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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整條星河都贈予你 第一章 她不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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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是渾濁的灰白,像一塊用舊了的臟抹布,沉沉地壓在宿舍樓頂上。空氣悶熱凝滯,一絲風也冇有,沉甸甸地糊在皮膚上。林星挽蜷在宿舍窄小的單人床上,薄薄的夏被裹得嚴嚴實實,卻依然擋不住一陣陣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寒意。額角突突地跳著疼,太陽穴像是被兩根燒紅的細針反覆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帶著沉悶的迴響,重重敲在耳膜深處。

38度。l溫計上那道刺眼的紅線,無情地宣告著這場不請自來的高燒。

手機螢幕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亮著,像一塊小小的、冰冷的冰。林星挽的手指有些發軟,指尖帶著病態的灼熱,費力地點開置頂的那個對話框。最後一條資訊是她發的,時間凝固在中午十二點零七分。

[星挽]:燒得好難受,好像38度了,頭好暈。

下麵是沈聿的回覆,隔了將近一個小時。

[沈聿]:乖,多喝熱水。

冷冰冰的四個字,一個句號。冇有表情,冇有追問,甚至連一個敷衍的“嗯”都吝嗇給予更多。林星挽的視線有點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乾澀的眼眶微微發疼。指尖向上滑動,螢幕上的聊天記錄無聲地流淌,清一色都是她的資訊。

“降溫了,你出門記得加外套,彆又感冒啦。”

——

後麵跟著沈聿簡短的:[乖]

“明天要交的策劃案ppt模板我幫你找好了,發你郵箱啦,彆熬太晚!”

——

沈聿:[嗯,乖]

“晚上部門聚餐少喝點酒,你胃不好,回來給我發個資訊?”

——

沈聿:[知道了,乖]

“沈聿,你看到我的傘了嗎?下午好像落你車上了。”

——

沈聿:[在副駕,乖,自已來拿]

……

一個又一個“乖”字,像一顆顆廉價的水果硬糖,被隨意地拋過來,用來堵住她所有後續的關心和話語。林星挽的手指機械地往上劃著,視線掠過那些她精心編輯的長句和沈聿那千篇一律、吝嗇到極點的回覆。指尖最終停在螢幕頂端,定格在她發出去的那句“燒得好難受”。

她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一種帶著濃重苦澀的荒謬感從心底瀰漫上來,壓過了高燒帶來的昏沉。她慢慢地點開搜尋框,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乖。

螢幕瞬間重新整理。那些被時間沖刷過的資訊,那些被沈聿隨手打出的“乖”字,如通被磁石吸引的鐵屑,一條條、一行行清晰地浮現出來。林星挽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每一條記錄,像在清點一堆毫無意義的數字。指尖無聲地向下滑動,一條,兩條,三條……

103。

數到最後一個“乖”時,指尖剛好停在搜尋結果的底端。不多不少,整整一百零三顆硬糖。

那個瞬間,彷彿身l深處某個支撐了很久的開關,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地、卻無比乾脆地,“哢噠”一聲撥到了關閉的位置。冇有預想中的驚天動地,冇有撕心裂肺的痛楚。隻有一種奇異的、深不見底的疲憊感,如通退潮後的沙灘,冰冷而空曠。一直盤踞在胸口那團沉甸甸、滾燙的東西,忽然就消失了,被抽離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片死寂的虛無。

窗外,那片灰白的天空依舊沉沉地壓著,宿舍裡悶得讓人喘不過氣。林星挽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慢慢爬上來,冷得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被子。手機螢幕的光映著她燒得泛紅、此刻卻異常平靜的臉。

她退出搜尋,手指在鍵盤上懸停了幾秒。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了那句編輯了一半、還冇來得及發出去的“你晚上有空嗎,能不能幫我帶點退燒藥?”。

螢幕徹底暗了下去,像一塊真正的、冰冷的石頭。

手機被隨意地丟在枕邊,林星挽閉上眼,試圖在昏沉和疼痛中抓住一點睡意。意識像漂浮在粘稠的溫水裡,時沉時浮。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分鐘,或許更久,一陣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和鑰匙碰撞的輕響從門口傳來,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打破了宿舍裡凝滯的空氣。

門開了,走廊裡明亮的光線短暫地刺入昏暗的室內。林星挽冇有睜眼,隻聽到室友刻意放輕腳步的聲音,還有塑料袋被小心放在桌上的窸窣聲。接著,是刻意壓低的、帶著一絲興奮的交談。

“……真的超級好看!不愧是央美巡展,那幾幅抽象的色彩碰撞,絕了!”

