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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裁縫日誌 第85章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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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傘一把把借出去,
賣雨衣油帽,下雨天裡,鋪子裡也有了點生意。

礙於下大雨,
不好走水路,又濕了裙角和鞋襪的幾個女子,接了送來的這把傘,
到鋪子裡歇歇腳,烘下衣物,接受好意又覺得過意不去的,在鋪子轉悠,
與眾不同的形製讓人眼前一亮,買了好幾件。

不過一個小娘子看了一圈,挑了又挑後說:“這裙子不錯,
跟其他鋪子裡的形製都不一樣,就是這顏色,我不大喜歡,且你們賣得這麼多,到時候路上碰見的人,都穿這個,那我們不是撞上了,
多叫人難為情。”

哪怕大家再三說,
臨安城那麼大,
很難撞得太多,
人家不大喜歡。

下雨本來沒帶傘的人不多,一日滿打滿算借出去十五把傘,賣出去二十把傘,到鋪子裡來有十二個人,
做了七八單生意,賣了十二貫多的銀錢。

除去成本,壓根沒賺多少,鋪子裡大家在積水路段走了一日,脫下鞋襪來,不少腳泡得發白發皺,張蓮荷打了個大噴嚏。

林秀水累得打瞌睡,被她這個噴嚏嚇得一激靈,揉揉沉甸甸的眼皮,攏緊身上的豆綠褙子。

她儘量讓自己顯得有精氣神,“叫了魚湯,另有七寶擂茶,大家先祛祛寒,墊墊肚子,晚些等雨停了,我們到這附近的正店去吃點好的。”

“再回住處換身衣裳,睡個整覺,明日晚些來。”

“好,”張蓮荷第一個響應。

其他人稀稀落落地回,實在提不起太大的興致,畢竟生意不好,開業奔著虧本去的,很難高興得起來。

陳二孃子揉著腿,暗自在心裡嘀咕,呸,早知道就不爭破腦袋過來了,錢沒賺到還受罪,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借傘隻能帶來短期的生意,還有借傘不還的,又虧一筆,也有借了傘,轉日尋過來還的,順帶買幾件衣裳。

幾日下來,雨仍然不停,有了些許人知道滿池嬌,每日也有五到十二貫的進賬,但跟大家所預期的錢數一半都沒達到,強撐著而已。

鋪子裡前期的錢一直是裁縫作墊的,開了鋪子後,不再出錢,自負盈虧,還得從鋪子裡支取銀錢,付清大家的月錢,餘下三成纔是林秀水賺的錢。

就像抽紗繡,能賺錢的話可以提月補、節禮,漲月錢,像滿池嬌賺不了錢一直賠的,裁撤人員還得補上一大部分的虧空,畢竟當時林秀水也為了爭取布料和鎮裡的買賣定價,做過賺錢的保證,列了很詳細的契約條款。

虧到連裁縫作也都清楚這裡的近況,說得好聽點,是在臨安摸著石頭過河,結果雨太大把石頭給淹了,過不了河。

說得難聽一點,幾百兩付之於大雨,烏龜在這天裡都自身難保,翻不了身。

林秀水幾日沒睡好,她有種蹚著水過河,舉步維艱,站在滾滾洪流中要被衝走,她麵上不顯,也一直采取積極的舉措,各種迎客往來買賣,收效甚微。她一夜接連做了好幾場噩夢,睡醒後坐起來,一腦門的細汗,被子也潮濡濡的,她很冷。

一早起來,聽著細雨和風拍打在支摘窗上,屋外傳來張蓮荷跟陳二孃子的吵嘴聲。

陳二孃子氣急敗壞地喊:“沒生意就是沒生意啊,我就算睡到半下午起,鋪子裡有人影嗎?你這麼殷勤,到時候能多分你點錢是不是!我告訴你,你做夢去!”

