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裁縫日誌 第30章 第 30 章 一年年走下去
一年年走下去
桑青鎮的雨來得很勤快。
林秀水穿油衣,
戴油帽走在街上,雨順著風灌進她脖子裡,她踩了一處水窪,
疑心是誰祭祀燒紙馬,全放的雨龍。
雨龍是祈雨的紙馬,祈晴的叫指日蠻,鋪席裡最多的是幾疊避免感染時疫的紙馬,
稱天行帖子。
林秀水繞過水窪走過去,店家說:“小娘子,要什麼紙馬?”
她清清嗓子道:“要財馬。”
店家瞧她一眼,
按在指日蠻上的手悄悄挪開,他開始翻找財馬,邊找邊說:“都是臘月裡的貨了,你想要的話,得放香囊裡好生藏著,到今年臘月裡祭祀時燒了,這樣纔有用。”
“怎麼眼下纔想起要買紙馬了?”
林秀水一言難儘,
給了六枚銅錢,
她這幾日屬實有些倒黴,
她熨紗緞時把自個兒左手燙了個泡,
上李戴花洗麵藥家針刺挑泡上藥,花了她三十文,兩日沒法出攤。
還掉了枚針,她都不知掉的,
還是被人順走的,她又得去買枚新的,莫名其妙沒個三十文。
可真夠氣人的,所以她上火,喉嚨又疼又啞,想抗過去,結果沒好,被她姨母耳提麵命,要她上成衣鋪對麵,那香水行邊上的山水李家口齒咽喉藥買藥,花三十文買了一瓶熟藥,吃兩日好些了。
但她不信邪,買張財馬來試試。
想了想,又買了兩張來,塞進香囊裡,踩著水窪到成衣鋪,路上有兩三個街道司的人,穿蓑衣,甩著拖把蘸水坑裡的水,好叫車架過去不至於濺一身水。
還有兩個人跟在人家後頭,拖那腳底沾的黃土,吭哧吭哧地拖,拖到變成黃水流出去,還笑嘻嘻地說借雨水的光,不用提水來衝淋了。
“小娘子,上工去啊,”街道司的老管事衝林秀水打招呼,“雨天路滑,可得當心些,前頭剛有人在這跌了一跤。”
林秀水走兩步過去說:“你老才當心些,你們街道司的都需當心些,今日雨怕是要下好一陣子。”
得了老管事的回複,她又趕緊往前走,一路碰見街道司的熟麵孔,都晃晃拖把跟她問好,她心裡高興,小走著到成衣鋪裡。
將油衣掛在外頭,進去後給大春玲和小春娥發了一張財馬。
“諾,一人一張,早日發財。”
小春娥鄭重收好,用很嚴肅地語氣說:“我要發財了,我雇人給我燒炭,我整天出去撲買。”
大春玲瞪她,林秀水舉起燙到的左手說:“我讚同,除大春玲外,無人反駁。”
“歇歇吧,尤其是你的嘴。”
林秀水倒是想歇,手不爭氣,成衣鋪又離不開她,這紗補得差不多,那頭還等著裁衣呢。
“快來,玲姐兒,我教你熨,這熨紗可真得注意了,不然真成炙肉了,我說我自己,哎呀,這話少說,全應驗了。”
林秀水手廢誌堅,多虧她左手,她已經練就隻靠右手熨布、補紗的本事,怎麼都沒法阻礙她賺錢,賺布頭。
今日也沒法擺攤,歇了活計後,她去了洗衣行,光明正大進去的,之前隻能偷摸在角落裡,這會兒門口的守門人認識她,肯放她進門了。
她發紅包[撒花][撒花][撒花]
春二月的最後三日,
住在桑樹口巷子口裡的人,有些起早拿一兜銀錢,有些到處借錢,
要還從質庫抵押東西借的屋債,以及想贖回東西。
屋稅一年交兩次,可屋債月月交,
而且質庫裡押的東西,當期一過,大多會在春三月賣掉。
王月蘭到這幾日裡,讓林秀水先少支攤,
自家也不開門,生怕人來借錢,她自家還債多虱子癢呢。
她這些日子裡,
靠給街道司做拖布賺了五六百文,她正把銅板數好,用繩子吊起來,邊穿邊說:“我抵的東西好歹是船,西門那戶人家,膽子夠大,壓的田契,
我說都不如陳桂花聰明,
她儘壓些不值錢的東西。”
“我這也快到當期了,
再不還上,
得給我將船拖走,我還一貫二錢,大船隨他們賣了,小船贖回來給你用。”
王月蘭一早的打算便是這樣,
前頭林秀水對桑青鎮路不熟,日日走路能混熟,但眼下都要一個月了,不如船快。
劃船隻要從最前頭的竹木行過去,拐個頭的工夫,便能到桑綾弄。
林秀水上樓取錢,她將錢袋子放桌上,推到王月蘭跟前,她說:“我得出大頭的,不然這船我也不用。”
“讓你出,你出多少,”王月蘭提起錢袋子,怪重的,她倒出來一看,一數,有八百文。
“你生意不做了?你出這麼老些!”
