每次過節,她娘都忙,她隻能看其他小孩出去,她自己躲門後頭瞧,誰來拍門她都不應,假裝自己不在家。

這會兒能出來玩,小荷跟每個碰見的小友都說:“我阿姐帶我去瞧熱鬨,我也上南貨坊去。”

有人問林秀水怎麼歇工了,林秀水麵上笑道:“聽說南瓦子那頂熱鬨,我們去瞧瞧。”

一路上全是賣花的小販,來往娘子郎君儘簪花,連街邊門簷上下也掛滿絹花或是生花朵,橋頭邊的桑柳兩樹,有小娃去掛上紅布條,謂之賞紅。

有人在發紅布條,林秀水上前要了根,抱起小荷,小荷高舉著手將布條掛在桑樹枝上。

“小荷,你真重啊,”林秀水抱她抱得兩手顫顫。

小荷趕緊跳下來,笑嘻嘻地伸手,“那我抱阿姐。”

“可彆,不是怕你抱不動,是怕我自個兒摔了。”

林秀水又見路邊有賣果子的,這果子不是鮮果,而是蜜餞,有十般糖、甘露餅、爊木瓜、糖脆梅等等,她給小荷買了包蜜棗兒。

到南瓦子時,那些路岐人正在擺弄傀儡,用絲線懸掛的,叫懸絲傀儡,林秀水看不懂演的是什麼,小荷卻瞧著津津有味。

她倆擠在人群裡看了好幾場,看不懂也在那捧場叫好,林秀水又帶小荷逛了逛,小荷隻逛隻看卻不買。

她都說不要,哪怕饞得咽口水也不要,她說自己肚子小,眼睛大,讓眼睛先吃。

兩人又逛到撲買的地方,小春娥之前說讓林秀水做了香囊賣給這些小販,她記住了,這會兒也拿了香囊過來。

畢竟在她攤子上賣不了太多,要買也是零星幾個,她更想有比較穩定的賣香囊生意,靠她自己的話,隻能是散賣。

但這撲買攤子實在多,圍著攤子撲買的人擠擠挨挨,林秀水隻聽一陣歡呼雀躍,那歡騰的手臂差點砸到她的臉。

她趕緊拉小荷走開,這樣興盛的撲買攤子大多也不需要她的香囊,倒是一些沒多少人的,撲買的東西又跟香囊沾不上邊。

最後在邊角找到一個撲買攤子,那守著攤子的是個年輕的娘子,懷裡抱著小孩,大概兩三歲的模樣。

那娘子很友善,一見她們來便笑容滿麵,“我家小囡正睡呢,你們看中了什麼先撲。”

林秀水看了眼那攤子上的東西,是些荷包、小頭巾、抹額之類的,樣式和顏色都不大出彩,針腳倒還算行。

她猜應該是這娘子自己做的,不是市麵上來的,有些過時。

林秀水也直接,沒有過多拐彎抹角,從布袋裡拿出自己的香囊問:“娘子,你瞧瞧,這些樣式的香囊能不能放你攤子上賣?”

姚娘子沒想到她的舉動,有些愣神,又笑容溫和接過來,她自己是個半路裁縫,東西好不好自然能看得出來。

這香囊一握到手裡,她先是被這貓頭香囊形狀吸引到,實在是很新奇,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瞧,想著小娃一定很喜歡。

又看那繡了杏花、桃花、梅花三種樣式的,摸摸這凸起來的花紋,按一按,軟軟的,花紋很秀致,顏色也耐看,青綠、淺紅、淺黃,她自己很喜歡。

更不用說那花囊,從前她見過其他形製的,一個便要百來文,但樣子好看,買的人多。

她確實有些心動,自己攤子生意不好也知道,隻是市麵上尋常的荷包、香囊動輒十文起,她也沒法子一氣買好多個。

姚娘子咬著唇,有些猶豫道:“不知小娘子這一個要賣多少銀錢?”

林秀水手裡牢牢牽著小荷,一邊跟姚娘子談生意:“我單個賣貴上一些,娘子要是肯試試擺擺,我能便宜些,這貓頭香囊五文最低了,倒是花囊可以十七文,這繡花的十三文,你看如何?”