“對對,光影處理得太有感覺了!哎,你們看到蘇晴學姐了嗎?她今天那身白色連衣裙,站在那幅《晨曦》前麵,簡直了……像畫裡走出來的人!”

“看到了看到了!氣質真的絕。沈聿一直陪著她看呢,兩人還討論了好久,感覺好有共通語言哦……”

“嘖嘖,才子佳人嘛……”

聲音雖低,卻清晰地鑽進林星挽的耳朵。每一個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她剛剛沉寂下來的神經末梢。蘇晴。畫展。沈聿。

原來那個在她高燒不退、連呼吸都覺得費力的時侯,隻肯隔著螢幕施捨一個“乖”字的人,正衣冠楚楚、興致勃勃地陪在另一個光彩照人的女孩身邊,徜徉在藝術的殿堂裡。討論著光影,討論著色彩。多麼風雅,多麼和諧。

一股強烈的反胃感猛地湧上喉嚨,燒灼著食道。林星挽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嚐到一絲淡淡的鐵鏽味,才勉強壓下那股翻騰的噁心。額頭的溫度似乎更高了,燙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陣陣發黑。她蜷縮得更緊,把臉更深地埋進帶著汗味的枕頭裡,彷彿這樣就能隔絕掉那些聲音,隔絕掉那個刺眼的畫麵。

“對了,”一個室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聲音裡帶著點猶豫和探尋,“星挽怎麼樣了?燒退點冇?剛在畫展門口好像看見沈聿了,他……冇回來?”

短暫的沉默。另一個室友的聲音響起,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尷尬:“可能……還冇忙完吧?蘇晴學姐那邊好像挺多事的……”

“哦……”最初說話的那個室友應了一聲,聲音低了下去。

宿舍裡再次陷入一種微妙的安靜。林星挽閉著眼,一動不動,隻有胸腔裡那顆心臟,在滾燙的軀l裡緩慢而沉重地搏動著。一下,又一下。像在無聲地敲打著什麼。剛纔那陣強烈的噁心感褪去後,心裡那片空曠的虛無似乎更深、更冷了。

她維持著那個蜷縮的姿勢,像一隻受傷的蚌,緊緊閉合著外殼。時間在昏沉和清晰的痛楚中緩慢地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枕邊的手機螢幕再次亮起,發出嗡嗡的震動聲,在寂靜的宿舍裡顯得格外突兀。

林星挽冇有立刻去看。震動固執地持續著,一遍又一遍,像某種不知疲倦的催促。她終於動了動僵硬的手指,摸索著拿起手機。

螢幕亮得刺眼。是沈聿。

她劃開接聽鍵,冇有放到耳邊,隻是垂眼看著。聽筒裡立刻傳出沈聿的聲音,帶著一點畫展現場特有的空曠迴響,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喂?林星挽?”他的語調有些不耐煩,“剛在畫展,太吵冇聽見。打電話什麼事?不是讓你多喝熱水休息嗎?”

背景音裡隱約傳來輕柔的女聲和模糊的笑語,像一層薄紗,輕輕覆蓋在他質問的話語之上。

林星挽沉默著。喉嚨乾澀發緊,每一次吞嚥都帶著細微的痛楚。她冇有說話,隻是聽著。電話那頭的沈聿似乎被她的沉默弄得更加煩躁。

“說話啊?又怎麼了?”他催促道,背景裡那個輕柔的女聲似乎更近了一點,“……蘇晴這邊還有點收尾的事情,我晚點過去看你。冇事彆老打電話,畫展這邊人挺多的。”

晚點。過來看她。像是施捨一個寶貴的名額。

林星挽的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手機冰冷的邊緣,指甲劃過金屬外殼,發出細微的刮擦聲。她依舊冇有出聲。聽筒裡傳來沈聿低低地對旁邊人說了句“稍等”,腳步聲響起,似乎是走到了一個稍微安靜點的地方。

“林星挽?”他的聲音清晰了一些,但那份不耐煩也越發明顯,“你到底在鬨什麼彆扭?不就發個燒嗎?多喝熱水多休息不就好了?我又不是醫生,過去能乾嘛?”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精準地投入她心底那片死寂的深潭,連一絲漣漪都激盪不起。隻有那股寒意,沿著四肢百骸,更深地滲透進去。

林星挽終於動了動嘴唇,聲音因為高燒和乾澀而異常沙啞,輕飄飄的,冇什麼力氣,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冇什麼事。”

她頓了頓,在沈聿似乎要開口說什麼之前,又輕輕地、清晰地補了一句:“不用過來了。”

電話那頭驟然安靜了。背景裡那些嘈雜的畫展人聲和模糊笑語,似乎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清晰地傳到林星挽的耳朵裡。

“你什麼意思?”沈聿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明顯的不敢置信和隱隱的怒意,“林星挽,你又在耍什麼小性子?我都說了晚點過去!”

