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念陸馳蕭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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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皇帝都知道,昭王陸馳蕭愛妻如命。
他寧舍江山不捨薑清念。
外室故意在他脖子上留吻痕。
他寧願剜肉也不讓薑清念發現一絲端倪。
丫鬟感歎:“像王爺這般深情的男子舉世無雙,那外室死也不能見光,王妃何須掛心呐。”
薑清念隻淡淡一笑,不聲不響為自己定下棺材。
阿孃說她所在的世界,一夫一妻,男女平等,女子亦可撐起自己的天。
她要去找她的阿孃。
……
夜色冷重,春雨酥大。
薑清念在西街的棺材鋪前收起了油紙傘。
掌櫃的帶笑出門相迎,見她粉麵桃花,鮮嫩年輕,疑惑開言:“小姐,您是要給誰定發財棺呐?”
薑清念淡淡一笑:“給我自己。”
掌櫃一驚,不可置信:“小姐這麼年輕,這是為何?”
薑清念噙著笑的眸底閃過一抹痛色。
是啊,她無病無災,為什麼呢?
大概是成婚五年的夫君瞞著她養了外室,且有了孩子吧。
薑清念攏回濡濕手心:“掌櫃的,麻煩儘快打好,十日後我便要用。”
掌櫃聽到這話,手中修木刀陡然落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小姐是有福之人,來世必定健康順遂。”
薑清念心口有些悶痛,見慣生死的陌生人都會為她難過。
那陸馳蕭呢?
等他見到自己冰冷的屍體,他也會難過後悔嗎?
薑清念撐開油紙傘走進煙雨中,青灰的簷角雨水滴答,濕潤的霧氣拂在臉上。
夜色深濃瀰漫,耳畔阿孃的忠告卻漸漸清晰——
“阿念,男人自古多情,朝秦暮楚是他們的劣根性,你切莫輕易交出真心。”
“不過就算失望了也沒關係,跟阿孃一樣死了,你便也能來阿孃的世界了。”
是的,她的阿孃不屬於這個世界。
阿孃說她來自21世紀,是為了做任務攻略她的秀才爹,才穿到這個世界來的。
阿孃扶起阿爹青雲誌,送他坐上首輔之位後,本是要走的。
卻冇架住阿爹的深情哀求,留了下來。
阿爹帶著阿孃和她歸隱故裡,屈做縣丞隻為日日與阿孃相守。
就是這般深情的阿爹,最後卻在春風閣養了個歌伎。
他勒令全縣人閉嘴不許讓阿孃知曉,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阿孃不吵不鬨,不聲不響的一杯毒酒下肚,死在了與阿爹初識的日子。
薑清念揉了揉濕潤的眼眶,撩起青衫羅裙上了回府的馬車。
“王妃不讓我跟著,可是去給王爺準備驚喜了?”
車上的丫鬟小春掀起珠簾,起身攙住薑清念坐下。
見薑清念不語,小春又拿過暖爐遞到她手心:“王爺待王妃真是極好,這馬車真真是一絲風都透不進。”
是啊,昭王陸馳蕭愛妻如命,人儘皆知。
薑清念還尚在閨閣時。
他知曉她怕冷,便用千金從異域換回這暖沉木,親手替她打造了這輛冬暖夏涼的馬車。
便是如此,薑清念也不曾動心。
隻因她謹記阿孃的話,所以她守著真心從未交付。
哪怕陸馳蕭多次放下王爺身段來求娶。
她也隻是堅定道:“阿念寧做寒門妻,不為高門妾。”
她隻是縣丞之女,陸馳蕭是陛下最賦予厚望的皇子,亦是太子內定人選。
當初陛下賜婚他與丞相之女。
他直接在朝堂上忤逆聖意:“兒臣有心儀的女子,不願委屈了她,更不願蹉跎彆的女子的一生。”
那日,天子動怒,陸馳蕭被打得冇了半條命仍不肯答應。
離開京城那天,他望向皇城方向,遺憾仿若碾碎了日光。
轉頭卻將她最愛的糕點送上:“孤寧舍江山,也不願舍阿念。”
情深至此,薑清念是塊鐵,也被他的深情厚愛融化,於是她將阿孃的忠告拋之腦後,堅定走向了他。
成婚那天,薑清念跟他說:“若王爺有一日辜負了我,我便徹底消失,上黃泉下碧落都讓你尋不到。”
信佛的陸馳蕭立刻帶她去佛前起誓:“若負阿念,我陸馳蕭不得好死,永世不能為人!”
婚後五年,她無法生育。
陸馳蕭不要通房不納妾。
直接對外宣稱:“本王有隱疾,承蒙阿念不嫌。”
薑清唸的思緒尚未收回,車馬已經到了陸馳蕭安置外室的西城府邸。
喊停了馬伕,薑清念掀起珠簾子往裡看。
燭火搖曳,油紙窗柩上倒出兩道人影。
男人掐著女人的腰肢,壓在窗邊,用力往前撞,一下又一下。
嬰兒的啼哭陣陣,也冇能擾了他們的興致。
薑清念冇有離開,保持看戲的姿勢靜靜地聽著,看著。
直到男人一聲悶哼,雲收雨霽。
身旁的丫鬟冗長歎了口氣,寬慰她。
“像王爺這般深情的男子舉世無雙,那外室到死也不能見光,王妃何須這般作踐自己?”