林秀水手裡還有一兩百文,她再過幾日發月錢了,正好能填補上,到時候她還要寄些東西回上林塘。
兩人沒在錢上算得很清楚,林秀水想多出,王月蘭也隻能隨她。兩人趁人不多,早早出門到質庫裡去,拿條子交錢換船。
這抵押的船都被送到東岸口上船亭處,她倆坐質庫的船去取船。
王月蘭前頭沒了的那個男人,從前是做船的,所以她抵押的小船同其他不同,一眼便能瞧出,船篷是木頭做的,方方正正很高,不像其他船用竹編篷倒扣,進去要彎腰坐下。
船當時費了心思做的,桐油混麻絲漆得滴水不漏,所以停靠了大半年,也沒有太多要修補的地方,小修便行。
林秀水看新船便說要同王月蘭換船,她劃那艘破的就行,王月蘭斜眼看她,“少來,你劃艘破船到桑綾弄那去,叫人家怎麼瞧你,且你之後不接外活了?你的裁縫家當總得有地方放,有艘好船,你鎮上哪裡的活接不得。”
“你隻管搖去。”
林秀水很會跟船打交道,不管是搖櫓,或是撐篙、劃槳,但凡水鄉裡長大的,基本男女各個是弄船好手,林秀水十歲起劃船,她劃她的小舟送她娘去老郎中那拿藥的。
但後麵學裁縫手藝後,她不大用船,搖櫓搖得多了,手會破皮生繭子,一生繭子縫布料時便要勾絲,所以她決定戴手套搖櫓。
劃回到桑樹口時,王月蘭請了對岸的船匠來看船,給百文錢,重新塗一遍漆,再修檢一番,船頭加高點,讓林秀水能使上勁。
所以下晌林秀水回來時,便見到了一艘嶄新的小船,桐油漆得船身光亮亮的。她很喜歡這艘船,前頭有用四根棍紮起的高篷子,下雨天時劃船搖槳不會被淋,後麵的船艙稍低,但裡頭算是寬敞,能坐一兩個人,放米袋、油鹽、雜物,不用她再費勁過幾座橋提到指節脹紅。
王月蘭拍了拍船身說:“這船新,不要停船埠那頭去,碰上夜裡有人將板撬走也不知,交兩個錢,搖回到上西頭船洞那,夜裡有人守著。”
林秀水應下,過了今夜,她不再走路,她搖船上工去。
在桑青鎮裡行船,同上林塘那寬闊河岸,舉目望去重重遠山,片片青田不一樣,這裡河道窄,兩岸全是黑瓦磚牆的屋舍,有人在二樓撐起窗朝樓下喊,有對門人家開啟後門,往外潑一盆水。迎麵碰上柴船,她還得小心搖船避讓,結果擦著兩岸人家掛的衣裳中間過。
林秀水有點手生,在河道裡摸索,起早的天,搖得腦門出了細汗,偏有人眼尖,隔著埠頭喊她,“小娘子,你等等。”
她趕緊停了船,彎腰從船篷底下探出頭去,她不認識喊她的娘子。
可這娘子對她熟得很,招招手,“怎麼想起搖船了,不過正好,你從這過倒是方便,我這些日子忙著剪桑,騰不出手去你那,我有件麻衣勞煩你給我織補織補,還有件小孩穿的肚兜,開了線,我手糙得很,補不了,你也給縫補下。”
“多少銀錢,我拿給你,我也不急,你哪日補好了,到這喊我一聲便成,正巧不用我跑你們桑樹口去了。”
林秀水實在沒有想到,搖船去上工也能有生意找上門來,她脫了手套,弓身出去站到船頭,伸長胳膊接了衣裳過來,細細看了下,她急急跟人講清楚,說了個價,“娘子給我二十五文便成,我明日過來捎給你。”
“成,你多多行船來,我們這裡上工忙,總跟你碰不上麵,慢些著點。”
得虧林秀水起得早,來往船不多,要碰上晌午邊,停靠邊上說話得被後頭罵的。
她也沒想到有生意,空著船來的,看來還得去買兩個乾淨簍子放船上。
