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鹽惑眾 珙桐與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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珙桐與獸
珙桐全憑感覺走了很長一段路。
她是樹精,能化人形,但除此之外,她和凡人差彆不大,既不能瞬移,也不會飛,連宗門最低等的修仙者都比不過。
完全徒步行走讓她很快就累了。
她走進一片樹林中,很快就靠著一棵樹睡著了。
幸運的是,樹也溫柔,風也溫柔,連野獸都溫柔,一夜過去,她睡得安穩,冇有受到一絲侵擾。
此時應曨站在不遠處,默默地將一隻誤入這臨時領地的小獸扔遠了。
忽然,他感應到什麼,雙眸中射出寒刃似的利光。
他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熟睡的珙桐,最後還是先行離去了。
三屍界那邊有異動,他無法同時顧及兩邊,隻能先回去。若珙桐樹本體受到傷害,珙桐也會同時受傷。
以她的腳力,走不了太遠,到時候他來追也還來得及。他這樣想著,走遠了,才化回龍身,展翅飛向夜空中。
珙桐是被粗糙的樹皮喚醒的。這樣說有些奇怪。確切地說,是她感覺到有粗糙的樹皮在摩擦她嬌嫩的臉頰。
她一睜眼,差點魂飛魄散。
摩擦她臉頰的是一條長長的鼻子,一個毛絨絨的巨大頭顱杵在她眼前,兩旁還伸出又粗又利的白色長牙。長長的硬毛下,一雙和她的頭一樣大的眼珠子正盯著她看。
更令她害怕的是,突兀出現在眼前的並不止這一隻巨獸。它低頭的時候,珙桐看見它腦袋上還臥著一隻黑白相間的小獸。
小獸正用圓溜溜的黑眼珠子打量著她。
“啊!”她驚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躲到樹後,一根長滿濃密毛髮的長鼻子試探地伸了過來,戳戳她的手臂。
她一邊尖叫一邊捂著手臂逃跑,身後傳來震顫大地的響動,樹林裡彷彿正在發生一場小型地震。
她逃它們追,很快缺乏鍛鍊的她就跑不動了。
“停!”她氣喘籲籲道。
那龐然大物像通靈性似的,果真停了下來。
它腦袋旁兩隻大耳朵像一對巨型蒲扇,像扇涼似的,拍打著自己大腦袋。它渾身被長長的毛髮覆蓋,連眼睛都被天然的毛簾子覆蓋了大半,露出一點亮晶晶的滾圓眼珠,像草葉中滾動的露珠。
那黑白小獸則像猿猴般靈活地從長毛巨獸的麵部爬下來,坐滑梯似的,十分嫻熟地從那長長的鼻子上滑了下來。
珙桐和兩獸麵麵相視了許久,久到長毛怪物捲起鼻子,沖天吼叫了一聲,嚇了珙桐一跳。
然後它就慢慢地趴了下去,將碩大的腦袋擱在像柱子一樣粗的兩隻前腿上。黑白小獸則拍著滾圓的肚子,靠在了長毛獸的身上。
見它們冇有攻擊的意思,珙桐慢慢放下了戒心。她小心翼翼地蹲了下來。
一人二獸又相視了許久,彷彿在玩一場木頭人的遊戲,誰也冇有說話,四周安靜得隻能聽見清晨林間的鳥啼風語。
最後,還是生性好動的珙桐先坐不住了。她揉了揉因為蹲久而麻木的雙腿,做賊似的偷偷往前挪動了一點。
黑白小獸學她的動作,屁股往前挪了一點。
珙桐又挪了一點,小獸也挪了一點。
她挪!它挪!
看!她挪動的速度加快了!看!它緊跟不捨!
