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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春衫 第86章 風流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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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戴纓清脆的瓜子聲中,陸溪兒緩緩道來。

「那會兒我父母還在,也是聽他二人閒話時說的。」

戴纓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當年我大伯年紀不大,才十來歲罷……」陸溪兒說到這裡歎了一息,又道,「其實我大伯一路走來挺坎坷的。」

這話叫戴纓不明白,從前的陸家雖說漸呈頹勢,可到底是簪纓大族,族中先祖乃開國帝君的佐命之臣。

有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陸銘章生在這樣的人家,能有什麼坎坷,能比她還坎坷?

然而戴纓不曾想,越是世家大族,越如無儘無了的深淵,其中暗流洶湧,足以吞噬骨血。

相較普通人家愁柴米油鹽不同,這些仕宦之族的內裡,是一種更為複雜的禁錮。

很顯然戴纓表露出來的不以為然昭示了她的內心。

陸溪兒怕她不信,說道:「我大伯十二歲中舉,這個事情,你可知道?」

戴纓點了點頭,這個她自然是知道的,十二歲中舉這在大衍從未有過先例,且真要說起來,對外稱的十二歲還是虛歲,當時陸銘章的實際年紀更小。

「也就是那年……出了一件事……」陸溪兒歎了一口氣,手指摳著杯壁。

「什麼事?」

陸溪兒遲疑片刻,此事關於她的親祖母。

「我祖母同陸老夫人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些,當年祖父將我祖母接到京都,那會兒的身份還是外室。」

當年陸家老大人還隻是個青驄少年,一次出門遊曆,結識了正值青春的曹氏。

結果就看中了,至於看中的是曹氏的美貌還是……一想起曹氏的嘴臉,戴纓很肯定,當年陸老大人一定是因色起意。

後來更是在曹氏一眾近鄰遠親的攛掇下,如同那普通夫妻一般,拜了堂,成了親。

再之後,陸老大人獨自回了京都,臨行前曹氏萬般不捨,怕他一去不返,陸老大人拍胸保證,待回去稟明家人,定會派人接她去京。

因有這一番交代,曹氏才依依不捨放人離去。

結果回去後,可想而知,不僅遭到家人反對,更被關了禁閉,用浸辣油的藤條抽了幾十鞭,按說還該於祠堂跪個三日夜。

實在是陸家老太爺,也就是陸銘章的祖父當時抽打得太狠,把兒子抽暈過去了。

隻能抬回屋找大夫看治。

這一道又一道的鞭笞不僅沒讓陸老大人後悔,反叫他記恨上,而這份記恨總要找個出口發泄。

沒用多久,陸家擇了一門戶相當的女子,雙方家族彼此間也都滿意,選了個日子,將那貴女迎娶進門。

終於,這個發泄的口子有了……

陸淮看著紅帳下女子溫柔端秀的姿容時,有一瞬的怔愣,不知怎的,後背早已痊癒的傷口又開始作痛作癢。

而懷著滿心憧憬和忐忑的尋春和在新婚之夜,並沒有得到一個溫柔地對待。

尋家,真要論起,其底蘊比陸家更為厚重,那是從前朝便開始累世傳承的望姓。

隻是一代又一代下來,大多族人南遷了,唯有一支留在京都。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和陸淮想得不一樣,他以為自己會娶一個看一眼就嫌惡的世家貴女,一個整日端著冷臉,沒有一點溫柔可言的高傲女子。