狂風驟卷,吹得窗外樹枝猛地搖晃。
薑清念不發一言,攥緊脖前吊墜,用力摁碎。
阿孃說,隻要摁碎吊墜,等上十日後死去,就能去到阿孃的世界。
薑清念攏緊了手心,答非所問問小春:“小春,你相信嗎?有這樣一個世界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女子亦可求學為官亦可行商下海。”
“她們也可撐起自己的一片天來。”
小春搖頭不信:“王妃說笑了,這樣的世界怎麼會存在?更何況王爺這麼愛王妃,那是多少人幾輩子也求不來的福氣。”
“如果真有這樣的世界,王妃定然也不忍心拋下王爺。”
薑清念斂下發澀的眸,淡淡一笑看向正在房內整理衣襟的陸馳蕭。
那樣的世界,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去看看了。
她要回到阿孃身邊。
讓陸馳蕭上黃泉下碧落,再也尋她不到。
吩咐車伕離開,薑清念才鬆開攥緊的手心。
吊墜的碎片刺進她的血肉,再伸開手已是一灘血跡。
鮮血淋漓,宛如她那顆被陸馳蕭暗暗碾碎的心。
另一邊,西廂府邸。
趙憐兒已攏起肚兜抱起了嬰孩,她臉上潮紅未退,奶喂著嬰兒柔聲問陸馳蕭。
“王爺,聰兒都已經半歲了,你何時纔會迎我們入府?”
陸馳蕭繫腰帶的手陡然一僵,轉身瞬間抬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嚨,青筋暴起。
“趙憐兒,你知道為什麼我給孩子取名聰兒嗎?”
“就是希望能聰明點,時時刻刻記得你們娘倆身份,彆奢望一丁點不該屬於你們的東西!”
趙憐兒被掐得臉色變紫,眼看要冇了氣息,陸馳蕭才鬆了手。
“我愛的人永遠隻有阿念一個,如果你敢讓她發現你們的存在,本王不介意讓你們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記住你的身份,永遠隻是本王的一個容器!”
話落,陸馳蕭將一腚銀子丟在桌上,憤然離去。
薑清念回到王府時,已是更深露重。
明明小春為她點著養神的安眠香,可她心還似被紮過般密麻的疼。
每逢春日薑清唸的失眠症就會加重,陸馳蕭心疼她,日日將她圈在懷裡,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哄她入睡。
害怕她夜裡驚醒,陸馳蕭便一刻不敢停下,直至天亮。
可這般用情至深的男人,此刻是還在那女子身上衝刺,還是哄著他的孩兒入睡。
薑清念越是深想心便越疼,翻來覆去時。
房門開了,陸馳蕭小心翼翼端著一碗蓮子羹推門而入。
他清雋的臉上還糊著泥土:“阿念,這蓮子是我冒著大雨所采,趁著新鮮又守在灶房熬了一天,想來有助緩解你的失眠。”
陸馳蕭褐色瞳仁裡盈滿擔憂快要溢位。
薑清念卻凝著他脖子上的紗布隻覺諷刺。
想來是那嬌美人故意留下的痕跡。
她嗓子好似被棉花塞住,怔愣半晌隻一句:“王爺費心了。”
陸馳蕭溫柔笑笑,拿起調羹舀了一勺蓮子羹要親自喂她。
薑清念卻彆過頭去:“臣妾實在是冇胃口。”
方纔兩人翻雲覆雨的畫麵還揮之不去,她實在是食不下嚥。
其實從前,她發現種種端倪時也曾問過他的。
身上有女子熏香,他說是去永寧侯府做客染上的,
腰間新繡的香囊,他說是去寺廟求的。
他的藉口真的拙劣極了。
那濃重的熏香世家大族絕不會用,香囊繡刺的是鴛鴦,寺廟更絕無可能供給香客。
想著想著,薑清念便抬起手想去拆他頸間的紗布:“王爺的脖子是如何傷的?可上過藥了?”
陸馳蕭慌亂地摁下她的手:“阿念不必擔憂,就是被毒蜘蛛咬了一口,現下已經上過藥了,就是傷口潰爛,怕嚇到阿念。”
毒蜘蛛?此時正春意料峭,何來的蜘蛛呢?
人一心虛,撒起謊來都冇了主張。
薑清念手中動作冇停。
她就是想知道。
這樣明顯的吻痕,陸馳蕭會又拿出怎樣拙劣的糊弄她。
隻有這樣拙劣的解釋攢多了,她的心才能死得透徹。
“王爺,讓我看看。”
薑清念執拗地拆開紗布,定睛一看,瞳孔猛然驟縮!
陸馳蕭脖子上哪還有什麼吻痕,那染上痕跡的血肉竟用刀生生剜了去!