這兩岸俱住了人家,她不認識旁人,可不少人卻識得她,大半跟她做過生意,尤其她的船很打眼,跟彆人的船不同,總要瞧上一眼的,一見是她,總要叫住她。
“我說呢,誰搖得的船呢,扭扭歪歪的,”有個大娘搭著門邊笑,“原是你這個小裁縫。”
“昨日釣了兩條鮮魚,還剩一條,我想想送到桑樹口,繞好大一圈,正碰上了,你拿去吃。”
那大娘提了魚,走下埠頭來硬要將魚塞給她,林秀水推拒不下,這大娘倒沒跟她做過生意,可她認識,日日總要過來瞧熱鬨的。
“秀姐兒,你先彆走,”又有個娘子從二樓窗子探出頭,連忙喊住她,“我有個物件要補呢,你且等等我,我這就下來。”
林秀水蹲在船頭,原本還想著從水路走要快些,沒想到更磨蹭了,沒搖幾步路儘接活了,她今早想著不熟悉水路,早些收了攤子,那活全在這河裡給補上了。
“這窗子糊的絹布,叫哪隻蠢鳥來抓了個洞,我一直催我家官人拿了上你這補,他個死鬼,拖了又拖,我家裡小兒才三個月,脫不開身。”
“我一直惦記著,小半個月了,看到這窗便心裡煩悶,又惱又氣,得虧今日瞧見了,我算是不至於總記掛著這事了。”
那瘦弱娘子說完,抱著板木窗,慢慢地側著身下來,低頭看石階,將挺重的窗子遞過去。
林秀水伸手接過,還挺沉手的,她看了眼後麵,沒有船,便又低頭看這扇木窗。
確實像是被鳥爪勾破的,原先這白絹布糊的窗應當素淨好看的,眼下勾絲破洞,她數了有五處,確實叫人越看越叫人糟心。
她將木窗靠在自己船艙邊上,又走到船頭笑著說:“這絲破的地方雖多,但能從底下取出不少線,娘子你放寬心,我夜裡晚上趕趕工,給你的先補上。”
“隻是洞多,銀錢費得也多些,這一扇窗補補要五十文。”
這對那娘子來說確實有些貴,可當時窗子買來花了一貫多,換一張絹布就得將剩下的全換了,那可不是五十文的事情。
她當即便道:“我信得過你的手藝,我去取了錢給你,勞煩你多費心。”
這確實信得過林秀水,沒付一半,直接給全了,而林秀水幸虧今日挎了隻大布袋,不然錢都沒地方放。
總算磨磨蹭蹭到河中央,行了一半路,終於沒人喊她,隻遠遠的她見伸出根竹竿,竿上掛了個小竹籃,裡頭裝的什麼看不分明。
她想搖櫓將船搖到邊上去些,便見邊上有人頻頻招手,她又搖回來,眼見那竹竿伸到船上,竹籃放到船頭來,原是一堆糖糕。
林秀水盯著埠頭上這對夫妻,她有點模模糊糊的印象,但實在認不出到底是誰。
“小娘子這是自家做的,拿去吃吧,上回你替我家閨女補好了衣裳。瞧你怕是記不起來了,就那個想吃魚下河去撈,結果掉河裡去的,又哭又喊,我娘呢,我爹呢的大胖妞。”
那當爹說得毫不留情,林秀水這才記起來,因為那丫頭是真胖,她還沒見過這麼壯實的,用儘力氣憋紅了臉也沒抱起來。
這糖糕不接也得接。
從桑橋渡到桑綾弄的一路上,林秀水船行一段路,接一兩個活,人家再強塞她點東西,搞得船艙裡頭還沒坐人,倒是塞滿雜七雜八的東西。
以至於明明是早些出門的,硬生生踩著點到的,要去船洞邊停船,給兩三文錢叫人管著,還去買了個小盆,裝水放魚。
“你殺魚去了?”小春娥不解。
林秀水用力搓手,搓得起沫子,她說:“人家給的,我今日自己搖船來的,許久沒搖過了,肩頸這塊可疼了。”
“你們那河又窄又平,想借點力氣都不成,要我說,還不如走著來得快些。”
