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春衫 第93章 跟了我,你有沒有不甘?
明亮的光燭下,桌上羅列各類美味菜饌,就那麼好看地擺著,無人動筷。
在陸銘章問出那句,婉兒說你對謝容舊情難忘也是真的時,戴纓拈筷的手頓住,將筷箸輕輕擱下,微微抬起下巴,回看向陸銘章,看著他的雙眼,道了一個「是」。
陸銘章眉心蹙起,一抬手,鉗住她的下頜,稍稍用力,將她往自己跟前拉近:「你……」
話剛開腔,卻沒繼續說下去,丟開手,在她臉上看了一瞬,一聲不言語地拈起筷箸,從餐盤夾菜。
碗碟中戴纓給他布的菜,卻是動也不動。
「大人這是惱了?」戴纓將凳子朝陸銘章掇近,挨坐著他,然後歪頭將他看著。
陸銘章給自己倒了一盞酒,就要仰頭喝下,戴纓卻抬手輕輕按住他的胳膊,將他的酒盞取到自己手中。
陸銘章冷笑一聲:「這是做什麼?還不讓人喝酒了?」
戴纓將酒盞擱到桌麵,再起身,倚坐到陸銘章的腿上,抿嘴笑道:「大人這會兒吃了醋,酸得很,還喝什麼酒。」
陸銘章沉下聲:「休得胡纏,下去坐好。」
戴纓非但沒下去,還把兩條胳膊環上他的脖:「先時大人怎麼說來著?隻你我二人時,妾身可隨意些,可是大人說的?」
陸銘章默著臉,不語。
戴纓見了,佯裝道:「既然大人不喜,妾身便規矩些,總不能惹大人生厭。」
說著就要起身,卻又被控住,瞥眼去看,就見陸銘章一手掌著她的側腰,帶她回坐到腿上。
戴纓想他剛才望向自己,明明質問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卻又生生忍了下來。
她看懂了他眼底翻湧的情緒,卻有些驚異於他毫不遲疑地將那股不平和隱現的惱意給壓下。
於是慢慢起身,將那盞酒重新奉到他麵前,再規矩地坐到他的身側,不再玩笑地說道:「那日青山寺之行,大人可還記得?」
陸銘章點頭道:「自然記得。」
「那大人該知道,妾身為瞭解除這門親事,費了多大的心思。」戴纓又道,「當時大人還不應呢,說需有族親到場,我一女兒家不能擅自做主。」
「還是阿纓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在姑母一家的『通情達理』之下,才得以解了婚約。」
戴纓說完,又問:「大人還氣麼?」
陸銘章沒有回答,先是低下眼,再抬眼望進她的眼中,問道:「我問你一句,你誠誠實實地告訴我。」
戴纓聽他這麼鄭重其事的語調,擺正了態度:「大人請講。」
「跟了我……你有沒有不甘?心裡有無積怨?」
戴纓呆了呆,嘴角下意識地蕩開一抹笑,浮淺的話就要道出,陸銘章卻道:「不要敷衍,把真心話道來。」
「大人要聽真話?」
「是。」
戴纓垂頸,看向他覆在自己手上的手,修長,帶著冷感,突然就想到昨夜這隻手靈活地撥弄算珠,真好看。
「大人在最關鍵的時候伸手救了我,阿纓不敢有怨,也沒有不甘,隻是……」
「隻是什麼?」
「還是不說了。」戴纓轉過身,就要伸手拿酒壺給自己斟酒。
陸銘章將她的手拂開,執過酒壺,親身給她倒了一盞,戲說道:「我親自倒酒,小娘子還不說?」
戴纓也不推辭,笑著端起酒杯,一口喝了,開口道:「阿纓原打算解除同謝家婚約,就回平穀,再找個門戶相當的人家,平平淡淡過日子,沒想過給人做妾。」
接著,屋裡靜了下來,陸銘章轉開話頭,說道:「婉兒比你小幾歲,你……多擔待些,她……」停了一會兒,又道,「她一女兒家,日後總要嫁出去的,在府裡待不了兩年。」
戴纓不知心裡什麼滋味,陸婉兒比她小幾歲,這話沒錯,確實沒兩年就要嫁人,而陸銘章身為陸婉兒之父,愛她,護她,為她言語,這番言語更能理解。
可她心裡壓得慌,
然而,也就是一瞬,她從這份莫名的情緒中掙紮出來,客氣地笑道:「大人哪裡的話,大姑娘是主子,阿纓隻有尊重的份,萬不敢有半分怨念。」
陸銘章在她麵上看了兩眼,想從中看出點什麼,兩人沒再說話,各自用飯,飯畢,又讓人備水沐洗。
丫鬟們清了桌麵,重新燃香,再將床帳掩好,熄了燭,然後掩上房門,退了出去。