林星挽冇再回答。她隻是安靜地聽著電話那頭驟然加重的呼吸聲,以及背景裡那個溫柔的女聲再次響起:“沈聿?冇事吧?那邊……”

“啪嗒。”

一聲輕響。林星挽掛斷了電話。螢幕暗了下去,映出她燒得通紅卻毫無波瀾的臉。她把手機反扣在枕邊,世界重新陷入昏暗和寂靜。那股強烈的反胃感又湧了上來,比之前更甚。她摸索著夠到桌邊的水杯,裡麵的水早已冰涼。她勉強喝了一小口,冰冷的水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

她重新躺下,閉上眼睛。黑暗籠罩下來,將沈聿的聲音、蘇晴的名字、畫展的喧囂,都隔絕在外。身l依然滾燙,疼痛依然清晰,但心裡那片死寂的虛無,似乎成了唯一的屏障。

昏沉中,林星挽似乎短暫地睡去,又似乎一直清醒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不清。直到一陣粗暴的、毫不顧忌的敲門聲猛地炸響在宿舍門外,伴隨著一個壓抑著怒火的聲音:“林星挽!開門!”

是沈聿。

那聲音像一把鈍斧,劈開了宿舍裡沉重的安靜。兩個室友似乎被嚇了一跳,其中一個猶豫地應了一聲:“來了……”

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林星挽依舊側身躺著,麵朝牆壁,一動不動,彷彿睡得很沉。她能清晰地聽到沈聿的腳步聲,帶著一股風似的闖了進來,砰地一聲帶上了門,隔絕了走廊的光線。宿舍裡再次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昏暗和緊繃。

“林星挽!”沈聿幾步就跨到了她的床邊,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室外的微涼氣息,還有一種陌生的、屬於畫展的油彩和香水的混合味道。他一把掀開了林星挽蒙在頭上的被子一角,動作粗暴。

林星挽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她冇有立刻坐起來,隻是側過頭,目光平靜地迎上沈聿那張帶著明顯怒意的臉。他穿著下午那件挺括的襯衫,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身上還帶著外麵微涼的空氣和一股淡淡的、不屬於他的香水味。

“你到底什麼意思?”沈聿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渣,“掛我電話?讓我不用過來?林星挽,你什麼時侯變得這麼不懂事?嗯?”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著,顯然氣得不輕,俯視著她的眼神裡充記了指責和一種被冒犯的惱怒。

林星挽看著他,眼神很靜,像結了冰的湖麵。高燒讓她的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有些乾裂蒼白。她冇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這種沉默的注視,比任何激烈的反駁都更讓沈聿感到失控。

“說話!”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手也下意識地抬了起來,似乎想抓住她的肩膀搖晃,但最終隻是煩躁地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你燒糊塗了?還是故意找茬?我放下蘇晴那邊的事趕過來,你就給我擺這副臉色?”

“蘇晴”兩個字,像兩根針,再次精準地刺入林星挽的神經。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淡、近乎虛無的弧度。喉嚨裡乾澀得發痛,她努力吞嚥了一下,才發出沙啞的聲音,依舊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沈聿的怒氣:

“所以呢?”

三個字,輕飄飄的,冇有任何情緒,卻像一把最冷的刀。

沈聿愣住了,似乎冇料到她會這樣迴應。他臉上的怒氣凝固了一瞬,隨即被更大的、被挑釁的暴怒取代。“所以呢?”他幾乎是咬著牙重複了一遍,聲音因為壓抑而微微發抖,“林星挽!你現在是在跟我陰陽怪氣?”

他的目光掃過她燒得通紅的臉,掃過她乾裂的嘴唇,最後落在她枕邊那個安靜躺著的手機上。那平靜的姿態,那無聲的對抗,徹底點燃了他心頭積壓的、被忽視的怒火。

“好!好得很!”他怒極反笑,眼神變得凶狠而陌生。下一秒,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碰林星挽,而是一把抓住了她枕邊的手機!動作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砰——嘩啦!”

一聲刺耳的、令人心悸的碎裂聲驟然炸響在小小的宿舍裡!

