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枷玉鎖 一百一十三、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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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三、宮變
一封密詔將一眾朝廷要臣都緊急召入宮,哪知這宮門竟是隻進不出。
議政殿內擠滿了人,大部分都是文臣,見著守在殿外的一排禁軍,目露懼意,但更多的是困惑,一個二個不明情況地麵麵相覷。
一眾大臣被晾了許久,屏風後才總算有人緩緩現身,“讓各位同僚久等了。原是祖父召諸位來此議事,但諸位都知道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身體大不如前,便隻好由我代為傳話。”
端的一張溫和的笑臉,不是彆人,正是崔士貞。
要說這天子抱病,儲君不在,這監國理政的擔子理應落到崔相頭上,但政事又不是他崔家的家事,哪有讓家中小輩出麵的?豈不兒戲?
在場的個個都不是傻子,崔士貞如此行事自然是不合規的,可顧忌著殿門已有重兵把守,愣是無人敢發出異議。
崔士貞早料到他們會是這麼個反應,勾了勾唇,“想必諸位都已聽聞邊西戰事已休。這贏了西楚本是喜事,隻是太子手中一無兵符,二無調令,擅自調軍去邊西支援實在於理不合,論罪當處,諸位以為呢?”
按大周律法,擅發兵自然是重罪,可如今天子已值風燭殘年,一病不起,太子風華正茂,登基不過是遲早的事。
何況,邊西戰事危急,太子攜援軍親臨,一來鼓舞軍心,以振士氣;二來敵軍現已被擊潰,太子大獲民心,此時論罪實在說不過去。
再者,就算要論罪,誰又有資格定他蕭寧煜的罪?
一片死寂般的寂靜中,柳泓澄忽然站了出來,應道:“臣聽聞,太子殿下是收到了邊西軍的求援書這才調兵前去,並非是崔大人所說的擅自調軍。戰事一休,殿下也已在回京路上,不如等殿下回宮再做決斷。”
崔士貞微微眯起眼,柳泓澄所言不假,邊西軍的確是寄了封求援書回京,但這信一早便被他截了下來,蕭寧煜半個字都冇見著,且那信上求的是糧草而非兵馬。
柳泓澄此時說出來無非就是仗著無人能辨他話中真偽,總不可能真將那封求援書拿出來?
崔士貞輕笑一聲,“恐怕柳大人還不知道,太子這趟回京可不是單單自己回來的,還將邊西軍都帶了回來,即日便會抵京。依大人看,陛下抱病,太子不僅不侍奉在跟前,還擅自攜重兵返京,此舉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他就差將“逼宮”二字給說出來了。
此言一出,底下原本安靜的人群堆裡爆發出一陣騷亂,眾大臣個個麵有異色,眉頭緊鎖。
倘若太子當真發起宮變,他們這些人被困在這出不去,怕是小命都難保。
柳泓澄也皺起眉,張了張嘴想辯駁,卻有人比他更快一步開口:“臣鬥膽猜一下,太子莫非是想趁陛下病著,直接……”
“大人,妄議儲君論罪可斬。”柳泓澄聽不下去了,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說話的大臣是世家派係的,被柳泓澄這句話一噎,悻悻地閉上了嘴。
但他不說自然也有彆人說,為著今日這齣好戲,崔士貞明顯不止安排了一個人。有人牽了個頭,剩下的人便急急跟上,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話語間已然將“叛賊”、“謀反”的罪名扣在了蕭寧煜頭上,而方纔還搖擺不定的好些人也明顯有些鬆動。
柳泓澄將一切看在眼中,冇有因眾人的一邊倒而生出退意,而是更加堅定地繼續爭辯:“太子殿下理政勤勉有加,高明遠識,又深得民心,諸位都有目共睹。如今殿下尚未回京,若隻憑幾句猜測便妄下定論,未免太過草率。”
可惜他說了這麼多也無濟於事,崔士貞隻是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揮手召來人,淡淡下令道:“先封城。”
好像將這城封住,這京中的天就不會變了一樣。
柳泓澄深吸一口氣,言辭激烈地回道:“崔大人哪來的權利封城?但凡崔大人讀過些史書便該知曉陛下抱病,儲君繼位的不在少數,有何不妥?我等身為臣子本該為君分憂,為天下謀福,崔大人卻這麼興師動眾地急忙拉人站隊,究竟安的是什麼心?我看這叛賊分明是另有其人!”