見她震驚,他立刻用紗布蓋住脖子。
“說了傷口醜陋可怖,阿念非是不信,這下嚇到了吧?”
薑清唸的確是嚇到了,握住紗布的手止不住抖。
他竟然害怕她發現端倪,便生生剜掉了自己脖子上的肉!
陸馳蕭心疼地握住她顫抖的手,將她摟進懷裡,輕拍她後背不停安慰。
“阿念不難過。小傷而已,本王不礙事的。”
薑清念眸底的痛苦與譏諷蔓延,既怕她發現既怕她離開,為何還要在西城府邸養上嬌美人?
所以真如阿孃所說,男人自古多情,朝秦暮楚是他們的劣根性啊。
薑清念強撐著淚意為他包紮好傷口,聲音染著苦澀:“這樣的傷口,縱是再好的傷藥也無法恢複如初。”
就像他對自己的愛已經染上肮臟,就算怎麼彌補也無法複原。
所以,再痛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捨棄。
這夜,不論陸馳蕭如何再像從前那般輕拍誘哄。
薑清念仍然思緒雜亂,隻得在心裡默數,隻肖十日,她便能再見阿孃。
想著想著不知何時便漸漸入了夢。
大抵是於她有愧,第二日陸馳蕭陪著她寸步不離。
早起畫眉,親自做膳,黃昏日曉還親自為她熬煮出皂角水,為她洗髮。
這夜,薑清念睏意陣陣襲來,難以抵擋。
清涼的月色灑進寢殿,陸馳蕭如往常般輕拍她後背,哄她入睡。
薑清念安然入眠。
半夜,小廝身影在門外閃現,壓低了聲音通報:“王爺,十萬火急的公事叩請您去處理!”
拍打的動作一頓。
陸馳蕭眸色黯了黯,目光落到酣睡的薑清念側臉。
他輕喚試探:“阿念?”
薑清念呼吸平穩,沉沉未有反應。
陸馳蕭輕輕抬起她的頭,抽走自己的胳膊,下了床,再輕手輕腳拿起外袍如風般疾步走出門去。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薑清念應聲睜開雙眼。
透過窗縫追望陸馳蕭的身影,他冇往書房,去的是耳房。
輾轉翻了個身,她勒令自己睡覺。
可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入睡。
於是,她起了身出門悄悄循著耳房方向跟去。
行至耳房,遠遠瞧見房門虛掩。
薑清念輕躡腳步走過去,透著冇關緊的門縫往裡看,呼吸猛地一滯!
冷白月光鋪在灰色石麵地板上,衣裳半敞的嬌娘子匍匐在陸馳蕭腳下。
她仰著首滿臉崇拜,濕漉漉的眸子水光瀲瀲,隨即俯身吻上陸馳蕭的蟒紋長靴,嬌媚吟聲打濕了月光。
“容器空虛,寒夜難耐,懇求王爺澆灌。”
轟地一聲,薑清念震驚到心內絃斷。
陸馳蕭晦暗眸色倏地沉下,躬身掐住趙憐兒玲瓏的下頜。
“趙憐兒,冇有男人會死是不是?”
趙憐兒吃痛卻不露難色:“冇有王爺……會死……”
話音落下,嘶拉一聲,陸馳蕭倏地鬆手,女人白色的褻褲簌簌從腿間滑落。
陸馳蕭大手攬過她細腰,猛然闖了進去。
“本王成全你!”
細風簌簌,春意料峭。
冷風將薑清念徹底凍僵在原地,垂在身側攥緊的手劇烈發抖。
趙憐兒也抖得花枝亂顫,她環著陸馳蕭精壯的窄腰,從喉嚨裡擠出不成句的話。
“妾願……死在王爺……”
話未落地。
陸馳蕭捂住了她的嘴,語似寒冰:“住嘴!本王隻要阿念一妻,你算哪門子的妾!”
薑清念怔怔站在耳房外,地上是一灘水潺潺的豐沛幽穀。
耳房裡,陸馳蕭仿若索命的鬼,猛烈地一下又一下索他身下女人的命。
恨不能將她揉碎在身體裡。
眼眶濕意發漲,冷冷的穿堂風穿心而過,薑清唸的心口已經破了個洞,痛意貫徹四肢百骸。
眼前漸漸模糊,回憶卻無比清晰。
洞房花燭新婚夜,溫潤的陸馳蕭那樣溫柔將她從頭吻到腳,已經急紅了眼角,卻還捨不得深入一點。
他說,阿唸完美不可方物,多要一分便是罪過。
那樣虔誠的他,跟此刻低吼著讓趙憐兒跪下抬高點的他,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如漂萍沉浮著的趙憐兒突然回頭,明晃晃對上薑清念婆娑淚眼,挑釁般挽起發,勾起唇角衝她笑。
卻故意開口問陸馳蕭:“王爺……王妃與我,哪個讓你舒服?”
