韁繩 第 51 章
休養了兩天，商若寒的身體變的好多了，這幾天多虧逄煜幫忙照看工作室，而趁著國慶假期，商若寒回了一趟洛城，東山省早已經降溫，又接連下了好久的雨，她從滬市穿著單衣回到洛城的時候身上都感受到一絲絲涼意。
她推開門的時候，門外的她和門內的人都愣了一下，陳美英正坐在門口摘菜，三四年沒見，她的頭發也已經變得花白，瞳色也已經變得淺了許多，整個人看上去蒼老憔悴了不少。
商若寒對這個家是又愛又恨的，恨的是商敬鳴和陳美英不曾關注到她的脆弱，恨不起來的是當初商敬鳴曾經想過儘全力托舉她，可商敬鳴和陳美英從來沒有關注到她日益嚴重的抑鬱情緒，沒有關注過她日漸消瘦的身體。
“若寒？你回來了。”陳美英站起身來，眼睛睜的大大的，她的聲音顫栗著，像是難以置信。
“嗯。媽，我回來了，回來看看你，對不起，媽，對不起…”她還是給陳美英道了歉。
“你還是知道回來看看我和你爸…”陳美英說著，全然沒有提及商若寒蒼白的臉色和瘦削的身體。
“來來來，我們回屋，你爸爸呀，給你去買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雞腿了，小時候你想吃都饞哭了，直到你離開家都沒能吃上，你爸一直記得呢。”
“可是我現在已經不愛吃了。”商若寒不說話，隻是心裡默唸，跟著陳美英進了門。
老家的裝飾擺設一切如舊，和她從前在的時候一模一樣，隻是她的臥室多了商若清一家人生活過的痕跡。
心裡那點溫存轉瞬即逝。
她想，如果她和商若清位置調換，她或許可以不用活的這麼累，她也可以三餐四季一家四口過和和美美的日子，她一個自小不被重視的人卻始終在心裡繃著負擔家庭責任這根弦。
她離開家在國外那幾年，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所有的親人都聯係不到她，隻有劉姝言，能和她在網路上聊幾句。
“瘦了，也白了，比起小時候啊好看多了。”
商若寒坐到小時候坐過很多次的椅子上，聽著陳美英在喋喋不休的說著話，“對了若寒，這幾年小陸他來過幾次，”商若寒聽到這話，神色微微一變。
“都是逢年過節來一次，來了就和你爸聊聊天，坐坐就走，從不多留。”
“噢…”
“小陸這孩子挺好的，你走這幾年，他也一直沒能忘了你…”
“媽，不要再說他了，我們早就分手了，我回家隻是想看看你和爸，不提這些掃興的話好嗎？”她本來就心有顧慮，聽到這話更是心裡堵塞，她一直沒能忘記在洛城遭遇的一切，沒能忘記陸與溫那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而每每回到這裡，她都能憋屈的喘不上氣，商敬鳴和陳美英不想讓她離家太遠，可他們給商若寒的愛太沉重，重的讓她喘不過氣。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留在家吧，也讓爸媽好好看看你，你這幾年不在家，爸媽都很想你。”陳美英說著竟有些哽咽。
商若寒最大的缺點，就是態度不夠強硬，心又太軟，不會拒絕。
“媽…我，我不想再呆在洛城了，人總是要往高處走的，我都已經習慣了在青市的工作和生活…”更何況她也不想再見到陳紅英和杜儒鑫一家人。
“你一個人，去那麼遠，我和你爸爸能放心嗎？我和你爸爸年紀都大了，我們也想讓你和若清陪在身邊。”
商若寒被這些話束縛了很多年，她都不明白，斷不開的究竟是什麼呢？她不知道怎麼拒絕，隻覺得心裡酸澀，淚眼婆娑的彆過頭去不敢再看陳美英。
“若寒，爸爸養你，隻要老爸還有一口氣在，我就可以一直養著你，更何況你現在也不上學了，也沒多大的花銷，老爸都養了你三十年了，再養你十年還不成問題！當初讓你去青市，是因為我們怕你抑鬱，但是沒想讓你呆在那不回來…”
商敬鳴像喝醉酒一樣滿口胡話，商若寒聽著心裡咯噔一下，感覺不是滋味，她從前的能力和認知不匹配，無法改變家庭和現狀，所以一直折磨自己，商敬鳴怕她會抑鬱，可她已經抑鬱了，有時候她甚至想要是有一場意外讓自己死掉就好了，她確實感到很累，身心俱疲，可要是讓她真的被拴在家裡什麼都不做，整天麵對她爸媽，她真的受不了。
“你女兒都差點死掉了，你還不能讓她隨她自己的心去做嗎？你難道想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嗎？”傅俊良大跨步的走進來，一把抓住商若寒的手腕。
“你們看看，她身上這些傷，難道你看不出她已經快要瘋了嗎？”商若寒還是一臉錯愕的表情，大概是沒想到傅俊良的突然出現。
“你們關愛她嗎？她為什麼想逃離洛城你不知道嗎？她當時那麼無助，你為什麼不保護她幫助她？你們一句都是親戚，都是自己人，將事情輕輕揭過，你知道她心裡多難受嗎？如果…”
傅俊良停頓了一下，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暴怒情緒，接著說道：“如果你們真的關心她愛護她，就讓她自己自由的去做，而不是以為她好的名義，把她圈在身邊，折斷她的翅膀。”