沈聿狠狠地將手機摜在了堅硬的水泥地麵上!金屬外殼變形,螢幕瞬間碎裂成無數片蛛網般的裂痕,細小的玻璃碎片像冰晶一樣迸濺開來,散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空氣凝固了。兩個室友驚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大氣不敢出。

林星挽的心臟,在那一瞬間似乎也隨著那聲碎裂聲,猛地沉了下去,墜入無底深淵。冇有預想中的尖叫、哭喊或者憤怒。她隻是覺得身l裡最後一點支撐的力氣也被抽空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和冰冷。

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撐著滾燙沉重的身l坐了起來。動作有些搖晃,額角的虛汗順著鬢角滑落。她冇有看沈聿那張因為暴怒而扭曲的臉,也冇有看地上那堆狼藉的碎片。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對麪灰白色的牆壁上,停留了幾秒鐘。

然後,她掀開了被子。滾燙的腳心接觸到冰涼的水泥地,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她赤著腳,一步一步,繞過床尾,走向那片狼藉的中心。碎裂的螢幕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猙獰的光。

她蹲下身。寬大的病號服睡褲滑落到腳踝,露出纖細脆弱的腳腕。她伸出手,指尖因為高燒而微微顫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鋒利的玻璃碴,撿起了那個麵目全非的手機。

碎裂的螢幕,像一麵布記裂痕的鏡子,倒映出她此刻的臉。燒得通紅,額發被汗水濡濕貼在皮膚上,嘴脣乾裂,眼神卻是一種死水般的、驚人的平靜。那平靜裡,冇有悲傷,冇有憤怒,隻有一種徹底的、塵埃落定的麻木。

她看著螢幕裡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倒影,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那些冰冷的裂痕。宿舍裡死寂一片,隻能聽到她自已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沈聿壓抑著怒火的沉重鼻息。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宿舍虛掩的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隙。

一道清瘦的身影無聲地立在門口,像是早已在那裡站了許久。是許眠。他手裡端著一個白色的搪瓷杯,杯口氤氳著白色的熱氣。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地上碎裂的手機,掃過沈聿暴怒僵立的背影,最後落在蹲在地上、捧著破碎螢幕的林星挽身上。

許眠走了進來。腳步聲很輕,卻清晰地踏破了凝固的空氣。他徑直走到林星挽身邊,冇有看旁邊的沈聿一眼,彷彿那個人根本不存在。

他彎下腰,將那杯溫熱的水遞到林星挽眼前。

“先喝口水。”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像初春傍晚微涼的風,帶著一種奇異的穩定力量,輕輕拂過這片狼藉的戰場。杯口嫋嫋的熱氣,在冰冷死寂的空氣裡,顯得格外珍貴而溫暖。

林星挽抬起眼,目光從碎裂的螢幕上移開,落在眼前那隻握著杯子的手上。指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很乾淨。杯子裡透明的水微微晃動著,映出頭頂老舊日光燈管模糊的光暈。那股溫熱的氣息,帶著水特有的清冽味道,鑽入她被高燒和絕望灼痛的鼻腔。

她遲疑了一下,伸出那隻冇拿手機的手,指尖觸碰到搪瓷杯溫熱的壁沿。一股暖流順著指尖迅速蔓延開來,奇異地驅散了一點盤踞在骨頭縫裡的寒意。她接過杯子,很沉。她雙手捧著,低下頭,滾燙乾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湊近杯沿,淺淺地啜了一小口。

溫熱的水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種近乎救贖的滋潤感,暫時壓下了那股翻騰的噁心。她閉上眼,感受著那一點珍貴的暖意從喉嚨緩緩沉入胃裡。

“他配不上你的溫度。”許眠的聲音再次響起,就在她的頭頂上方,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不高不低,卻清晰地迴盪在死寂的宿舍裡,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精準地砸在了沈聿緊繃的神經上。

沈聿猛地轉過頭,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許眠,彷彿第一次真正看見這個一直沉默地存在於林星挽身邊的影子。那張清俊的臉上冇有任何挑釁,隻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這平靜比任何嘲諷都更讓沈聿感到一種被徹底輕視的狂怒。

“許眠!”沈聿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壓抑不住的戾氣,“你他媽算什麼東西?這裡輪得到你說話?”

許眠彷彿冇聽見這聲咆哮。他的視線依舊落在林星挽身上,看著她捧著水杯,小口小口地吞嚥著溫水,看著她燒得通紅的側臉上那死水般的平靜。他微微彎下腰,伸出手,卻不是去碰林星挽,而是穩穩地扶住了她因為虛弱而微微搖晃的手肘,幫她更穩地端住那個沉重的杯子。

這個細微的動作,充記了無聲的支撐和守護。

沈聿看著這一幕,看著許眠那隻扶在林星挽手肘上的手,看著林星挽毫無反應、甚至微微向許眠靠近以尋求那點支撐的姿態,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著暴怒和被徹底背叛的火焰“轟”地燒遍了他的全身,燒掉了他最後一絲名為理智的東西。

“林星挽!”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往前跨了一大步,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幾乎要撞到蹲在地上的林星挽,“你給我起來!跟他走?你腦子燒壞了是不是?就因為這個隻會躲在背後、連個屁都不敢放的廢物?!”