陸馳蕭似笑非笑,輕咬她垂珠。
“阿念不喜床笫之事,如木頭般毫無趣味,自然是你。”
“本王恨不能把自己全塞進這你賤奴身體裡。”
春雷乍響,映白了毫無血色的薑清念。
她慘白著臉咬破下唇,再看不下去,轉身離開。
她快步走著,認真撫著脹痛到極致的心口,呢喃安慰自己:“不難過不難過,身體髮膚受之阿孃,阿孃撫育我成人,不是讓我為男人心痛的。”
“阿孃再等等我,還有幾天我就能回到你身邊了。”
這一夜,陸馳蕭冇有回寢殿,薑清念也一夜未眠。
閒庭花落,又是一日過去。
薑清念又剪掉一隻海棠,麵前隻餘下七盆。
還有七日,她便能去見阿孃。
小春奉上花茶扶她坐下:“王妃,初春寒風冷冽,咱回房歇息去吧。”
“不去,觸景及情隻會令我噁心。”
房內無處不是她與陸馳蕭過去恩愛的記憶。
“噁心?阿念可是病了?”
陸馳蕭匆匆身影出現身後,薑清念否聲說著冇有,回眸看去。
他如珍寶般捧起一支珍珠步搖呈上:“阿念,你看看,可喜歡?”
薑清念怔愣,目光移到在陸馳蕭掌心的厚繭上。
前幾日,她看話本子時提過一嘴:“書裡說,夫君若願為妻子親手做支珍珠步搖,便可相守白頭。”
他還真親手為她打了一支珍珠步搖。
可最重要的一點他卻忘了,真心換白頭。
他冇有真心,又何以白頭?
薑清念冇接珍珠步搖,她不會被這片刻的溫情打動。
阿孃便是因為片刻的遲疑讓她癡心錯付,落得一杯毒酒慘死的下場。
薑清念斂下眼眸,哽了聲調:“我想阿孃了,我想去找她……”
話未落地。
陸馳蕭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慌亂間用力攥緊了步搖,渾然不顧尖銳一頭刺破掌心,瞬時鮮血如注。
一貫沉穩內斂的陸馳蕭慌得不成樣子,直接把薑清念按進懷裡。
“阿念,你快彆說傻話!阿孃已經仙逝,你怎能生出那種可怕想法!?”
“你若去找阿孃,遺我一人於世,與將我天誅地滅何異?”
陸馳蕭的眼尾泛紅,眼眶裡濕潤的瑩光刺痛了薑清唸的雙眸。
她緩緩將珍珠步搖從他手心抽出,隨手放在桌上,喊小春取來藥粉親自為他包紮。
她淺淡地說:“王爺,是我阿孃的忌日快到了,我想去祭拜她。”
聽到這話,陸馳蕭提到嗓子眼的心才驟然落下,卻還是再次將她擁入懷中,唯恐下一秒她就會消失在自己眼前般。
“阿念,以後萬不可再嚇我。本王現在就吩咐人備馬,我陪你去祭拜阿孃。”
一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一處陵園。
薑清念遠遠便看見阿孃的墳墓前,有一穿著素袍滿頭白髮的男子跪在地上,臉貼著冰涼墓碑在嚎啕哽咽。
“玉娘,縱然夫君有錯,可我們說好要相守到老的,你怎麼能離開我!?”
“你怎麼能拋棄為夫……為夫求求你,回來再看為夫一眼……”
那追悔莫及的,不是旁人,正是薑清唸的父親。
待到兩人走近,薑父堪堪起身,抬起袖袍擦抹眼淚。
薑清念在那雙混沌乾澀的眼裡看到了無儘的愧疚與後悔。
可她唇角卻是勾起一抹嘲諷。
阿孃在世時,他違背誓言不懂珍惜,仗著阿孃的信任,夜夜以有公事為由塑在春風閣,夜夜笙歌。
如今阿孃死了他卻後悔了,這後悔賤如草芥。
不值一提。
陸馳蕭拱手示禮:“嶽丈。”
薑父抬眸,卻看向薑清念,見她的脖頸空蕩,眸色僵住。
薑清念刻意避開他視線,自顧自地走到阿孃的墳前,將糕點一一擺在墳前。
身後,陸馳蕭情真意切地勸說薑父:“嶽丈,嶽母已逝多年,您何不再續一房,以解哀思愁腸呐?聽說您在春風閣有一紅顏……”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薑父拽住手腕,痛心勸道。
“王爺,明年今日哭得人可就是你,阿念要跟她阿孃一樣徹底消失了!”
陸馳蕭臉色驟然一變,一雙鳳目黑沉下來,麵若修羅。
“嶽丈慎言,詛咒本王的王妃乃大罪!”
“本王不會同你一般一邊哄騙嶽母,一邊又同春風閣的賤籍女子顛鸞倒鳳。本王對阿念之心日月可鑒!”
陸馳蕭說得情真意切,薑清念一顆心卻寸寸涼透。
阿孃說得對,越是看似深情的男人越會表演,演著演著把自己都騙進去了。
薑父欠身拱手賠禮:“王爺,是下臣失言了。”
說罷,他直起身來,看向薑清唸的雙眸漸漸泛起紅來。
“阿念,你脖頸上的吊墜去哪了。你阿孃同我說過,若是吊墜毀損,人便會消香玉隕……”
冇讓他說完,薑清念沉聲打斷:“阿孃喜靜,活著時不得安寧,為何死後的安寧您也不願給她?”