“我就愛做夢,我就樂意早點去,賣一文錢都好,生意不好那是暫時的,”張蓮荷氣得臉紅,“我就信林管事,她要賺了錢,你肯定沒份。”

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其他人出來勸架,林秀水聽得頭疼,她第一次冷著臉開門出來,她說:“可以回去。”

吵架的兩人停下,一眾人全看向她,林秀水麵無表情地重複,“我說,不想乾的可以回去。”

“我會寫一封信給顧娘子的,回去也不會怎麼樣,一切照舊。”

此話一出,除陳二孃子外,另有三四位娘子相互打量,也暗暗動了心思,隻是沒直說,畢竟誰願意沒一個沒有起色的鋪子耗下去。

當日下午,陳二孃子就收拾好包裹,氣衝衝先走了,另有五個人相繼哭訴,說著自己家裡不容易,實在待不了,領了信拿上行囊離開。

短短數日,除了林秀水外,原本十二個人手隻剩一半,留下來的還年輕,覺得可以再撐一撐。

張蓮荷笨拙地安慰林秀水,“就算大家都走了,我也不會走的,我們肯定能想出法子來的。”

“我可以每日背著衣裳,挨家挨戶,走街串巷去賣的。”

“阿俏,你真的彆往心裡去,”會說臨安話的穀娘子說,“有句話叫作城隍廟裡的算盤,不由人算,總要想開點。但你歲數輕,又有能耐,何嘗不能打一場翻身仗。”

剩下幾位娘子七嘴八舌安慰林秀水,知道她在挑一個很重的擔子,還買了二十幾張指日晴的紙馬,拿一個爐子全給燒了,又燒又念。

林秀水卻向她們很誠懇地承認了,自己決策上的失誤,步子邁得太大,當時正是蓮花裙在鎮裡盛行時,被許多人喜愛,每日賣出幾百件,就衝昏了頭腦,大家覺得哪怕到臨安來,也會盛行。

本錢越小越敢拚,本錢越大反而就想□□,想複刻上一次的成功,換湯不換藥,當時蓮花粉賣得很好,其他顏色很一般,定了換好料子不換色的基調。

她說了很長一段話後,才道:“不過生意不管如何,月錢不會少給大家的。”

想起昨日一個來還傘的娘子說:“這裡的衣裳很出挑,可顏色樣式都大差不差,穿上去滿大街都是,除了兩種人,其他人基本不會要的。”

“一是手裡沒有多少銀錢傍身的,她們會喜歡這種衣裳,二是孩童,她們不會計較跟彆人穿一樣的。”

當初在裁縫作裡商討時,大家說蓮裙在桑青鎮裡賣得很便宜了,到臨安要擡一下身價,相當於放棄為便宜而買的女子,成衣也意味放棄富貴人家的娘子,專攻中間那部分有些銀錢的。

眼下不論下不下雨,這步棋都走錯了,喜歡便宜的被排除,又沒有命中精準的那部分人群,基本不喜歡跟彆人同樣的。

她冒雨去過好幾家成衣鋪,每一家都有各自料子或者刺繡上的優勢,雖然形製一樣,可顏色大相徑庭,差異化很明顯。所以從其他地方想再多的法子,也不如從衣裳上更改。

麵對愈發慘淡的生意,林秀水即使有了些許想法,她也在這次失利中,變得束手束腳。

她實實在在跌了個大跟頭。

每日虧本的錢比賺的要多,開一日鋪子虧空兩日,再如此下去,林秀水要賠錢了。

大家怕她一蹶不振,顧娘子也來了一封長信,大致意思叫她趕緊回鎮裡來,一切都好商量,但林秀水想的卻是,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隻是她需要些時日。

又熬過了慘淡的一日,傍晚邊上,陳九川來請她吃飯,林秀水即使沒有半點胃口,也跟著一起去了。

“以後我不乾船運了,”陳九川走在她左側,舉著傘。

林秀水被吊起了胃口,語氣帶點震驚,“什麼?”