“話雖是如此說,”林秀水沒打算繼續走路,她說,“好些人還用得上我呢。”
林秀水也是今日才得知,哪怕住桑橋渡邊上的,隻隔一道橋,大夥想修補些東西,也因忙於生計騰不出空來。
總想著下次等不忙了,可這稅那稅,這錢那錢,為了錢為了自個兒又或許為了其他人,總沒有閒下來的時候。
哪怕水路確實難走些,林秀水為了這河道裡的人家,也願意日日搖船從枕溪裡這條河過。
所以她回家後的傍晚,先找出要接活放衣物的簍子,放其他散件的盆,之前她叫張木匠用竹子做些簽籌來,也便是竹片,隻她的簽籌需要穿孔。
這是她從洗衣行學的,原先她能記住每個人,誰給的什麼東西,要補的地方在哪,可眼下活兩頭接,東西太多,她有好幾次搞混過。
做簽籌穿了孔,掛上不同顏色的線,兩種同色的,一根放在補的物件上頭,一根則給來補東西的人,按簽籌過來領。
這回也給帶上,隻她仍覺得不大好,因為有時候會忘記要補的是什麼地方,尤其有特彆需求的。
她坐在窗前琢磨,才發覺一件事,要她會寫字便好了,她就能將所有的事情寫下來記住。
有了從前的記憶,她確實能識得不少字,可那都一知半解,更彆說會寫字,她確確實實不會寫,哪怕她能很流暢地畫出紙樣,她也確實不會寫字。
她從前的日子裡,為了生計下田、養蠶、養雞鴨、繅絲織布,又花很多工夫在縫補上,壓根沒多餘的工夫和錢來學寫字。
但眼下她的營生漸漸穩定,她即將能領到月錢,有一貫的銀錢,她或許可以挪一些出來,先買點筆墨紙硯,再尋人來教教她。
她慢慢想著這事,反正也急不得,她先將要補的活按急活和慢活分好,開了窗子,將自己手裡的木窗立起來,漸漸傾斜,看絲勾破得多不多,取了線慢慢細細補上。
補得累了,她去倒茶喝,喝了茶回來,窗外有人叫她,她小走幾步,有艘船停在她窗子前,船上的三個娘子她壓根不認識。
“你是林小娘子吧,做裁縫的?朱七娘說我們有活的話,來找你便行,”有個身形壯碩的娘子走到船頭,輕鬆撐篙將船劃來,她邊劃邊說,“我們是來找你縫衣裳的。”
“三位娘子要縫什麼,”林秀水探出身子問她們,越覺得她們三個這般壯碩的身形,應當不像是尋常做活的女子,哪怕穿了遮肉的衣裳,依舊顯得骨架很大,臉上卻一點不胖,像練家子。
那說話的胖娘子伸手遞過來一件衣裳,林秀水沒來得及看形製,隻摸得出很輕薄。
她拿進去,抖了抖展開看,挑了挑眉,是件無領短袖的衣衫,這種她記憶裡見慣了的衣裳,在這裡隻有一類人會穿。
那便是女相撲,也被稱為女颭(zhǎn)。
相撲在宋朝很盛行,男女相撲裡,尤其以女相撲的場次最為受到追捧,她們大多穿這種無領短袖的衣服,露出腰腹和粗獷而有力的手臂,兩兩相博。
林秀水沒看過,男女相撲她都不大喜歡,但是仍有聽聞過很多女相撲的名號,如“賽關索”“囂三娘”“黑四姐”。
而她眼前的這三個女相撲,則名不見經傳。
林秀水看完這件衣裳,除了有些輕薄之外,她實在找不出需要補的地方。
女相撲莊三姐靠過來,低聲些說:“不是補,是叫你再照著這樣式,縫一層厚底到裡頭,不至於廝打時被扯破領子。”
“再給這種料子縫一層底?”林秀水重複她的問題,她又摸了摸,這種薄不同於細布薄,她稍微帶點巧勁扯了扯,布帛已經被拉伸到有輕微裂痕。
她的力氣不算大,林秀水纔看著這衣裳皺了皺眉,“就給你們穿這個?”