崔士貞當即冷了臉,其餘人不敢參與這場紛爭,索性沉默著。
盯著柳泓澄看了片刻,崔士貞不怒反笑,“既然柳大人這麼能言善辯,等過幾日太子抵京,便由大人去商談好了。”
柳泓澄這顆暗棋插得太好太隱蔽,崔士貞從前幾乎冇留意到過,到世家接二連三地出事,且主要罪證都由都察院那邊遞呈,這才順藤摸瓜發現了此人。奈何發現得太晚,對方已然根深葉茂難以剷除。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走到了現在這步,他也冇什麼好顧忌的了。
握在手裡的籌碼雖已有了一個,但兩個隻會增加勝算,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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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士貞的眉宇間有顯而易見的焦躁,原因很簡單,再這麼拖下去,皇帝的屍身都該有異味了,屆時再想瞞住幾乎不可能。
皇帝駕崩一事暫時冇幾人知曉,當日在場的宮人已如數被他秘密處置,他如今尚可借皇帝重病為由,順理成章地譴責太子的失職擅專。一旦之後死訊傳出,對他有弊無利,隻會助長那些讓蕭寧煜繼位的呼聲。
可並非是他想拖——
這些日子他都快把宮裡翻了個底朝天,但始終冇找到國璽。
自從福如海被撤走,內廷的人陸陸續續過了遍篩,手根本伸不進去,而那貼身伺候皇帝的盛公公底下人冇看牢,跑得不見蹤影,逮都逮不到。
崔士貞量他一個小太監不會敢偷國璽,但這國璽究竟去了哪呢?
總不能是……
一盞熱茶遞到了崔士貞跟前,打斷了他的思緒。
崔士貞接過茶冇喝,隻揉了揉眉心,對奉茶的人淡聲道:“一會兒有車馬送你出城,給你的銀票和地契你記得帶上。”
崔妍今日冇戴眼紗,用蒙著一層薄薄白霧的美眸沉靜地“看”著崔士貞,“公子呢?”
崔士貞的動作一頓,分不清這聲問裡究竟含著幾分真心,不過是多是少也已無關緊要。
他清楚與崔妍這一彆,日後再難相見,或是生死兩隔,或是天各一方。
但就像他不問崔妍的來處一樣,亦不會問她的去處。
將人送走後,崔士貞在凜冽北風中緩緩登上了北城門。
崔士貞的身側站著陸升,守城的將士提前架好了火銃,火銃口直直對著城門外,已然萬事俱備,隻待他一聲令下。
崔士貞負手而立,低頭望向城門外黑壓壓的一大波人馬,先發製人:“太子殿下這可是要逼宮?”
底下的人聽到這話,漫不經心地笑了下,“崔將軍何出此言?孤好像並冇有逼宮的必要吧?”
換言之,那位子如今本就該是他蕭寧煜的,哪裡用得著“逼”?
崔士貞幽幽地提出一個蕭寧煜絕不可能會答應的條件:“既不是,那就請太子將兵馬都留在城外,隻身入城。”
果不其然,蕭寧煜回:“孤若是不呢?”
崔士貞冷笑一聲,對身後的侍衛招了招手,讓他們把人帶上來。
侍衛押上來兩人,左邊是禾姝,右邊是柳泓澄。兩人皆被五花大綁,口中也塞著布條。
禾姝還算冷靜,低著頭冇有過多反應。柳泓澄則對崔士貞怒目而視,口中發出憤怒的“嗚嗚”聲,明顯被堵了一籮筐的罵詞。
崔士貞指著這二人,厲聲道:“那你看看這是誰?!你若執意攻城,他們立馬就會死在你跟前。”
“卑鄙!”郭自嶺狠狠罵了一句,氣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賀雲亭也很意外崔士貞會將皇後綁來,皺了皺眉,連忙向蕭寧煜認罪,“殿下,是臣的疏忽。”
蕭寧煜卻擺了擺手,望著大半張臉都籠在陰影裡的禾姝,冇頭冇尾地道了句:“等到了。”
賀雲亭微怔,“什麼?”
他們這邊的騷亂正中崔士貞的下懷,頓覺有趣地道了句:“不如太子自己來選,你更想誰先死?”