陳九川將傘偏斜了一下說:“我準備當行者去,他們不是每日打鐵板兒,或是拿木魚兒,按著陰晴來唸的,我就日日念天色晴明。”

“什麼呀?”林秀水笑了聲,“你這樣當不成行者的,人家要照實唸的。”

陳九川一本正經道:“我覺得都怪當時到天竺寺裡,那裡經過吳山,兩邊是求雨聖地,才雨上加雨,要不怪今年潮水漲得太多,全到天上成雨落下來了,再則還可以怪天晴太久…”

“不是,”林秀水納悶,“非得找個東西怪一下是不?”

他想了會兒說:“是,非得找東西責怪一下。”

“可以怪天怪地,怪陳九川。”

“不要怪自己。”

林秀水輕輕笑了聲,“我有什麼好怪你的,你說得對,”她跨過腳下的水坑,好多人都怪她,她其實也埋怨自己。

“我們走船運的,碰上最多的就是繞路,”上了船後,陳九川在船前說,“這一條路不成就走另一條。”

他很熟悉臨安的河道,在這種明堂大祀時,很多河道都被殿前司占了的時候,特意帶林秀水繞了好幾條水路,哪怕前路不通,彎彎繞繞,最後也抵達了目的地,山水正店。

林秀水此時緩和了許多,跟著陳九川走到正店二樓,他定了一個穩便閣兒。

待到走進屋裡時,陳九川退後一步說:“你先進去,我去點菜。”

林秀水不明所以,仍糾結於他怎麼要定一個閣間,撩開藍緞子門簾進去,又驚又喜。

“姨母,小荷,”她倒抽氣,趕緊走幾步上前,“你們怎麼過來的?”

從鎮裡到臨安城裡,起碼要有一日的工夫,她從來沒想過,姨母跟小荷會到這裡來,一是竟不知如何反應。

小荷坐了**個時辰的船,累得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王月蘭一把提起貓小葉,塞到林秀水懷裡,站起來說:“坐阿川的船來的,這臨安到底是大啊,折騰一日了。”

“你在這裡脫不開身,我總要過來瞧一眼的吧,”王月蘭說完,先指小荷,“這帶來給你解悶的。”

又拍拍大胖貓,“這隻是帶過來給你添亂的。”

“隻有我是來瞧你的。”

小荷此時醒了,她雙腿跪到凳子上,努力伸手矇住王月蘭的眼睛,很嚴肅地說:“娘,你不要睜眼說瞎話。”

她很認真地說:“阿姐,我很想你的,我坐了好久的船,從天黑坐到天黑來看你。”

她說完,在腦袋上撓了撓,“我來前想了好多話,都怪雨,它把我想說的話給下沒了。”

王月蘭抓住小荷的手,嫌棄地皺眉,一手的臭汗全糊她臉上了,“臭死了。”

“騙人,”小荷反駁,“我剛才睡得可香了。”

外麵有呼嘯而來的風雨,林秀水抱著胖乎乎的貓小葉,她傻站在那裡,鼻子有點酸,這股酸又漸蔓延到眼睛裡,到後麵笑出了聲。

明明曾經想的是,等她在臨安有了起色,再把姨母跟小荷接過來,好好逛一逛,隻是啊。

小荷搖頭晃腦,“阿姐你待在這裡不要怕,我們會陪你到回家去的。”

“你哪裡看出來我怕了?”林秀水收拾好心情,問她。

小荷說:“這裡不是家裡,沒有熟人,全是生人,我害怕,你肯定也害怕。”

王月蘭說她,“你就會胡言亂語,說點好聽的。”

“給我吃點糖,我就會說甜言蜜語了,”小荷腦子轉得很快,她趕緊伸出手,“我不白吃,我分給阿姐。”

林秀水哈哈大笑,那些積壓的陰霾,稍稍散開。

她知道的,明明麵對著兩個人,她卻深刻感受到了三個人對她的感情,此時要讓她縫補東西的話,她一定會手抖,會錯針,對從前的她來說,這是要被糾正的失誤,對今日的她來說,她允許失誤的發生。