“真賣這個價?”姚娘子差點忘記自己懷裡孩子,想要站起來。

林秀水肯定地衝她點頭,“姚娘子要是不放心,可以簽個契,以後賣東西便是這個價。娘子你不認識我,我住桑樹口旁打頭第二間,平常卯時出攤,到桑樹就能瞧到。”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想繡得這樣精細,才賣這個價,賣給我有些虧了,”姚娘子說的是真心話,她笑笑,“你看看外頭人那樣多,我這攤子卻沒什麼生意,你就算賣給我,也隻能做一筆生意,沒法長年累月的。”

林秀水說:“萬一娘子你生意起來了呢?不如先試試,我也沒有一定要娘子跟我做回頭生意。”

姚娘子實在中意,但她手裡銀錢不多,又自覺生意不好,隻買了五個貓頭香囊,兩個花囊,兩個繡花香囊,總是八十五文,林秀水小賺一筆。

等林秀水走後,姚娘子將這些香囊翻來覆去看一遍,覺得這樣好的香囊,自己不可能看走眼的。

她想博一把試試,將從林秀水那買的香囊掛在綵棚架底下,有人過來一眼能瞧見的地方,特意用繩子拴住,要叫花囊晃起來。

人對搖晃的東西總比較敏感,尤其這花囊搖搖晃晃,那開口處的花朵像真花在晃動,今日又是花朝節,大家對花相關的東西格外在意。

當即便有兩位小娘子走過來,等走到了近處,又驚歎一聲,“這原是開口袋,我遠遠敲著竟以為是朵大花,這貓腦袋也彆致,誰想出來的,真逗趣,我要博上一博。”

姚娘子喜不自勝,連忙拿來陶盆,想著要是生意好,明早便去桑樹口找林小娘子說一聲。

至於她惦記的林小娘子,已經逛完回去,拿從她那賺的錢,買了六升米,眼下一升米要二十文一升,三口人再省,兩天也得吃一升米。

到家時,王月蘭已經回來,今日花朝節她都在上工,染肆那裡叫她搬染架,衣裳全是藍料不說,連頭上和臉上也沾了不少,洗不乾淨。

她在麵盆裡用力搓,又轉過頭來問道:“阿俏,桌上的蛋是不是你買的,怎麼買了這麼多,你還買了兩隻雞仔?”

林秀水握住米袋兩個角,讓米倒進米缸裡,她一臉得意地說:“那可不是我買的,是治了彆人雞送我的。”

“姨母,你說我當初要是學醫術,眼下是不是能當個女醫?”

王月蘭瞧她一眼,“你照照自己的臉,看看到底有多大?”

“不大啊,”林秀水說,“再大點就好些了。”

她故意逗王月蘭的,又從身後掏出兩朵花,一朵桃花,一朵瑞香花,“呐,我給姨母你買的,等洗完頭,趕緊簪上,今日我來下廚,我賺了好多好多錢,買了米,還買了斤肉,”

小荷也湊過來,她笑嘻嘻地說:“我也有花哦。”

王月蘭則蹲下身子,將頭靠過來,“彆管洗不洗頭,快給我簪上,我也享我家阿俏的福,今兒個應應景。”

林秀水給她紮上,露出小小的笑容,她想,手裡有點錢真好。

夜裡睡下的時候,林秀水又做夢了,她已經很久沒再做夢。

但夢裡不是跟裁縫相關的,而是她自己,她又夢見自己每天出門借錢,給娘買藥煎藥,借不到錢的日子就去抓田雞、黃雀,幫彆人養她最害怕的大鵝。

不過比起大鵝,她更害怕沒錢,她吃了太多沒錢的苦頭。

當然夢裡當大鵝張開大嘴,撲過來咬她的時候,林秀水嚇醒了,她坐起來,摸摸自己怦怦亂跳的心,她喃喃自語,“還是大鵝可怕。”

她想吃大鵝。

林秀水還沒緩神過來,王月蘭在屋外喊:“哎,阿俏,你下樓看看去吧,有人拿了個大件來尋你補呢,就擱我們門口。”

“好,”林秀水起來穿衣裳,她揉揉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早知道昨日不洗了,眼下用篦子都梳不直,打了好些結。

自打好些人認識她後,林秀水早上多睡會兒都不行,大夥全趕著她要去上工前來找她。

一問為什麼不去彆的攤子補,有人告訴她,價錢跟她差不多,但手藝可差太多了,寧可繞個遠路也得上來這。

林秀水既感謝大家地擡愛,又累得不想動彈,她咬一個餅子過去開門,眼下這卯時都沒到呢。

一開門,她還以為又多了扇門。

她揉揉眼睛,以為自己沒睡醒,就聽那門後有聲音,她又疑心還在夢裡,門也會說話了。

直到門後有人說:“小娘子,我在前頭呢,我把家裡頭門卸下來尋你補一補呢。”

難為你有這麼大的力氣,林秀水真挺佩服。

她讓人先把門擡進門裡來,架在兩條長凳上,她瞧瞧能不能補。

這門是黑漆的,上頭有直欞格,格子裡糊的是絹布,那絹全裂成一條條的。

林秀水搖搖頭,“我補是補不了的,絹碎成這樣,除了全換掉,也沒有旁的法子。”

那郎君說:“我不是為補絹來的,就這絹當時用什麼東西塗的,我壓根不清楚,扯也扯不下來,想換絹布也沒法子。”

林秀水撩起裙子,蹲下來在上頭嗅了嗅,味道早就嗅不到了,她摸摸那絹布上的痕跡,結成塊硬邦邦的,很像她昨日用的鰾膠水。

她便說:“這木頭用滾水澆成不成?”