莊三姐平靜地說:“那乾我們這種行當的,自古都穿這種衣裳的,隻是從前這料子好,我們如何搏鬥也不會撕扯壞對方的衣裳。”
“可眼下卻不同嘍,”另一道聲音從船後傳來,“這做的是衣裳嗎,跟紙頭一樣我一打便稀碎,老孃眼下真想把那吊三拎起來打,貪我們的錢,買陳年的布。”
即使她們不願意明說,林秀水也聽出了其中的意思,有事尋她幫忙,她自然義不容辭,也不願生挖背後的故事。
隻是揚起笑臉說:“碎成稀巴爛也有稀巴爛的補法,至於這種衣裳,加一層底不如加兩層,我保準扯不破,你們放寬心博鬥。”
她拿了兩張細布料子過來,疊在一起,叫莊三姐放在手裡扯,莊三姐的力氣勝過許多男子,她岔開腿,用力往兩邊扯,扯得料子變了形,但沒裂。
“嘿,我來試試。”
後頭兩個娘子也用力扯,沒扯破,要知道她們可是徒手能掰斷粗木棍的。
莊三姐又問:“就照著這個補,什麼時候能好,我們明日得上台,這衣裳也是這會兒工夫纔到我們手裡的,還有兩件。”
“這很快的,你們明日五更天來取,至於錢嘛,不收了,我還沒瞧過女相撲打套子呢。”
這三個娘子都被林秀水的話逗笑,莊三姐說:“好,我們請你來瞧,你明早到南瓦子裡來。”
其實林秀水覺得相撲沒多大看頭,兩人搏鬥,不管男女,哪有什麼好瞧的。
但當她在南瓦子裡的台上,看到莊三姐穿著短打,同另一名同樣高大女子搏鬥在一起,兩位身形壯碩,但走位尤其靈巧,每一招出勢手很快。
林秀水自認為自己的針法算快的,可卻壓根敵不過她們的手法,強勁有力,身姿靈活,出招對打,疾速如風,莊三娘換身躲過一腳,背觸著地,又猛躍起來攀扯廝博,嚴肅而認真地對博。
比起簡單的互博取樂來,林秀水覺得這已經稱得上絕活。
台下看客也紛紛叫好,跟衣裳穿得如何沒多大關係,這身法便值得喝彩。
“你們女相撲都跟風一樣,嗖的一下,壓根沒影了,我眼神都來不及轉,尤其是你那整個人貼到地上,又猛躍起來,跟條魚甩尾一般,嘶,”林秀水跟下台的莊三姐說。
莊三姐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她流了不少汗,臉色通紅,卻笑著說:“多虧你的衣裳,我們倆可以放心對博。”
“那是,我做的東西沒話說,”林秀水順勢接話,“我昨兒琢磨了一夜,與其擔心送來的衣裳,還不如穿身自己的衣裳。”
她其實有問過莊三姐等人,畢竟女相撲在許多人眼裡看起來不大體麵,有沒有想換個行當的,但她們都說:“為什麼要換?”
莊三姐說:“我纔不會換,就喜歡正大光明對博,我們都想打到自己出名的時候。”
所以林秀水便說:“我可以照著這種形製的衣裳,按你們每個人的身形,給你們貼身的,會有些厚重,但是撕不破。”
“這次可得給錢了,你們還是有些費布料的。”
莊三姐很得意地說:“那當然費布料了,我一天吃十碗飯,當我是白吃的嗎,吃了就得長肉,我一手能拎起兩個男的,敞開了做,我們賺的銀錢可不少。”
所以林秀水接到了頭一批做貼身裡衣的單子,一件四十五文,光是她們短上衣需要的布都已經要三十五文了,一件衣裳能有她兩個人大,真費布料和手啊。
可她又很高興,她做的衣服怎麼也撕不破,至少在女相撲那裡,保留了對雙方的尊重,她僅僅能做到如此。
在那之後,林秀水仍照常搖船,往返於河流之中,早晨搖著船,停靠在河邊上,然後站在船頭朝邊上喊。
“張阿婆,你要補的袖子,我給你補好了,你從二樓把籃子放下來,我給放到裡麵了嘍。
”
“李三娘子,這是你要的香囊,錢放我的籃子裡,”林秀水將自己的竹竿伸過去,那前頭有兩根木板,上頭又定了個小方盒,那是她做過來收銀錢的。
前頭那要修窗的娘子出來,高高興興地回:“那窗補得真好,半點痕跡瞧不出,要能知道修得這樣好,我下回可不惱了。”
她能接的便接,不能接的便讓她們上彆處補去。
林秀水之前想過,她的船裡坐人,放糧食豆袋或是柴,從沒想過,每天都運一堆亂七八糟,急需縫補的破爛回去。
再把一個個破的、爛的,全補成好的,挨家挨戶送回去,讓它們在完完整整地到家裡需要的地方去。
當然並不是有了河道口兩岸的生意,林秀水桑樹口的攤子便不做活了。
要她說,河道口的人家樸實,每次尋她補的東西也中規中矩,衣裳褲子鞋子,基本都跟布沾點邊。
桑樹口的生意便比較有意思得多,跟她隻要八竿子有半竿子能碰得上的,全來找她。
就好比眼下,林秀水發誓,她下回真的要打個招幌,上麵就寫,牲畜勿擾。
林秀水扭頭,正對鸚鵡的臉,它小豆眼眨啊眨,張開嘴,歪著腦袋喊:“救—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