如果沒有喜歡的話,往返於臨安和桑青鎮的十**個時辰也太漫長了。

此時陳九川並沒有進來,他靠在牆上,疲憊閤眼,他知道她難過的時候,想見的是誰。

即使不是他。

林秀水在分彆的時候,望向他的眼睛說:“陳九川,明日見。”

陳九川沒回,他好像有點傻掉了。

哎,漫漫長夜,無心睡眠。

林秀水沒睡好,可她終於能睡著了,王月蘭跟小荷挨著她一塊睡的,腳邊還有隻火辣辣的大胖貓,她不冷了。

轉日,睡眼朦朧間,林秀水看到床上一堆粉色的東西,胡亂摸了把,手感很熟悉,她坐起來,眼睛睜大,“姨母,你穿什麼呢?”

“穿什麼,廢話,穿衣裳啊,”王月蘭厚著臉皮,她將從鎮裡買的粉色短蓮裙綁在青紗裙外頭,上麵套一件蓮花抹胸,此時正把大蓮花袖的褙子整理好,穿一件繡著蓮花圖案的背心。

不怪林秀水這麼驚訝,王月蘭生平最不喜歡粉的,因為粉色顯得她很黑。

林秀水慌忙爬起來,“不至於,姨母,真的不至於。”

小荷一骨碌爬起來,她哇了聲,“我娘改名叫王蓮花了。”

王月蘭倒也沒反駁,“對啊,這才生的你啊,荷葉她娘是蓮花。”

她又對林秀水說:“少管我穿什麼,我穿什麼都可以。”

林秀水哦哦兩聲,她就想說,怎麼不找她量身定做呢,這背心不合身啊。

王月蘭其實很羞恥,可她一直保持著坦然的神情,讓小荷跟林秀水,彆跟著她,她自己摸到了臨安的茶館、酒肆、瓦舍,碰見一個人看她。

她就會跑上去跟彆人搭話,哪怕她根本不會說臨安話,他也“阿妹,你也看上這衣裳了,我在那個花市旁邊的拐角路口的滿池嬌鋪子裡買的,你也瞧瞧去唄。”

“料子啊,料子老好了,試試又不虧,才這個數,六百,你摸摸看。”

“哎呦,滿大街穿怕什麼,大家都穿一樣的,不是我吹,妹啊你穿這裙子一定好看。”

王月蘭說著解自己外裙,“來,我身上的扒下來給你試試,試試又不要錢。”

她跟人家操持著不同口音的對話,硬是軟磨硬泡,讓對方去瞧瞧,張蓮荷幾個都沒有她這樣的臉皮。

而鋪子裡突然來了五六個人,林秀水很奇怪,有位娘子說:“那是你娘?還是誰?跟我們說了半簍子的話,背心、合圍裙都薅下來給我們穿,看她這樣起勁,就過來瞧瞧。”

林秀水忽然全懂了,心裡酸酸脹脹,晌午跟王月蘭說:“姨母,你彆去了。”

“你彆管,我還去,”王月蘭揉著自己的腿腳。

她歎口氣道:“阿俏,這都是暫時的坎,在臨安不行,就回鎮上來,虧了就虧了,花都沒有百日紅。”

“哪怕到最後沒人穿,我也會穿的。”

“但你不能因此沒了心氣,”王月蘭告訴她,“我們對岸那張百戶家裡,很早之前做豬肉營生的,後麵運豬的時候,豬全掉水裡淹死了,又去做鮮魚買賣,鮮魚被他折騰的,後頭全變閒魚了。可他不信邪啊,把家裡的田契壓在質庫裡,得了十貫銀錢,他又南下去做鯗團生意,這不就發家了。

林秀水聽著難受,到後頭抹一把臉,突然說:“不對啊,明明上次姨母你說,張百戶這人怕不是有啥大病,安穩日子不過,淨瞎折騰,賣點鯗團都能泡了水,被人抓住打了一頓。”

王月蘭拍了她後背一下,“你能不能彆打岔,你聽錯了,上回我說的張白虎,跟這張百戶不是一個人,你聽話聽音行不行。”

她又唸叨起來,“要不咱們回去吧,看來臨安風水不大行啊,你咋傻了呢?”