這話刺啞了薑父。
他滿眼淒然,默了半晌後。
沙啞著聲音說:“阿念,我知道你怨我。爹自己何嘗不是每天活在悔恨裡呢,爹現在已經失去你娘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隻求你好好活著……”
一旁的陸馳蕭聽著心中陡然升起不安,乾脆將薑清念摟進懷裡:“嶽丈,阿念自當會好好活著,如嶽母所願喜樂安康,長命百歲!”
薑清念嘲弄一笑,推開他,徑直上了馬車。
分明薑清唸的冷淡疏離是對薑父,可陸馳蕭卻止不住地慌亂。
阿念恨她爹濫情害死了她阿孃,多年以來,她一個多餘的眼神也不肯給。
若是知曉他……
陸馳蕭不敢多想,忙跟在她身後上了馬車:“阿念,咱們去趟朝門寺吧。”
他要去朝門寺求個安穩。
薑清念冷睨著他眸裡的慌亂和無措,淡淡笑道:“王爺好像很慌,在慌什麼呢?”
“隻要見性誌誠,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王爺跟我說的,可是忘了?”
是啊,他們早於佛前立下誓言。
阿念不會離開自己,他們會相守白頭,恩愛一生。
“見性誌誠,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
陸馳蕭喃喃自語點頭,又將薑清念冰冷的手握在掌心:“阿念說的是。”
說話時,他直凝著她臉,見她神色依舊淡淡,這才壓下了慌張。
他不是薑父那般的蠢貨。
他將趙憐兒藏得極其隱秘。
安置她的宅子選在街市,更是由小廝出麵購買。
他也出言警告過,若鬨到阿念麵前,便隻有死路一條。
他的妻隻會有阿念一人。
這般想著,陸馳蕭心中不安漸漸褪去,一路緊握住薑清唸的手。
車門經過安置趙憐兒的宅院時,薑清念突然喊停了馬車。
正要下車時,陸馳蕭慌張拽住她的手:“阿念,為何要停在此處?”
薑清念看著他眼裡明晃晃的措亂,隻覺可笑。
出口的話卻極其淡然:“這裡有間成衣鋪子,我想買件衣裳。”
“買衣裳好,本王陪你去。”
陸馳蕭才鬆了半口氣,跳下馬車,轉身抱過薑清念。
這般恩愛模樣,讓旁人看了好不羨慕。
可他不知,薑清念之所以要親自購置衣物,便是不想穿著他贈的衣物走。
他臟了。
可她要乾乾淨淨地走。
越過鋪子門檻時,陸馳蕭牽住她手提醒:“阿念小心台階。”唯恐她磕了碰了。
捏了捏她手,又道:“阿念手涼,我去馬車上給你拿暖爐來。”
話落,他轉身朝馬車去,薑清念先一步進了鋪子。
她抬眼就被一件翡翠煙羅雲錦裙吸引。
日光落下,翠綠光澤流光湧動。
薑清念指著那件衣裳:“掌櫃的,我要這件,幫我包起來。”
掌櫃的立刻拱手稱讚:“夫人好眼光,這雲錦裙用流雲紗而製,有價無市。”
“隻是不巧,已經被昭王的愛妾定下來了。”
薑清念苦澀浮現眼底,喃喃問:“昭王,是我家的那個昭王嗎?”
‘哐當’一聲。
店門口,披了一身寒意的陸馳蕭雙手捧著的暖爐,摔在了門檻上。
薑清念視線落在門檻上的暖爐上。
陸馳蕭的怒聲由遠及近愈來愈盛:“你這掌櫃胡謅什麼!本王隻阿念一妻,哪來的妾?”
掌櫃被陸馳蕭駭人的氣場嚇得跪伏在地,聲音顫抖:“是小人記錯了,那是永寧侯的愛妾。”
薑清念自嘲一笑。
分明兩年前,陸馳蕭還無比憎恨她阿爹以權勢逼壓全縣百姓閉嘴,瞞著阿孃豢養外室之事。
如今,他也成為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以後他會不會也同阿爹般,活在悔恨中一世呢?
薑清念冇有深想下去,強壓下眸底翻湧的酸楚,隨手指了一件碧紗裙。
“既是永寧侯替她愛妾定的,那我便不奪人所愛了。”
“就那件吧,麻煩掌櫃替我包起來,送到昭王府。”
說完薑清念便起身離開。
她是要死的人了。
區區羅衫而已,冇什麼好爭的。
待去了阿孃那個世界,阿孃定會將世上最好的羅衫統統買來贈她。
薑清念發誓,不再為陸馳蕭讓自己受一絲絲委屈。
陸馳蕭緊跟身後,慌亂解釋:“阿念,永寧侯替愛妾定衣裳時,本王也在。恐是掌櫃認錯了人……”
薑清念垂下發澀的眸,淡淡打斷了他:“王爺,臣妾相信你。”
她實在不願多聽這樣拙劣的解釋了。
陸馳蕭如釋重負展開笑顏,伸出臂膀扶她上了馬車:“還是阿念好,若換做平常婦人,定然是要吵鬨一番才肯罷休。”
她好嗎?
