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春衫 第94章 她去了你嶽丈家
謝珍還欲再說,謝容將她喝止。
「你一官戶娘子,平日就是這麼說話的?就是這麼受教的?」
謝珍立馬噤了聲,撇了撇嘴,不敢再說。
「母親可在裡麵?」謝容問道。
謝珍點頭道:「起身了……」
正說著,從裡傳來戴萬如虛弱的聲音:「可是容兒回了?」
謝容往裡間走去,先是一股藥味襲來,而自己的母親倚在半榻上,胳膊撐著案幾,頭上裹著護額,麵目虛弱。
謝容幾步上前,拜了拜,關心道:「母親這是怎麼了?」
戴萬如施了一個眼色:「一路勞累了,坐下說話。」
謝容依言坐下:「現下可有哪裡不適,兒子叫大夫再來瞧瞧。」
「不必,早來過了,藥也吃了,好些了,現如今倒沒什麼大症,隻說慢慢將養。」
「可是因著天氣嚴寒,叫母親身體染恙?」
戴萬如揮了揮手,讓屋中人全退下。
待屋中隻剩他二人時,戴萬如兩眼一紅,說道:「都說會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真真正正是這個理啊!」
戴萬如一麵說,一麵將桌案拍得「啪啪」響,口中繼續說著,「不,不,她不是狗,她是狼,一隻蟄伏的白眼狼,等著你不防備,上來就奔著命門咬。」
「母親說誰?」謝容問道。
「誰?我戴家出來的好女兒,你那戴家表妹!」
到了這會兒,謝容發覺事情不對,追問道:「阿纓怎麼了?」
「你還擔心她,她攀了好高的枝頭,如今依咱們這身份,就是求見一麵也難。」
謝容心頭一慌,又問:「阿纓呢?她人呢?!」問過後,一雙眼緊盯著自己的母親,「你將她送到王家了?」
「什麼王家,那王家算個什麼高枝,她去了陸家,日後你丈人家。」
這番對話說得太曲折,其實到這裡,謝容還沒完全明白,也不怪他,隻是此事太過匪夷所思。
「陸家?可是那陸三爺打阿纓的主意?」
謝容霍地起身,轉身就往外走,被戴萬如喝止:「你站住!去哪兒?」
「我去陸府要人。」謝容又道,「大不了脫了這身官服,同他們討一個『理』字。」
戴萬如恨得牙癢,脫口而出:「你不要這身官服容易,難道也不要命了?」
就在謝容怔愣間,戴萬如說道:「你現在去陸家算什麼?這都多少時候了,說句不好聽的,她早是人家的房裡人了,還有……」
「她侍候的貴人不是陸三爺,是……陸家大爺……」
「嗡」的一聲,什麼東西在腦子裡炸響,轟得謝容再聽不到彆的聲音,隻看見戴萬如的嘴巴無聲地一張一合。
耳中嗡鳴拉長,像針一樣刺入耳鼓,再鑽入腦仁,待鳴響稍弱,整個人又像浸入冰水中,沉下去,他母親的聲音從水麵甕聲甕氣地傳來。
「她給陸相做小,我兒,你說說看,這是不是『咬人的狗不叫』,原來憋著呢,她這是橫了心要降伏我啊——」
戴萬如仍在絮叨著,沒注意謝容麵上的異樣。
阿纓給陸銘章為妾?
她給陸相為妾?
這簡直……不可能!
這人若是陸家三爺陸銘川,他信,陸銘章那樣一個人怎麼會呢,然而,當戴纓的一顰一笑,宜嗔宜喜的姿態出現在他腦中時,一切都合理了。
她入了陸銘章的眼。
謝容不同於謝山的不作為,不同於謝珍的無腦,更不同於戴萬如的蛇蠍心腸,他在聽到這一訊息後從震驚中回過神。
很快想到了自身,陸銘章納了戴纓為妾,那麼,他和陸婉兒的親事可能成不了。
謝容所料沒錯,陸銘章確實有這個打算。
但陸家同謝家的親事已傳開,想要解除婚約,且讓陸婉兒不受半分影響,陸銘章對謝容接下來不會手軟。
……
謝容歸京後仍回集賢院修書。
這日一早,進了辦公府衙,褪下披風,遞到雜役手裡,照往常一樣,從櫃架上把相關文書理好,放置於案幾上,正待提筆時,幾個同僚走了進來。
「謝修編幾時回的?」其中一人走上前。
謝容拂衣起身,幾人相互見禮。
「昨日纔回。」謝容回道。
那人又道:「謝修編年紀輕輕,又是外辦,又是修編,前途無量啊——」
「當不得,不過是當職儘責罷了。」謝容說道。
其他幾人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然而,下一刻,這幾人走到謝容辦公的案幾旁,將他整理的文書,兜抱起,走回自己的案桌邊。
這些文書一直由他負責,正待開口詢問,從外走來一小吏:「謝修編,院直喚你去一趟。」
謝容點了點頭,出了軒子,在他走後,適才幾人抬頭,目光跟著謝容看了會兒,再略有深意地相互對視,然後嗤笑著搖了搖頭。