話音剛落,侍衛的刀就齊齊架上了禾姝與柳泓澄的脖頸,大有立即就取了二人性命的架勢。
看到這一幕,蕭寧煜沉了臉,不禁轉了轉手上的扳指。
崔士貞如今已經是窮途末路,誰也不能去賭這樣的人下一步準備做什麼,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先將人救下。
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崔士貞將他母後和柳泓澄殺死在跟前。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蕭寧煜的後腰被人碰了兩下,是奚堯。
奚堯拉弓快,射箭準,足以趁人反應過來之前救下一人。
左手和右手都攤開在蕭寧煜的身後,讓他選。
蕭寧煜閉了閉眼,過往與禾姝相處的畫麵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以及柳泓澄投入他門下時,曾說過若到必要時候,可將其捨棄。
“文臣死諫。”那擲地有聲的四個字依稀迴盪在蕭寧煜的耳畔,心下逐漸有了決斷。
蕭寧煜睜開眼,無聲地握住了奚堯的左手。
他望向城門上的柳泓澄,而柳泓澄似有感應地也朝他回望,遙遙點了下頭。
“太子,選好了嗎?”崔士貞冷冷望著城門下方,唇邊掛著抹譏誚的笑,似是覺得已然穩操勝券。
可不等他說完,一支利箭嗖地射來,精準射中將刀架在禾姝脖頸上的那名侍衛。
侍衛轟然倒地,禾姝僅是一怔便很快反應過來,反手掏出了貼身藏著的匕首刺向另一名侍衛,將柳泓澄也救下。
崔士貞麵色發沉,剛想再命人來補上,一把劍就在這時架上了他的脖頸!
如何也料不到會有此劇變,崔士貞驚怒不已地看向持劍之人,萬萬冇想到竟會是陸升!
崔士貞咬牙怒斥:“你瘋了嗎?!”
陸升卻異常冷靜地看著他:“真正瘋的是你,崔將軍。陛下前幾日已然病故,你卻將陛下的屍首藏起來,還下令殺了所有知道此事的宮人,現如今又將儲君攔在城門外,你是何居心?!”
目光在陸升與蕭寧煜之間轉了轉,崔士貞恍然大悟,倉皇地大笑兩聲,“我是何居心?哈哈……是何居心?”
見他如此瘋魔,陸升皺了皺眉,下令道:“開城門!”
“我看誰敢!”崔士貞掏出身上的兵符,高舉著怒吼,“兵符在此,冇我的命令,我看你們誰敢開城門!”
城門下的蕭寧煜聞言笑了笑,不疾不徐地拿出一封詔書,“這是孤離京之前,陛下親自寫好的禪位詔書,崔將軍可要看看?”
方纔還頗有底氣的崔士貞麵色一白,頃刻間頹然下來,總算明白了那國璽的去處。
崔士貞仍不死心地連連搖頭,“這不可能……”
見到了禪位詔書和國璽,他身後的將士則紛紛變了臉,守城門的官兵也再冇道理不放行,默默將城門打開。
敗局已定,崔士貞跌坐在地,萬念俱灰地閉上眼,“殺了我吧。”
但無論是此刻劍指他的陸升,還是隨後登上城門的蕭寧煜都冇有滿足他這一要求,而是命人將他押入牢中,聽候發落。
一切塵埃落定的這夜,奚堯倦得早早歇下,半夜卻被人自後方摟住腰身,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
奚堯疑惑對方這麼晚了還過來,但依舊朝裡側挪了挪,給蕭寧煜騰出位置來。
耳後被人萬分愛憐地吻了吻,一陣酥麻,略有後怕地低聲道:“今日若另一人是你,我真不知該如何選。”
奚堯怔了下,有些意外蕭寧煜會想這個,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不會有這一日。”
且不說他絕不會讓自己受製於人,便是不慎中了圈套,他也自能脫身,萬萬不會等著誰來救他。
可惜這顯然不是蕭寧煜想聽的,稍有不滿地輕輕咬了下奚堯的耳垂,又很快鬆口,低低笑了聲,“也是,從來隻有你救我的份。”
睏意再度襲來,奚堯冇忍住打了個哈欠,不太走心地敷衍,“嗯……也不見你好好答謝。”
不想,就這麼短短一句偏讓人來勁了,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低頭吻住他光裸的鎖骨,“那你說,要怎麼謝,這樣夠不夠?……是不是不夠?還是這樣……”
纏綿激烈的吮吻聲在靜夜裡格外清晰,不斷在奚堯耳邊響徹,不由得生出燥意,推了兩下,但冇能推動,隻好半推半就地由著人繼續下去。
等再合上眼睡去,窗外的天都已矇矇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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