分明是好騙。
所以纔會在永寧侯夫人第一次提醒她時,信誓旦旦:“王爺不會負我。”
馬車緩緩前行,在行駛到交巷時卻與一輛馬車相撞。
猝不及防中薑清念撞到了額頭。
陸馳蕭盛怒之下翻身下馬,直衝那撞人的馬車而去:“本王的車駕也敢攔,莫不是不要命……”
斥著斥著,聲音驀的戛然停止。
有風掀起車簾,薑清念轉眸投去視線,瞳孔驟然震顫。
趙憐兒正輕扯肚兜,高聳玉峰倏地抖了出來。
薑清念還冇反應,陸馳蕭已經來到她車馬前:“阿念,本王突然有樁公務要忙,你先回府。”
說完,便一溜煙地鑽進了趙憐兒的馬車。
好一句公務繁忙。
薑清念透著車簾見馬車漸漸遠去。
許久後。
馬伕遲疑著問:“王妃,咱們回王府嗎?”
薑清念平靜地指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去前麵看看吧,洞庭湖畔,風光不錯。”
洞庭湖畔罕無人跡,卻是薑清念同陸馳蕭曾經定情的地方。
他曾在這放飛了漫天的孔明燈,萬數孔明燈升起,句句都是他寫下的願望——
“願與阿念歲歲年年。”
“願兒女雙全,恩愛白頭。”
晚風輕輕拂過,吹散了當初的誓言,也吹散了那滿心滿意的少年。
薑清念將馬車就停在離趙憐兒車馬不足三十米的地方。
馬車吱呀吱呀晃啊晃,趙憐兒的呻吟聲,就這麼清醒地傳進薑清念耳畔。
她看著,聽著,從天光微亮到天色徹底黯淡。
一顆心跟著馬車一陣又一陣地晃動,也跟著一寸寸地被撕裂開。
很久之後,烏雲終於遮住了月亮。
薑清念鬆開早已摳破的掌心,嫩肉滲出的血都已經結了血痂。
她的聲音沙啞得難聽,吩咐已經瞌睡了的馬伕:“走吧,回府。”
車馬搖搖晃晃,一路顛簸,薑清念回到王府。
進門第一件事便喚來小春。
“將王爺為我親手縫製的肚兜都拿出來。”
小春耳尖一紅,羞赧後隨即驚喜道:“王妃今晚可是要跟王爺共度**?”
話音未落,薑清念凜聲打斷。
“取火盆,我要燒個乾淨。”
小春笑容也消失了個乾淨:“王妃,王爺若是知道您這般絕情,可該多難過啊。”
絕情?
是了,她應該更絕情。
於是親自奔進臥室,將陸馳蕭送的所有羅衫,寫的信箋,做的珠釵步搖,一切的一切都蒐羅了出來。
統統扔進了火盆裡。
騰騰的火苗在她的眼眸裡漸漸蔓延開來,模糊了視線,也炙烤著她的心。
火盆裡每一件被她燒掉的肚兜。
都是陸馳蕭紮壞一雙好手,一針一線為她親手縫製的。
他說:“阿念貼身的衣物,必須得由我親手做,交給彆人我不放心。”
一件件肚兜,一封封信箋,一根根步搖,直直燒到了後半夜。
最後一件肚兜入盆,火勢湮滅。
她也將那一切的過往徹底燒滅在了這場煙火裡。
薑清念累了,轉身要回房休息。
卻聽見陸馳蕭虛弱的聲音:“阿念這是在燒什麼?”
“冇什麼,不作用的東西罷了。”薑清念僵了瞬,纔回過頭淡淡說道。
定睛看去,心跳倏地漏了兩聲。
隻見陸馳蕭被小廝攙扶著,艱難行走。
小廝迫不及待地將包袱在她麵前展開,清冷的月光落在流光溢彩的布匹上。
“王妃,王爺聽聞金流絲製成,便立刻去金丘買了回來,說是要給王妃製新衣。”
“一路奔襲,回到王府時雙腿都發了軟。”
小春衝出來驚呼道:“可金丘匪寇未除,向來最恨皇權,王爺此去是不要命了嗎?”
薑清念怔在原地,眼波平靜地看著雙腿發軟的陸馳蕭。
是啊,陸馳蕭你不要命了嗎?
他似乎真的早已忘記自己在佛前立誓:“我陸馳蕭若負阿念,便不得好死,永生永世不得再入輪迴。”
當初,立誓的是他。
洞庭湖畔,與趙憐兒春情激盪的也是他。
他那樣信佛的人,卻敢拿這種事情來搪塞她,難道就不怕誓言應驗嗎?
薑清念眸中刺痛,垂眸一陣濕潤。
陸馳蕭看在眼裡,當她感動落淚,心疼將她摟入懷中:“阿念彆為我擔憂,我這不是好好的在你麵前嗎?”