“咋不成,這都上過廣漆的,儘管澆。”

林秀水起身往屋裡去,從灶口處拿了湯壺,又拿個大木盆墊在下頭,她先順著最邊緣開始澆,試試有沒有用。

澆淋一會兒,等木格上滾滾白氣跑光了,她上手撕了撕,能撕動,不會將黑漆帶下來。

她便笑道:“是用鰾膠水粘的,它怕熱,用滾水淋一淋就能撕下,郎君要是在我這撕,得給三文錢,拿回家中去不要錢。”

那郎君喜道:“我娘子不信,我就說到小娘子你這來指定不出錯,我在小娘子你這撕,我信你的手藝,我們粗手粗腳的,等會兒把門給撕爛了。”

林秀水笑笑,她手穩又準,後頭淋完,轉而撕前頭的,撕得乾乾淨淨,縱是有一點帶膠痕的,她都會用布泡在熱水裡,蓋上,一點點擦到反光。

那郎君感慨於她的細致,說三文錢不值當,林秀水給他搭把手,讓他能把門放到獨輪車的車架上,確定穩固後才道:“三文錢也是你們辛苦賺的,不能叫郎君你下力氣,趕這麼老遠過來,還要看我糊弄了事。”

“下回有事隻管來找我,慢些著走,這路上有石子。”

林秀水送他到路口,見有兩三個娘子搭夥走來,朝她招手,便又走了幾步上前。

“阿俏,這麼早就有開門生意了,真不得了,”一個娘子笑盈盈地說,又扯著領抹處叫林秀水瞧,“上回你說用粗鹽磨細鹽去焦痕,我原還有幾分不信,照你說的試了試,等日頭曬透了,真沒了。”

“我這是還謝禮來了,諾,這是我自己繞的蠶絲,我特意煮過了,你拿去用。”

“還有我的,本想找你補補,你非說我那簪子是小毛病,給我挑一挑,補一圈就成,不收我錢,我也拿蠶線來還你。”

林秀水真心覺得這些都是順手的事,壓根不值得來還禮,又架不住人家塞過來,隻好說:“那下回衣裳有問題來找我,不收錢的。”

那三個娘子說完話也不走,相互推推,有個娘子說:“阿俏,你叫我們在旁邊坐著瞧瞧唄,我們保證不打攪到你。”

“隻是那回那看你補燈籠,怪有意思的,這手一上一下地翻動,那燈籠就補好了,前頭我們憋著氣瞧的,後頭那一補好,我就覺得心裡頭多暢快都不知道,回去連睡前也在想你那手藝。”

林秀水聽了不免好笑,“娘子們要想來瞧,自己帶了凳子過來坐,不過我也不是日日有織補活計的。”

她其實還是不懂這幾個娘子,她們想看的是她這個獨一份的手藝,不管補什麼,她們都稀罕。

所以從這日早上起,林秀水縫補東西有了看眾,每次補完就會拍手叫好的那種。

而林秀水被人盯著縫補,壓根沒有一點壓力和不自在,她生怕彆人看不見她日夜苦練的手藝。

手藝不當眾給人瞧,那便猶如“錦衣夜行”,她做不到,她要有錦衣,恨不得敞著走。

當然到林秀水這裡當看眾的,也根本沒有失望的時候,就算送來補的東西實在普通,經林秀水的嘴巴一講一說,經由她的手一動一補,比看南瓦子的路岐人噴火藥都要來得舒坦。

就好比補這個紗櫥。

既剛起早給門除膠,這大早上的,又有人不費艱辛,把自家的紗櫥運過來,讓她補一補。

林秀水晃了晃那櫥門,很老舊了,底下榫卯相接的地方也不大牢固,倒是那紗刷得很乾淨,上頭有十來處明顯的裂痕,紗抽絲了。

臨安從唐朝起就有了紗,到了這會兒,紗的種類更多,林秀水在成衣鋪裡摸過,有素紗、天淨紗種種,這櫥櫃用的便是素紗。

後頭看的娘子說:“我曉得,是不是要織補?”