謝容進入另一邊屋室,向上拜了拜,問道:「院直找我?」
一鬢發參白的老者見了謝容,示意他坐:「你外辦這段時日,手裡原有的修編叫另幾位接手了。」
謝容神色不變,隻是問道:「是,那學生接下來……」
那院直垂下眼瞼,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盞,吹了吹熱氣,說道:「眼下各部職司已定,暫無空缺,你手上的公務已有人接手,暫去稽覈閣,將近年來的舊卷整理一番。」
謝容聽後,立在那裡沒說話,院直抬眼問道:「還有事?」
「無事。」謝容說罷,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稽覈閣,那裡麵堆積的俱是陳年卷宗,還有年代久遠的文集,去那裡,皆是一些無關緊要、難以量化的瑣碎工作。
待在那種地方,永無出頭之日,隻怕他先前所編修的文集也不會署他的名字。
他所擔心的事得到了印證。
因為陸銘章納戴纓為妾,那麼他和陸婉兒的親事就要廢止,陸銘章這是在壓製他,但他不會親自出手,而是置身事外地利用規則進行合法的、公正的冷處理。
讓他有苦說不出,讓他的官途在無聲無息中枯萎,想到這裡,謝容已是自身難保,腦中卻橫出另一個念頭。
阿纓是否知曉,她所麵對的是怎樣一個人?那凜然端方的表象之下,是算無遺策的詭譎,還有深不見底的城府。
同這樣的人日夜相伴,猶如站在深淵邊緣,行錯一步便萬劫不複。
然而,謝容還是想簡單了,他以為陸銘章隻是打壓他,讓他知難而退,自尋錯處,主動上陸家退親。
可事實是,陸銘章雷厲風行的風格,根本不會讓謝容有任何喘息的餘地。
在他於稽覈閣整理舊卷時,一個頂大的麻煩找上了他。
廊道上的腳步聲停在門前,接著小吏的聲音響起:「謝修編。」
光線昏昏的房裡,謝容從案後抬頭,就見門首下,小吏背光立在那裡。
見他抬頭,小吏的聲音冷冷傳來:「直院讓你去一趟。」說罷,轉身離開了。
謝容看了一眼桌上的文集,擱下筆,怔了一會兒,起身往外走去。
那直院本在同另幾名編修議論著什麼,見了謝容,眾人立馬靜下聲。
「謝編修,你來,看看這個。」直院向謝容招了招手。
另有幾名編修見謝容上前,趕緊讓出位置,避瘟似的,謝容走上前,看向案上的一卷文集,隻見上麵有幾處圈畫。
就在他低頭細看時,旁邊一人說道:「集賢院乃國家文脈所係,典章容不得半點疏漏,謝編修,你怎的出這種失誤。」
「直院,這份文集隻是初稿,上麵有錯漏並不是什麼大事,當時學生因離京外辦,這文集才沒做後續精修。」謝容解釋道。
然而,又一人出聲:「雖是初稿卻也不該粗心至此。」
謝容抬頭,看向這些平日同他熱絡寒暄的同僚們,俱是一副幸災樂禍地咄咄逼人之態。
「謝編修,我等竟不知你工作如此馬虎,今日錯一字,明日便可錯一策,豈堪大用?」
這方說罷,那方上場,又一人憤憤道:「好在叫我們提前發現了,若是核檢出來,咱們這些人有幾個腦袋砍?」
其他幾人聽說,紛紛點頭並譴責。
直院適時開口道:「唉!謝修編,你這……到底是年輕了,竟出此等紕漏。」
接著又道,「近日院中修書諸務,漸次已定,念你入院以來,勤勉有加,欲使你暫解局務,歸家精研典籍,今日便算是交割了,你且將手頭書冊文卷,一一整理明白,交付與李修編,日後院中若有緊要職事,自當再行奏請,你且安心,靜候朝命便是。」
謝容沒再說什麼,知道說什麼也無用,這是解除了他的當前差遣,讓他歸家待命。
靜候朝命?嗬!哪裡來得朝命,他一個被邊緣的低階文官,等待下去隻會是遙遙無期的縹緲。
謝容回了府,先去了一趟他父親的書房。
「什麼?!你被解除差遣?」謝山起身太猛,差點沒立住。
謝容的情緒比他父親穩,然而也隻是表麵,他知道此事還沒完,他編修的是《先帝實錄》,小事重罰。
今次隻是陸銘章給的一個不輕不重的警告。
若謝家不及時去陸府解除婚約,那麼接下來,就不僅僅被解除差遣這麼簡單了。
且謝家不僅要主動上門解除婚約,還得自尋錯處,讓陸婉兒不受世人指摘。
這便是陸銘章的意思。
夜裡,當謝山把這話告訴戴萬如,戴萬如整個人如遭雷霆,卸了差遣不說,還要自尋錯處,解除婚約?
她知道,解決的辦法唯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