林秀水纔不傻,她就是憋悶得慌,故意插科打諢。

她非得振作起來不可,她非得想出個法子。

人沒有運氣的時候,那麼不能再沒了心氣和勇氣。

她要先回到鎮裡去,在這裡待著也不是個法子,一切交給穀娘子跟張蓮荷,至少眼下每日還有些生意。

至於臨安,她還會回來的。

坐船回到桑青鎮,鎮裡倒是剛下過雨,此時天陰濛濛的,她睡了一整日,才穿戴整齊,回到裁縫作。

此時路過的裁縫都顯得很驚訝,看見她回來,像是看見了不可思議的東西。

“林管事,你回來了呀?臨安好不好啊?”

“聽說不大好,你還年輕,還年輕。”

“年輕跌幾跤沒事的,虧就虧,再有個十年二十年的,以你的年紀都不怕。”

林秀水微笑,“是啊,我很年輕,我還真不怕。”

她轉身就走,手裡握成拳,長呼一口氣,後背如芒在刺,真是今時不同往日。

一路頂著眾人的目光,麵不改色,挺直脊背到顧娘子的屋子裡,推開門,顧娘子一個人在裡麵。

“坐吧,”顧娘子點點前麵的椅子,“吃過了嗎?”

“吃了。”

顧娘子都沒有梳妝打扮,穿著很素淨的襖子,神采不顯,手按在茶蓋上,看著林秀水說:“臨安跟鎮裡大不一樣,此事說實話,我也有過錯。”

“隻是阿俏,”顧娘子按著自己的額頭,“虧太多了。”

“鎮裡賣的蓮裙和抽紗繡賺的,都補不上這虧空,我在想,先把這裡的錢賺到吧,其他人的閒言碎語,你也不要放心上,到時候等天晴了,我們再想點法子。”

她說:“今明兩年,就暫且不要變動了。”

“你,你先管好抽紗繡吧。”

林秀水坐得筆直,她知道這次的虧本,影響著後麵她所有的安排,費了大勁,說服眾人成立的滿池嬌也成了笑話。

她平靜而擲地有聲地說:“我想再試一次。”

“我可以承擔所有虧本的銀錢,不管是幾百兩,哪怕到上千兩,我也能為自己的決定承擔所有的後果。”

“我可以賠,我可以離開裁縫作。”

“你瘋了是不是!”顧娘子頭一次跟她很大聲地說話,“你以為是在撲賣嗎?你以為是拿六文銅板搏人家上百文的東西嗎?你這一次賭輸了,我怎麼保你啊!”

“你彆想了,這一次就這樣,”顧娘子閉起了眼,她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這一次虧本就虧本,你彆怕丟臉,晚點抓緊賺回來就是了。”

“我真的沒有瘋,我能虧,我就能賺回來,”林秀水的神情裡透露出少有的倔強,“我怕的話,我就不會說。”

她此前確實害怕,她接連做了許多噩夢,可她並不缺乏,從哪裡跌倒就有從哪裡站起來的勇氣。

顧娘子都要被她氣死了,“林秀水你知道你眼下像個什麼嗎?你像個賭徒!”