林秀水笑笑,走回去找針,她回了句,“差不多,我管這叫加紗。”

那來補紗櫥的老丈原本還不信兒子的話,一聽林秀水胸有成竹的語氣,看她那架勢,不免覺得有看頭,也湊過去瞧。

林秀水先把櫥門拆下來,用布擦擦邊角,平放在自己的寬桌板上,正常從底下取原線,但這次取完線,需將線穿過孔眼很小的紗裡,補上這七八處抽出來的絲。

一是考驗眼力,要是上下穿錯行,又得抽出大半來,二是手穩,手不穩,粗針一偏,在紗布會留個大孔眼,很麻煩。

林秀水晃了晃手,擦乾手心裡的汗,將左手貼在紗布底下,右手穿針帶線,讓針極為緩慢地穿過第一個孔眼。

針頭大,而孔眼隻比針尖略大,很容易崩破。

所幸很順利,她呼了口氣,接下來便是在紗裡上下挑線,找到相隔的孔眼,看得人都忍不住眨眼,偏林秀水一口氣補完了一條。

她用針頭颳了刮線,原本有一道抽絲過的細痕,在她的撥動下,眨眼便消失了,跟沒壞過的一樣。

那老丈拍手叫道:“好!”

“這手藝真絕了!”

林秀水眨眨眼睛,也不理會眾人的誇獎,她開始加第二條紗,有了加第一條紗的手感和經驗,加第二條的時候動作便快了起來。

到後麵,一氣補完第三條、第五條,第八條,補完叫人老丈對著光瞧瞧,看看前後有沒有出線的地方。

那老丈嘖嘖稱奇,他很實誠地說:“我真找不出原來勾線的地方在哪。”

說得其他人一陣笑。

補一根短紗三文錢,長紗五文錢,林秀水收了二十四文錢。

晚點林秀水收了攤,其餘幾位娘子心滿意足回去,其實還沒到她要去成衣鋪上工的點,隻不過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姚娘子。

縫補賺得錢少,又辛苦,誰來盯著她看,給她數錢都可以,但是香囊這種賺得多,林秀水誰也不說,悶聲發大財,她想發大財。

“小娘子,”姚娘子跑上前來,“我昨兒拿你的香囊掛上去了,來撲買的人不少,全是沾了你的光,賺了比我平日多的錢,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想著分”

“彆,”林秀水連忙打斷,“這賣出去的東西便是賣出去了,娘子賺了多少錢都與我無關。”

“生意好是好事呀,我還想多賣點香囊,正好不用自己操心。”

姚娘子這種老實人做生意,占了彆人便宜總是不安心的,哪怕她也確實缺錢。

“那,要不”

林秀水笑道:“進屋裡來坐坐吧,我手裡也沒有太多香囊,畢竟我隻有一雙手,倒是還有些彆的,像是貓頭鞋、虎頭鞋,娘子要是看得過眼,也可以擺攤子上。”

說起來她上次賣的貓頭鞋鞋麵,隻賣出去幾雙,後頭壓根沒有人再過來買,但是滿巷子的小孩都穿上貓頭鞋了,這布樣學學還是太容易了。

所以林秀水還積壓了好幾雙,正好姚娘子瞧得上,先賣給她,總有六十五文。

至於香囊,林秀水沒做完,她裁剪好樣式,來不及縫合,姚娘子要得多,她隻能做點給點。

歇工一天,又到要去成衣鋪熨布了,林秀水也會偷懶不想上工,她真佩服她姨母能一年有三百五十日能準時準點上工。

她基本掐點到的,早到早熨,工錢又不會多一文。

進了成衣鋪大門,顧娘子喊住她,“阿俏,今日有十來條滿襇裙要拿來熨。”

林秀水呆呆地將腦袋轉過去,用食指指了指自己,“我嗎?”

顧娘子不解:“不是你熨還有誰?這裡有第二個人?”

天塌了,山崩了,水枯了,林秀水真想找個人幫她把天給頂起來。

“那個娘子,”林秀水努力給自己爭取,“真就我一個人熨嗎?褶子那麼多,要先打理褶子,再熨重痕,平燙反熨,真的有些麻煩,這熨裙子絕大多數時間便費在這上頭。”

而且她真的很想裁衣,縫衣,不隻是每日枯燥地來回重複一個活。

顧娘子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這雇人是得多出一份錢的,當然她也確實不想讓林秀水以後隻熨布,總有人要來接她的活。

“這樣,”顧娘子撥動著算盤,算了下後道,“我叫小春娥二姐過來幫你,你看看人能不能用。”

林秀水高興地直點頭,她猛猛謝過一番顧娘子後,轉頭告訴小春娥這個訊息。

“你是說,”小春娥一字一頓,“要叫那個有無比蠻力,一隻手能把我拎起來,甩過來,甩過去的大春玲來熨布嗎?”

“不如把我當布熨了吧…”

作者有話說:這幾天都是淩晨十二點差不多更新,不好意思打亂時間了,等上夾後會恢複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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