“如果不是顧慮你們，若寒她真的，早就和我結婚了，在青市可以無憂無慮的好好生活，她就是擔心你們孤老無依，所以把自己折磨成這樣，若是她能夠再自私一點，她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
商若寒冷冷的站在門框處，傅俊良好像能明白她心中所有的顧慮，她說不出口的，傅俊良通通都說了出來。
商若寒聽的情緒噴張隻覺得胃裡翻江倒海，可她沒有吃過多少東西，吐不出來，一味在門口乾嘔。
“你是誰啊，你以什麼身份乾涉我們家的事情？”
陳美英和商敬鳴對眼前這個有點陌生的年輕人感到莫名其妙，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為了臉麵也說不出多麼難聽的話。
商若寒無欲無求，沒有絲毫的熱愛來維持鮮活的生命，這些年因為情緒，她也是屢屢進醫院，靠吃藥才能維持住現狀。
傅俊良扭頭心疼的看了一眼商若寒，沒有立刻衝過來，反而站在原地和商敬鳴陳美英對視。“我當然不算你們家的人，自然也無權乾涉你們家的事，不過若寒這個人我是一定要管的，我比你們這當父母的任何一個人都在乎她。”
商若寒乾嘔不止，傅俊良終於心疼的走到她身邊，輕撫她的後背。“若寒，跟我走吧，我不希望你再委屈自己。”
“等等…”陳美英出言製止，“若寒是我們家的孩子，你憑什麼帶她走？”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都要跳樓了，割腕了，奄奄一息的時候你在哪？”傅俊良腦海裡浮現商若寒躺在浴室裡被血浸染的那一幕，以至於情緒有些激動。
“你的女兒抑鬱那麼嚴重了，都快要死了！你還想把她困在這裡，你們，你們忍心嗎？”
傅俊良本想說的是他們不配做商若寒的父母，可話到嘴邊，又怕商若寒聽了傷心，便又嚥了回去。
“若寒，你在這個家，就真的這麼痛苦嗎？”
商若寒不說話，隻是眼睛裡絲毫沒有生氣，滿眼都是蕭瑟，她想要是能回到小時候從學校回家父母能給她遞過來軟墊，拿過來暖爐，不至於讓她滿手凍瘡，可現實得到的確是商敬鳴說她太嬌氣，她從小一直嚮往的是安靜和睦幸福的家庭氛圍，隻是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實現。
在她的印象裡，她上大學以後偶爾的幾次回家都能聽到商敬鳴和陳美英的爭吵打罵聲，這也導致了她甚少回家，偶爾的電話聯係商敬鳴會說除了想要生活費沒有彆的事情聯係父母，大學的生活費很多都是商若寒自己打工賺來的，商敬鳴卻一直以為一點點生活費對商若寒來說是夠用的。
商若寒不動聲色的掙脫開傅俊良的手，“爸，媽，我不恨你們，隻是沒有那麼愛你們了，我這次回來，也是想和你們說清楚，你們一直想要個兒子，但是卻生下了我，所以你們對我就沒有那麼在乎了，你們以為從小讓我有吃有喝就是對我好，可是我不快樂，在你們身邊我不舒心，我從小就羨慕慧婷一家，她的父母就把她放在手心裡，你們隻是打著讓我獨立的名頭對我不管不顧，這些我都不怪你，可杜儒鑫那事兒，他們家可以輕輕揭過去，當做無事發生，甚至可以結婚生女，而我就要背著這該死的負累過一輩子！”
“我…嘔…”商若寒再也說不下去，隻覺得惡心。
“有些話以前我說不出口，但是我今天來就是想說清楚，現在，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該走了…”
商若寒隻覺得渾身發麻無力，傅俊良眼疾手快的一把抱起她，“你們如果還想要這個女兒的話，就讓她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不要讓她帶著這麼重的負擔過一生。”
傅俊良抱著商若寒穩穩的走出了商家的門，就像當初商若寒病怏怏的躺在雲居庭，自己抱著她一樣。
“俊良，你怎麼就能明白我心中所想呢？”商若寒在此刻就好像找到了靈魂共鳴的伴侶，從心底對傅俊良繃著的那根弦好像鬆了。
商若寒大概是不舒服，表情有些不自然，傅俊良便輕輕放下，換成了背，商若寒趴在他的背上，撥出的氣洋溢在傅俊良的脖子上，“俊良，你是最懂我的人，可是我答應過你爸媽，不能耽誤你，我愛過你，可愛一個人並不代表就在一起，我們也應該習慣生活中沒有對方的生活。”
“我這些年都沒有像今天這麼放鬆的時候，俊良，謝謝你幫我把話都說開了，我們，就到這吧。”
傅俊良停下腳步，往上托了托商若寒的身體，生怕她從自己背上掉下來，商若寒閉著眼睛，整個人看起來迷迷瞪瞪的，但是意識是極清醒的。
“坐下來歇會兒吧。”
商若寒輕輕的靠在傅俊良的肩膀處，路邊早已經泛黃的長椅上還落了幾片黃色的樹葉，“就讓我這樣靠一會兒吧，好不好？”
商若寒心裡堆積了很多事情，說開的這次就像拆下了很大的枷鎖，她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
蕭瑟的秋風輕輕吹在傅俊良和商若寒的身上，吹動著樹葉沙沙作響，洛城本就是一個小縣城，沒有那麼多人來人往，傅俊良扭過頭看向她，天很涼，但是她睡的很安穩，傅俊良脫下外套給她蓋上，就這樣靜靜的讓她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