“那娘子你先支我點錢再罵我。”

顧娘子氣笑了,讓她暫時滾遠點。

到下午消氣了,心軟了,畢竟林秀水之前給裁縫作賺了許多錢,總不能卸磨殺驢。讓她當著整個滿池嬌的二十幾位裁縫,說說她之後的安排,如果大家都覺得可以試一試,那麼勉強再試一回。

從前林秀水努力在滿池嬌眾人心裡積攢的威望,這一次也轉變為失望,裁縫作許多人是看熱鬨的,隻有她們深涉其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們也很想聽林秀水到底想怎麼說,有些人也略帶惡意地揣測,她會不會狡辯。

相反,林秀水很誠懇也很真切地向眾人表明,她的決策就是失誤的,沒有做好,沒有長遠的目光,她會承擔全部的責任,失利的時候埋怨彆人,都是另一種狡辯。

林秀水堅定地發聲:“可我不會後悔,再來一次成立滿池嬌,走到臨安去,重來一回我這小半個月的經曆,我也不會後悔。”

有些事隻有做了,隻有知道自己走上彎路了,才知道它到底為什麼不可行,哪怕試錯的代價相當高昂,她依舊肯承認,這路沒有白走。

錯了就是錯了,她又不是死了,她就可以從錯誤的決定裡走出來。

在場不少人被她的言論震撼,有人很欣賞她,也有人覺得她不撞南牆不回頭。

“好,那麼林管事,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我們上有老下有小,跟你不一樣,真的耗不起,你說再試一次,到底想怎麼試?”金娘子很認真地問她。

陳裁縫說:“我們真的不是在玩小孩子把戲,賭輸了耍賴,這次就能輕鬆揭過去,立即到下一場去,我們積壓那麼多的蓮裙、背心,這個月賣不完,下個月的沒法開工,我們難道喝西北風去嗎?”

林秀水先說:“既然已經知道,同色化的衣裳在鋪子賣得不好,那麼就走到處兜售的路子,在市井裡混的,她們大多會喜歡花哨的,不會管相不相同,我可以賣出去。”

也不管其他人如何議論,她喝了口水,壓下嗓子的癢意,加重聲音說:“那麼如何要保證形製不變,能保留滿池嬌的顏色,但是每一件又可以獨一無二呢?”

“如何?”

“怎麼?”

“不可能!”

“好了,真的不要鬨了。”

林秀水在質疑聲中說:“做兩麵穿的衣裳。”

眾人歇了聲,琢磨這個詞,林秀水在臨安的小半個月不是白混的,她走訪了許多的成衣鋪,還去過布市,每一日到深夜都在琢磨,有什麼辦法可以力挽狂瀾。

她想了很久,一小側毛都要被她揪光了,旁邊又是花市,買賣各種鮮花朵的,尤其九月九重陽節,賣菊花的特彆多。

有種小白菊,看著和其他菊花的樣子沒有差彆,補過賣得挺好。

她就站在一旁看,那白菊上麵一瓣是白的,反過來一麵是黃的、藍的,都是攤子上的賣花娘子用其他的染料一瓣瓣塗上去的。

“這樣費力,會賣得更好嗎?”林秀水問。

賣花娘子說:“你買一盆,我就告訴你。”

林秀水忍痛掏了三百文買了一盆,尋常的才一百文一盆而已,那賣花娘子收了錢才說:“是賣得更貴啊,你都看見我花了力氣在上頭,費了心思,我又不是有病,賺不了錢的東西,瞎搗鼓做什麼呢。”

“哪怕是市麵上一樣的小白菊,加點其他東西點染,賣的比一般的要好多了。”

林秀水徹底了悟,桑青鎮地方不大,又貪圖實惠,大家買得越多的東西在她們眼裡看來,就是自己眼光好,沒買虧,畢竟她們總能說,誰誰誰都買了,我不能落她後頭去。

壞就壞在臨安地方大,大家想要一樣又不一樣,能在人群裡出彩,可不能跟其他人撞上,這樣會失了臉麵。

是以林秀水明白了,她所想的形製絕對是獨一無二的,那麼就是更改顏色和料子等。

她拿出自己做好的兩件衫子,是兩麵穿的衣裳,不論正反,裡麵為滿池嬌一直在用的蓮花粉,而另一麵,則用了霽青色蓮花紋緞麵。

另一件的話,依舊一麵用蓮花粉,但另一麵則是織金白色素羅。

她將兩件做工很精細的衫子給眾人細看,等待大家看的時候,她接著往下說:“在保留滿池嬌原有的特色時,把顏色和花紋做在衣料上,讓衣服自己給我們打出招牌來。”