然而尋春和不是,她脾氣太好,他無理地對她撒氣,她隻默立於一側,明知他有意為之,卻從不同他鬨,待他氣消,她再緩緩開口。

讓他蓄滿了力的拳頭打在棉花上。

這期間他試著去想曹氏,告訴自己,他的心不可能被束縛,他的心在更廣闊的天地,還有廣闊天地裡等他的人兒。

其實陸淮真就惦記曹氏到這種地步?並不是,他隻是把曹氏和自由不羈聯係在了一起,而尋春和則代表了傳統束縛。

可為什麼他在這個束縛中還挺舒服自洽的?而曹氏的臉在他腦海中越來越模糊。

這日,陸淮走到院中,透過窗隙隱隱見到裡麵一個人影,於是走到窗下,往裡看去。

就見妻子倚著窗榻上的小幾,認真繡著什麼。

「給我的麼?」陸淮兩條胳膊伏於窗欄,將下巴枕在胳膊上。

尋春和嗔了他一眼,抿嘴兒笑著不說話。

這一眼叫陸淮比吃了蜜糖還甜,正待再逗逗她,一下人急忙忙跑來。

「爺,府門前有一女人……」

「怎麼什麼都往我這裡報,來個乞兒,也報與我不成?!」

那下人覷了自家主子一眼,磕巴道:「那女人說……說……她是爺的正頭娘子……」

聽到這裡,戴纓驚呼一聲:「尋春和是陸老夫人?」

陸溪兒伸出一指往嘴上比了比:「噓——你輕聲兒。」

「你祖父年輕時還怪風流的哩!」

戴纓又抓起一把瓜子,突然想到,陸淮不僅是陸溪兒的祖父,還是陸銘章和陸銘川這兩個好大兒的爹。

「你還聽不聽?」陸溪兒問道。

戴纓把手裡嗑的瓜子仁分了一半給陸溪兒:「你快說,我給你嗑。」

全然忘了她本是想聽陸銘章的事。

陸溪兒兜著瓜仁一口塞到嘴裡,嚼了幾下,又喝了一口茶,繼續說來。

自那日,尋春和方知原來自己的夫君在娶她之前已有妻室。

陸淮隻知尋春和脾氣溫和,卻不知這類人的柔軟隻是外在,內裡自有一股不可撼動的強韌。

「春和,你聽我說,這女子是我兩年前出門遊曆時結識……那會兒年輕氣盛,不懂事。」

尋春和麵上沒有一點生惱的跡象,自那日小廝傳報後,她的態度就很安靜,反倒是陸家老一輩氣得不輕。

「你放心,我給她一筆錢,打發她離開,必不叫你難做。」陸淮保證道。

尋春和笑得有些勉強道:「爺能把那女子打發到哪裡,左不過將她安置在外麵,抹不去的……將她接進來罷,這麼遠的路,孤零零專為尋你。」

「你不生氣?」

尋春和搖了搖頭:「不氣。」

這下倒叫陸淮不開心了,他心裡忐忑,自打曹氏出現,他最在意的就是尋春和的想法,哪怕老頭子對他破口大罵,他都渾不在意。

結果妻子半點不氣,跟沒事人一樣,這就隻有一個原因,他這位賢淑的妻子心裡根本沒有他。

「這可是你說的,你讓我把人接進來?」陸淮再次確認,隻要尋春和一句話,他不帶一點遲疑,把曹氏安頓得遠遠的。

「是,爺把人接進來。」尋春和依舊是這個話。

陸淮高估了自己在妻子心裡的重量,也低估了尋春和的倔強,他同她夫妻同床共枕兩年,也是這一刻才真正認識她。

表麵溫柔順從,可一旦觸了她的逆鱗,再無轉圜的餘地,她讓他把曹氏接進府,這隻是一個開始。

一個她報複他的開端,因為她清楚,他心裡真正在意的人是她,不是其他任何人。

接下來的年月,他們之間,她的每一個沉默都是「絕不妥協」。

他將曹氏接進府,這裡麵有賭氣的成分。

她和他之間隔出了距離,那段距離不寬不窄,他進一步,她便退一步,永永遠遠地不增不減。

而她的臉上也永永遠遠的是疏遠的客氣,陸淮心想,一個人怎麼可以決絕至此。

他想看她臉上哪怕出現一點點氣惱也好,或是醋意。

之後,他故意長久地歇在曹氏屋裡,既然你不在乎,那好,就這樣罷。

終於,尋春和有了身孕,陸淮本想借這個契機修複夫妻二人的關係,尋春和因為有孕的關係,對陸淮的態度終於有了一點點鬆動。

誰知這方尋春和剛有身孕,曹氏後一腳也報出有喜,這下徹底成了一個死結。

尋春和生了一子,取銘章二字,曹氏亦生了一子,這個孩子便是外出遇難的陸家二爺,也就是陸溪兒她爹。

陸銘章漸漸長大,如何聰穎,如何頑劣自不必說……

「等等,頑劣?」戴纓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我大伯以前很是頑劣,除了老夫人,他誰都不怕,誰也不放眼裡,包括我祖父。」

陸溪兒說到這裡,想起一事,插說了一句題外話:「對了,還有一件事,你怕是不知道,我大伯同趙太後定過親。」

「和宮裡的太後……定親?」

「是。」陸溪兒接下去又道,「先不說這個,我繼續往下講。」

戴纓知道,從這裡開始,便是陸銘章出場了,一個曾經的他,一個她不熟悉的他。

「我大伯十二歲中舉,我小叔打小最崇拜的就是我大伯,成日跟在我大伯屁股後麵,和我父親不像親兄弟,反倒和大伯像一個孃胎出來似的。」

戴纓聽到這裡,不覺得陸銘章有什麼坎坷,曹氏的出現那也是上一輩的恩怨。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陸溪兒說了一句:「我祖母在生下我小叔後……仍是侍妾……」

「那後來怎麼成了平妻?」戴纓脫口而出,這可太奇了。

陸溪兒歎了一聲:「因為陸老夫人,確切點說,因為祖父同老夫人的一場爭執……」

自打尋春和誕下兒子後,便不再讓陸淮進她的屋,她像是完成了一項任務。

一來,對上有交代,完成了傳宗接代。

二來,讓自己老有所依。

一直以來,尋春和對自己夫君所有的不滿在這個任務圓滿完成後,終於在一日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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