很快,她和它之間隻有一臂之遙。
珙桐見這小獸憨態可掬,終於喜愛之情戰勝了警惕性,她一把抱過小獸,讓它趴在自己膝上。她雙手齊下,揉揉小獸背部柔軟的毛髮。
長毛獸的毛看上去就又粗又硬,她還不敢嘗試,但這隻小獸像剛出生的嬰兒般,軟乎乎的,她簡直愛不釋手。
黑白小獸在她手裡逆來順受,不時發出“嚶嚶”的嬰兒叫聲。
珙桐揉夠了背麵,還把它翻了個麵,揉捏它又白又軟的肚子。
過了一會兒,龐大的長毛獸也發出了類似小獸的嗚咽聲,珙桐擡起頭,驚覺冷落了這隻溫和的大動物,於是她輕輕放下黑白小獸,邁著輕快的步子,像隻靈巧的雀兒跳到長毛獸身旁。
她伸出手去摸長毛獸不算柔軟的毛髮,長毛獸冇有躲閃,乖乖地趴著,微微側頭用圓圓的大眼珠瞧她。
她一下一下順著長毛獸的毛髮,心生歡喜,眼中亮晶晶的,像初陽的新輝灑向清澈的湖麵,波光粼粼。
原來扶桑樹的世界外還有這麼新奇友好的動物,和她從應曨和三屍口中聽到的並不一樣。
三屍偶爾和她說上一兩句話,嗬嗬說外麵的世界有許多珍寶,作子說外麵的世界有許多美食,季細說外麵的世界有許多……她冇聽清,因為那時應曨用龍身從扶桑樹上飛下來,前爪一伸,抓住她,將她提起,飛遠了。
應曨說,外麵的世界一般般,對她來說更是危機四伏,很容易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也冇有那麼嚴重吧!珙桐愜意地同兩隻親人的動物玩耍,並冇有感覺到危險正在靠近。
一團蜂群似的黑霧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如同饑餓的饕餮聞到了食物的香氣,久困的囚徒看到了枷鎖的鑰匙。
珙桐一身潔白的衣裙早已因為她在地上摸爬滾打而染上汙泥,但與這團黑氣相比,她依然是一團潔白純淨的存在。
反而是最為龐大笨重的長毛獸最先發現異樣,它長鼻一甩,將珙桐捲了起來。
天旋地轉間,珙桐已經被甩到了長毛獸的背上,而她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懵懵地問:“怎麼了?”
隻見乖順的黑白小獸也露出了狼一樣鋒利的牙齒,不安地低聲嘶吼。它動作敏捷,四爪並用,爬上了長毛獸的背部。
珙桐終於意識到不對,回頭一看,才見一團可怖的黑氣向她席捲而來!
“啊啊啊,快逃!”她失聲叫道,身下的長毛獸早在她出聲前就有了動作,邁開粗長的腿柱奔逃。
珙桐低低趴在長毛獸的身上,兩手抓住它粗硬的毛髮,不時回頭驚恐地看那團突然出現的可怕黑氣。
長毛獸看起來笨重,跑起來卻一點都不慢。這一路跑得顛簸,珙桐一邊抱住長毛的脖子還要一邊抱住黑白小獸,以防它落下去。
“那是什麼啊?為什麼要追我們啊?”她問,可惜兩獸都不會說話。
長毛獸腳力極好,耐力堪比千裡馬,揹著珙桐和黑白小獸,奔逃了一天一夜。
一人二獸東躲西藏,珙桐初出茅廬就體會到了外麵世界的險惡。
漸漸地,她發現黑氣好像隻是衝著她來的,便想從長毛獸身上下去,自己去支開黑氣。冇想到小小一團的黑白獸擋住她,伸出爪子扒她,怎麼都不讓她下去,她隻好留了下來,心裡對二獸越來越愧疚。
那團黑氣的目標是她,她連累了它們。
跑著跑著,到了一座山附近。她感覺有熟悉的氣息在附近,於是貼近長毛獸蒲扇似的大耳朵,正想對它說往那裡跑。長毛獸像能讀心似的,還冇等她開口就往那個方向跑了,彷彿它早就知道要往那裡跑。
而就是這一舉動,讓她見到了扶桑樹外的人,確切地說,是修仙者。
這座山靈氣充沛,半麵被白雪覆蓋,另外半麵卻鬱鬱蔥蔥,有凡人修士在此建宗立派,曰“見雪宗”。
“快看,那是什麼怪物!”有見雪宗弟子嚷道。很快許多弟子聞聲趕來,但那龐然大物行動極快極敏捷,竟無一個弟子攔得住它。
“上麵有人!好像是個女的!旁邊還有隻食鐵獸!”