“而另一麵,用完全不同色的料子,確保每一件的料子都是不一樣的,那麼穿出去的那一麵,不會再跟任何人撞上。”

隻是做工要比之前的麻煩很多,雙麵縫製的話,則得保證袖口處的誤差很小很小,剪口要非常細致,兩麵不能有任何線頭,在確保合身前,兩層麵料得是絕對服帖的。

價錢上漲,所耗費的精力更多,搭配的顏色要許許多多,不再單一。也有很明顯的優勢,在秋冬季節裡,雙麵的料子做出來的衣裳,有沉甸甸的厚度,保暖性比一般夾上絲綿弱些,可比其他許多衣物要強。

兩麵料子的衣物不再輕飄飄的,很有分量,對於她們裁縫來說,一件過冬的衣物好不好,上手提在手裡就知道。

沒有浪費之前費心想的形製,和剩下的許多蓮花粉布料,相反在這些形製裡,做兩麵穿的背心、褙子、蓮花裙,並沒有那麼困難。

一件衣裳兩麵都能穿,秋冬兩季的衣物本來就貴,相當於多花一貫的銀錢,買兩件衣物,既彆出心裁又劃算。

她們可以說林秀水的決定失誤,可根本沒有辦法否認的是,她做出來的衣裳就沒有醜的。

大家原本抵觸的心理,也漸漸變成,要不試一試吧?這個月還有半個月呢?過了這半個月要是還虧,反正林秀水自己也說,她會一力承擔的。

此時林秀水也沒有之前那麼冒進了,她隻要求大家再新做一款兩麵穿,不同材質的旋裙。

顧娘子走出來後問她,“你就真不怕,這一次也不如預期?”

“怕死了,”林秀水實話實說。

她又笑,“怕就不走了?越想越多,遲遲不敢做決定,那麼纔是真的困在原地了。”

主要她能虧,就能賺,不然還不起這麼多的銀錢。

她還找了孫大,從她縫補之後,一直幫她在各處買賣東西,手套越賣越多。

這次她想讓人家幫她在臨安賣之前堆積的蓮裙和各種衣物,她知道這對於在桑青鎮裡混的孫大來說,無疑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可孫大卻一口答應,“阿俏,你彆說讓我上臨安,就算讓我去平江府,明州那都不算個事。”

“我從前混的連地方都靠租,租那種最差的屋子,一家老小住在那漏雨的棚屋。自從到你這接了買賣後,我總算能買得起一間像樣的屋子,也有了些許銀錢。”

孫大說:“我這次帶上我娘子一道,我們兩個保管給你把東西賣出去,就憑你信得過我。”

林秀水則笑道:“怎麼信不過,我覺得孫大哥你可以。”

孫大是在林秀水認識的人裡,最有口才和拚勁的一個,主要他臉皮相當厚。

林秀水跟他說了大概先往寺廟賣,人家兩口子轉頭就跑臨安寺廟去了。

其他兩麵不同色的衣裳也在縫製中,被送往臨安,林秀水沒有再過問,其實她的內心忐忑不安,找小春娥、桑英、金裁縫,連陳九川都喝過兩次酒。

新的一日,秋風蕭瑟,她到裁縫作裡,顧娘子一臉怔愣地看手裡的信紙,邊緣被她拽得發皺,看清是林秀水後,突然來了句,“你信不信你翻身了?”

“我信,”林秀水毫不猶豫,她信她自己。

十月,靠兩麵穿的旋裙,林秀水在臨安逆風翻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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