帳中昏昏,戴纓因飯間飲了酒,有了些微醉意,一躺下便側過身,麵朝裡地闔上雙眼。
思緒在朦朧間遊離時,身後之人貼了過來,一手環上她的腰腹,接著那手從衣擺探入,戴纓不知從哪裡來的煩躁,扭了扭身,往裡去了,從那隻手裡掙出。
她感覺到陸銘章靜靜地怔了一下,接著是側身的動靜,很快歸於平靜。
戴纓沒去理會,很快閉眼睡去。
次日一大早,天還未亮,身邊的微動讓她從溫熱的夢中醒來。
眼睛半睜半閉間,陸銘章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衣袖教娘子枕住了,還請略抬貴體,與我行個方便。」
戴纓偏不抬,窩到他懷裡,嘟噥了一句:「大人剛才喚我什麼?」
陸銘章輕笑出聲,溫熱的氣息拂過戴纓的耳:「既是聽到了,還問。」
說罷,調整角度,將她的臂膀抬起,抽出自己的衣袖,下了床榻。
丫鬟們進屋,伺候陸銘章更衣梳洗,去宮裡上值。
天亮後,戴纓起身,先去了上房。
陸婉兒瞥向老夫人身側的戴纓,那張瑩白的臉上薄腮微紅,眼神溫靜,麵頰如同被光拂過,就像一朵飲足養分的花兒,開得正好。
當戴纓笑著回看過來,她提了一晚的心又是狠狠一墜。
戴纓這樣子,哪像受過責備,分明是……分明是……陸婉兒臉上暈紅一片,不知是氣紅的,還是羞紅的。
「大姐姐,你這是怎麼了?」陸溪兒從旁問道,「臉怎的這樣紅,莫不是染了風寒?」
陸婉兒回瞪向陸溪兒,向老夫人找了個由頭,退出了上房。
回去的路上,因氣憤不平,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裙裙翻飛中,腳下一跐,若不是有丫頭眼疾手快,差點仰倒。
陸婉兒心跳到了嗓子眼,低頭一看,地上有一塊未鏟儘的雪,被壓實了,凝成了冰。
「今兒是誰理這路?」陸婉兒冷聲道。
陸婉兒的丫頭喜鵲一聽,就知道有人要倒黴了。
「婢子這就去問了,把人押到娘子麵前。」
陸婉兒掩在袖籠下的手,狠狠地掐著,她不能這麼坐以待斃,讓戴纓的報複得逞。
戴纓那日的話再次響在她的腦海:
風水輪流轉,你大可以猜猜看,這門親事,我會不會讓它做成……
陸婉兒全沒發現她已陷入戴纓用言語編織的彀中,這彀的口子,正在一點點收緊,還是由她自己親自係上。
……
謝容本該前幾日就回的,因下過一場雪,路麵太過泥濘,車馬無法前行,待出了太陽,路麵好走了些,才乘車回京。
好在外辦的地方不遠,同京都毗鄰,他如今雖在集賢院編修,可上頭另外安排的事仍需照辦。
一進城門,便急著歸家,心情莫名好了起來,在外這些時日,夜裡無法安睡時,他會控製不住地思索。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上次發生王家那事,不完全是壞事,有了這個波折,戴纓也能知道,她最好的選擇還是他。
那日,他在母親麵前,狠狠一番威脅,為她平事,她心中對他必是感激的,這次歸來,正好可以藉此契機,同她修複僵持的關係。
謝容這麼想著,一顆心都變得輕快了,揭開車簾,路邊雖還有殘雪未化,陽光傾灑下來,叫人看了很是舒暖。
到了謝家府門前,馬車停當,謝容下了車,進到府裡,照例先去上房問安。
當他步入上房的院子,發現下人們麵色不對,靜得太過異常,於是抬步進到屋裡。
外間沒人,裡麵有隱隱的人聲傳來,待要舉步進去,從裡麵轉出一人來。
那人見了謝容,先是一驚,接著疾步上前。
「哥,你怎的纔回?!」
謝容見是自家小妹,又見她一臉憂色,問道:「怎麼了?」
「母親氣壞了身子,現今還吃著藥呢。」
謝容捕捉到這話裡的「氣」字,又問:「怎麼回事,可是水杏到母親跟前招眼了?」
在謝容看來,謝家能讓戴萬如慪氣的隻有父親的小妾水杏。
謝珍冷笑一聲:「那水杏當什麼,能氣到母親的除了表姐還有誰,也隻有她有這個能耐。」
謝容微微抿唇道:「她是乖巧的一人,你莫要亂說。」
「兄長還護著她哩!她乖巧?她連臉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