“阿念想要新衣,本王便要用這世上最好的料子給你做。”
他說著滿懷期待地將金流絲遞到薑清念手上,靜等著她的誇讚。
薑清念一寸寸地撫過金流絲,絲滑細膩又柔軟。
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她清淺點頭道謝:“多謝王爺,臣妾喜歡。”
這樣的料子真真是極好的,用來做自己的壽衣也不錯。
流光溢彩,金碧輝煌。
如她來日般,燦燦可期。
薑清念收起布匹,吩咐小春明天送去成衣鋪子製衣。
話落,一陣淒淒冷風凍得她發了抖。
陸馳蕭心疼得緊,立馬摟她進懷裡:“阿念,夜涼如水,我扶你回寢殿休息。”
灼熱氣息灑在耳畔。
他喘息漸重:“阿念……”
薑清念凝著他滿眸柔情,極清冷道:“王爺,臣妾今日不方便。”
陸馳蕭興致被掃,卻是不惱,反而笑道:“我這就去給阿念煮一碗當歸紅糖水,暖暖身子。”
他戀戀不捨抱著薑清念,溫熱的臉貼在她額上。
他的懷抱是那樣的溫熱,薑清念凝了霜的心卻仍是無動於衷。
翌日。
薑清念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院落裡又剪下一株海棠。
海棠灼灼,絢麗璀璨。
可再美也是短暫的。
身後陡然傳來陸馳蕭疑惑的質詢:“阿念,這海棠開得正盛,你為何要剪掉?”
薑清念轉身對上他惋惜的眼神,聲音淡淡:“這海棠表麵看似絢麗,實則內裡早已腐爛。”
“既如此,不如早些剪掉,王爺說是與不是?”
就像你那顆不純粹的真心一樣。
陸馳蕭不解其意地拾起掉落海棠,拿在手中來回端凝。
“阿念,不妨再請花匠來看看,或許內裡的腐爛是能清除的。就這般剪掉,著實可惜。”
“這可是你最愛的海棠啊。”
薑清念冇有接話。
最愛的又如何,根爛透了,保持表麵絢麗又能璀璨幾時?
她不會在爛根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還好,隻剩六日。
她便能徹底離開,與爛人爛事一刀兩斷。
如此想著,她又問:“王爺今日公務不繁忙嗎,還有閒情與臣妾賞花?”
陸馳蕭隨手扔了海棠,握緊她的手真切道:“公務哪有阿念重要?這幾日本王要陪在阿念身邊,寸步不離。”
昨夜他翻來覆去,冇由來總想起薑父那日說的話,忍不住心悸。
所以他要守在阿唸的身邊,哪也不去。
這一日,他陪她看《梁祝》。
祝英台一片癡心向梁山伯,許她一生一世,卻因世俗良序的阻撓,最終雙雙化蝶。
落幕時。
陸馳蕭握緊薑清唸的手,唯恐她也會如祝英台會化蝶消失般。
薑清念聽著眾人溢美英台之言卻無動於衷。
縱然梁祝捱過了世俗阻礙最終成親,難道梁山伯就不會像陸馳蕭一樣白日深情款款,卻又在暗夜裡偷歡嗎?
第二日,陸馳蕭又拉著薑清念騎馬狩獵。
他興致沖沖問:“阿念,你還記得嗎,我們成婚第二年,淮河下了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有一天你說想吃野味……”
她當然記得了。
那年冬天,白雪皚皚,天寒地凍,她隻隨口一句饞野味了。
陸馳蕭就孤身入山去為她獵野兔。
那一次,他四肢凍得皸裂流膿,痛癢難耐卻還笑著逗心疼他到流眼淚的她。
他說:“阿念想要的,哪怕是天上星星,本王也為你摘。”
過去有多美好,此刻就有多刺人。
薑清念斂了回憶,睜了睜淚眼淡淡回道:“不記得了。”
第三日。
陸馳蕭求著薑清念一起去了朝門寺。
大雄寶殿內,薑清念跪在蒲團上,誦經清心。
身側的陸馳蕭突然騰地站起身,飛起的衣角劃破薑清念側臉,白皙的臉勾上一道刺眼殷紅。
薑清念緩緩睜開雙眸,大殿後頭,一道窈窕身影閃過。
快到幾乎令她以為是錯覺。
偏在這時,陸馳蕭冇由來道:“阿念,我想為你抄寫心經,你且等我領來。”
他慌慌朝大殿後頭去,急切到冇看薑清念一眼。
於是,也冇發現這一次,薑清念跟在了他身後。
香房裡。
薑清念透過門縫,往裡望去,隻見趙憐兒身上的尼姑服,半掛胸前。
陸馳蕭挺拔的身影緊張得繃緊,壓低聲冷斥道:“本王早就警告過你,彆鬨到阿念跟前來!你若找死,本王現在就給你痛快!”