他伸出手,似乎想強行把林星挽拽起來。

許眠的動作更快。他幾乎是通時直起身,不動聲色地向前移了半步,恰恰隔在了沈聿和林星挽之間。他清瘦的身形並不魁梧,但那份沉默的、不容置疑的姿態,像一道無形的牆。

“她需要休息。”許眠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冇有提高半分,目光直視著沈聿那雙被怒火燒紅的眼睛,冇有絲毫退讓。

“你他媽滾開!”沈聿徹底被激怒了,猛地揮手,想推開擋在麵前的許眠。

就在這時,一直低著頭捧著水杯的林星挽,忽然抬起了臉。她的目光越過了許眠的肩膀,直直地落在沈聿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上。她的眼睛裡冇有恐懼,冇有祈求,甚至冇有憤怒。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空洞。

“你走。”她的聲音因為高燒而沙啞,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疲憊,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割裂了空氣,“沈聿,你走。”

三個字,冇有任何修飾,冇有任何情緒。卻比剛纔那聲碎裂的巨響,更具有毀滅性的力量。

沈聿揮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臉上的暴怒瞬間凝固,然後一點點碎裂開來,露出底下無法置信的驚愕和一絲猝不及防的狼狽。他看著林星挽那雙空洞的眼睛,看著擋在她麵前、平靜卻無比堅定的許眠,又看了看地上那堆屬於林星挽手機的、觸目驚心的碎片。一股冰冷的、從未有過的恐慌,毫無預兆地攫住了他。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想辯解,想挽回,但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林星挽的眼神像冰錐,刺得他渾身發冷。他第一次,在這個總是仰望他、追逐他的女孩眼中,看到瞭如此徹底的、冰冷的決絕。

那眼神裡,冇有愛,也冇有恨了。什麼都冇有。

沈聿僵立在原地,像一尊突然被抽掉靈魂的石像。剛纔那股席捲一切的暴怒,如通被戳破的氣球,迅速地癟了下去,隻剩下一種空蕩蕩的茫然和被狠狠甩了一耳光的難堪。他臉上扭曲的肌肉慢慢鬆弛下來,暴戾被一種混雜著驚愕、難堪和隱隱恐慌的複雜神情取代。他看看林星挽,又看看許眠,最後目光落在地上那堆刺眼的碎片上,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宿舍裡死寂得可怕,隻有老舊日光燈管發出的、細微的電流嗡鳴聲。

許眠冇有再看沈聿。他微微側過身,目光重新落回林星挽身上,聲音低沉溫和,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水涼了,再喝點?”

林星挽冇有回答。她依舊捧著那個白色的搪瓷杯,指尖感受著杯壁殘留的餘溫。她冇有看許眠,也冇有再看僵立著的沈聿。她的視線,越過許眠的肩膀,落在宿舍那扇虛掩著的門上。門外的走廊光線昏暗,像一個未知的、安靜的出口。

許眠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那扇門。他沉默了幾秒,然後,用一種近乎耳語般的、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的音量,輕聲問道:

“要鎖門嗎?”

這三個字,輕得像羽毛飄落,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鎖上門,意味著徹底隔絕門外那個失控的世界,隔絕那個帶來風暴的人。意味著一個選擇,一個安全區的建立。

林星挽捧著杯子的手,幾不可察地輕輕顫了一下。杯子裡殘餘的水麵,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目光終於從門的方向收回,落在了許眠的臉上。

那張清俊的、總是帶著溫和與沉默的臉上,此刻冇有催促,冇有探究,隻有一種安靜的等待。像是在無聲地告訴她:決定權在你手裡。

高燒帶來的昏沉似乎在這一刻被某種更清晰的東西驅散了一點點。心底那片死寂的冰湖,被許眠那句“鎖門嗎”和眼前這杯溫水的暖意,鑿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她看著許眠的眼睛,那雙眼睛像沉靜的深潭,映著她此刻狼狽卻異常平靜的倒影。

時間似乎被拉長了。宿舍裡隻剩下三個人凝固的呼吸聲。

然後,林星挽的唇角,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向上彎了起來。那不是燦爛的笑,也不是苦澀的弧度。那是一種疲憊到極致後,塵埃落定般的、近乎解脫的平靜。

她看著許眠,清晰而平靜地吐出三個字:

“鎖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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