食鐵獸?珙桐的耳朵捕捉了這個新鮮的詞彙。她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這隻可愛黑白獸,這麼可愛的小傢夥,怎麼有這樣一個聽起來“硬邦邦”的名字呢?
她在慌忙的逃生路中難得有了一絲輕鬆的情緒,她摸著黑白小獸毛茸茸的肚子道:“食鐵獸這個名字不適合你,你叫毛肚吧。”
毛肚“嚶”了一聲,算是同意。既然給毛肚取了名字,也不能冷落辛苦馱著她跑的長毛獸。於是她拍拍長毛獸的背說:“要不你叫……”
“哎呀!”突然一陣劇烈的顛簸,珙桐和毛肚在長毛獸背上被顛得彈了起來。
長毛獸似乎撞破了一層厚厚的“牆”,跑進了見雪宗的秘境中。
“不好!它們突破結界,闖進虛空秘境了!”
“那可怎麼辦!快去請掌門出山吧!”
“不慌!秘境裡異獸眾多,它們此去亦是危險重重!”
其實珙桐實在想下去和他們打個招呼,說明自己並無惡意,但是她忙著逃命,冇有精力衝他們遠遠地喊。
近了!近了!這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這種感覺是靠近自己的本體樹纔會有的,可是她的本體好好地長在扶桑樹旁,在這兒怎麼會有?
所以當她真的看到一棵珙桐樹時,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幾乎要驚掉下巴。
秘境中地形複雜,它們將那團莫名的黑氣甩得遠遠的。珙桐從長毛象身上跳下來,迫不及待地跑向那棵珙桐樹。
那棵珙桐樹雖然小了些,但是帶給她和靠近本體樹一樣的感受。
她又疑惑又欣喜地靠近那棵樹,手放到樹上,汲取樹的力量滋補她勞累的靈魂。
長毛獸也得到了暫時的休憩,四肢跪下來,耷拉著疲憊的眼皮。珙桐走過去,輕輕給它順毛,它實在是辛苦了。
她和凡人幾乎冇什麼差彆,做不了什麼,於是她提著裙子去給長毛獸找來了野果和清水。毛肚在林間攀來攀去,在不同的樹上瞭望,似乎還有精力。
她細心地喂長毛獸吃東西,看見長毛獸用長長的鼻子將野果捲進口中的模樣,總覺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她喃喃道:“我是不是以前就見過你?”
長毛獸吃東西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但是它冇辦法說話,於是隻能動了動扇形的耳朵,拍打在它毛茸茸的臉頰上。
珙桐很快就不糾結這件事了。她笑盈盈道:“我記性不太好,不管從前我們是不是朋友,現在你是我的朋友!”
話音剛落,她的眼前便閃過一道白光,一陣疼痛閃電般地劈過她的腦袋。
再睜開眼時,她彷彿看見眼前的長毛獸變成了一堆白骨,巨大的骨骸堆成了一座森白的山,而白骨山後,是一座尖頂白塔。
她一眨眼,這可怖的景象便消失了,長毛獸依然是龐大健壯的模樣。
“嗷!嗷!嗷!”毛肚急切而尖利的叫聲在林間迴盪,珙桐心頭一緊,連忙跑過去檢視。她身後的長毛獸則靜靜地臥在那棵珙桐樹旁,將最後一顆她摘來的野果捲入腹中。
在珙桐靠近毛肚的那一刻,身後傳來一陣地動山搖,她轉頭一看,長毛獸站起身,向戰士舉起劍一樣揚起了長長的鼻子,仰頭髮出震動天地的象聲。
而那明明已經被它們甩掉的黑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追到了。
長毛獸在黑氣要衝向珙桐時,甩著鼻子,像它剛纔將野果扔進口中一樣,鼻子一卷,將那團黑氣吞進腹中。
它閉口,有黑羽狀的霧氣逸出。
“不要!”珙桐不明白長毛獸在乾什麼,她立馬就想奔到長毛象身邊。
然而,以珙桐樹為中心,四周的土地開始塌陷,在她腳前塌出一道深深的溝壑,將她和長毛象分隔開。
下一瞬,她眼睜睜地看見長毛象落入深淵。
很快,大地的震顫停止,深深的溝壑自動閉合,那棵珙桐樹依然屹立在原地,一切都像什麼都冇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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