趙憐兒暗暗與薑清唸對望,纖手故意在陸馳蕭胸前嫵媚畫圈。
“奴願死在王爺身下。”
隻這一句,撩起了陸馳蕭眼裡慾火。
他遏住趙憐兒的下顎,狠狠咬了下去:“若阿念發現,本王便立馬送你上路!”
四肢宛若被禁錮在原地,薑清念明明想走卻動不了。
心口傳來尖銳疼痛,她彷彿又見到那個在佛前許諾自己一生一世的少年。
他一字一句,無比懇切:“阿念,若我負你,你便生生世世不要原諒我。”
薑清念垂下淚眼,輕輕呢喃。
“好。”
陸馳蕭。
生生世世,永不原諒。
不聲不響,薑清念走到了寺廟門口。
身後,陸馳蕭的小廝江明焦急追了上來:“王妃,可是在找王爺?”
不等薑清念說不是,他又忙道:“王爺說要留在寺裡替您抄經祈福。囑咐我先送您回府。”
薑清念眼尾漸紅。
陸馳蕭為她抄經祈福已有五年。
她曾因這事也曾感動落淚,可日後再想起‘祈福’二字,她卻會想起香房內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的兩人,便隻餘噁心。
薑清念笑笑斂回思緒,感謝的聲調驀地發啞:“辛苦王爺了。”
這日之後。
陸馳蕭許是心虛又或是愧疚,又連陪在她身旁整整兩日。
直到最後一日,薑清念剪掉了院中最後一株海棠。
陸馳蕭往日眸裡的惋惜不再,甚至喜笑顏開同她道:“阿念,今日是江明的大婚,本王要去賀他新婚大喜。”
江明,就是陸馳蕭常為他打掩護的貼身小廝。
薑清念緊了緊手中剪刀:“王爺重情重意,去得。”
陸馳蕭笑笑,無比真誠道:“江明自幼跟在本王身邊,雖為主仆,我卻視他為兄弟,自是要去的。”
“我早去早回。”
陸馳蕭歡喜地在她頰上落下一吻,便輕快地去了。
凝著他遠去背影,薑清念才發現花枝早被自己剪了個稀碎,殘敗地落了一地。
正如此刻,她的心也莫名被碾碎般難受。
哪是什麼江明大婚呢?
昨日香房之中,趙憐兒跪伏在陸馳蕭身前哀求他給一場儀式。
“王爺,十裡長街,萬人注視之下,在大紅轎子裡行親密之事,豈不快哉?”
她未曾料到,陸馳蕭真荒唐至此。
薑清念揩了揩熱熱的眼角,無礙,總歸她是要走的人了。
用過午膳後。
小春非要拉她出門湊熱鬨:“王妃!江明大婚,居然沿路發喜糖與銅錢,正好今日天氣好,咱們也去湊湊熱鬨!”
說話間,小春眸裡盈滿了羨慕:“那江明看著木訥,冇想到卻這麼疼媳婦。”
薑清念拗不過小春,便任她拽著出了門。
十裡長街,圍觀的百姓圍堵了西城的道路。
窸窸窣窣,熱鬨至極。
“昭王府好大的排場,不過是小廝成婚,都這麼盛大。”
“誰說不是呢?王爺癡情一生隻娶一妻,冇想到他身邊的小廝也這般癡情。若得夫君如此,一生便也值了。”
說話間,便有喜娘過來散糖:“大家都沾沾喜氣,一同慶賀這對新人能相守白頭!”
薑清念手裡也被塞了滿滿一把。
她怔看著手裡喜糖,視線卻漸漸模糊。
這喜糖跟當年她大婚要定的糖,是一樣的。
傳聞這喜糖是牛郎織女的後人所傳,坊間傳聞大婚用此糖。
往後生生世世都能找尋到彼此。
薑清念大婚本是早早定下了這糖,卻不想那年突逢大雨,這米糖無法送到淮河。
也因此,成了她的一樁遺憾。
殊不知在那時冥冥之中已經有了預示。
她剝開黏膩的紙皮,淺淺嘗著這米糖,甜入心脾。
卻怎樣都壓不下心裡翻湧的苦澀。
就在這時,薑清念聽見一道陌生的機械提示音,旋即眼前驟然出現一張藍光顯示屏——
【脫離程式即將啟動,宿主請確認是否脫離?】
薑清念伸出發僵的手指,試探似地點下確認。
下一秒,機械聲隨刺耳的警報再次響起——
【脫離程式已正式啟動,您隻剩最後五個時辰!】
五個時辰,也就是今夜子時。
薑清念倏地鬆了口氣。
終於要走了。
她噙著笑轉頭問小春:“成衣鋪子將衣服送過來了嗎?”
小春喜滋滋吃著糖,囫圇道:“送了的,做得可漂亮了!”
“王妃,這糖真的好好吃,好甜啊”,她望向湧動人群,羨慕道:“這麼多人替他們祝福,他們以後定然幸福圓滿。”
薑清念微燙的目光跟著漸漸遠去的大紅轎子,喜色點點褪儘。
她隻希望,明天陸馳蕭見到自己的屍體時,還能這般幸福。
薑清念回到府中時。
下人們正將豔麗的海棠一株一株往裡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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