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令 第12章 賭生死!
賭生死!
漆刑…這個詞,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捅開記憶深處某個被刻意遺忘的角落!
幼時在陰暗的漆坊角落,曾聽幾個醉酒的老師傅用夢囈般恐懼的聲音低語過…那描述,模糊而血腥,如同最深的噩夢…她猛地咬住下唇,一股鐵鏽般的腥甜在口中彌漫開來,強行壓下了翻騰的驚悸。
“漆刑?”太後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陰冷,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城南上空,“看來,你們這些下賤匠戶,連祖宗傳下來的‘福分’都忘了?”
她緩緩擡起一隻保養得宜、戴著赤金嵌寶石護甲的手,指尖輕輕點向最近的一塊血漆碑,那碑上“趙瞎子——漆匠,毒盲雙目,流落街頭!”的血字在陽光下刺目驚心。
“你們以為,生漆灼瞎一雙招子,流落街頭乞討,就是最慘的了?”太後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刻骨的譏諷和殘忍,“無知!愚蠢!真正的‘漆刑’,是先帝爺當年,專門用來處置那些心懷怨望、技藝通‘邪’的匠門妖女的!”
“匠門妖女”四字一出,如同平地驚雷!尤其是那些老匠人,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幾乎要癱軟在地。
“知道嗎?”
太後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一張張驚恐的臉,
“真正的‘漆刑’,是要…封進她們最得意的漆器裡!用滾燙的、加了秘藥的大漆,一層一層,…糊起來!…!
她的描述,如同來自地獄的畫卷,在眾人腦海中徐徐展開!滾燙的漆液…活生生的…的絕望…人形的漆殼…每一個字,都帶著深入骨髓的陰寒!
“嘔…”人群中,終於有人承受不住這精神上的淩遲,彎腰劇烈地嘔吐起來。
就連那些守衛糧庫、見慣血腥的官兵,此刻也臉色發白,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
蕭執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一股狂暴的殺意在他胸中翻騰!
他猛地看向太後,聲音如同冰河碰撞:“母後慎言!此等前朝暴君所行滅絕人性之刑,早已廢止!豈可於光天化日之下宣揚,徒增恐慌,有損皇家仁德!”
“仁德?”
太後猛地轉過頭,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蕭執,嘴角的譏諷更濃,
“我的好皇兒!你在這血漆碑前煽動民變,裹挾民意,妄圖以賤籍亂朝綱,就是仁德?你縱容這六指妖女,妖言惑眾,以邪術亂法,就是仁德?!”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哀家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的‘仁德’硬,還是哀家的‘規矩’硬!這血漆碑,哀家看著礙眼!來人!”
“在!”侍立在她身後的兩名黑衣老太監,如同鬼魅般應聲,眼神陰冷如毒蛇。
“給哀家…”太後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帶著毀滅一切的快意,緩緩指向那三十塊矗立的、流淌著匠人血淚的漆碑,“砸了!”
“誰敢!”蕭執暴喝一聲,聲震四野!座下戰馬感受到主人的怒火,不安地刨動著鐵蹄。他身後的金烏衛齊刷刷上前一步,手按刀柄,煞氣衝天!
兩名老太監的動作卻絲毫未停,身形一晃,已如同兩道黑色的閃電,直撲最近的一塊血漆碑!他們的速度快得驚人,枯瘦的手掌上青筋暴起,帶著淩厲的掌風,眼看就要拍在暗紅刺目的血字之上!
千鈞一發!
一道靛藍色的身影,比閃電更快!
江燼璃如同被激怒的雌豹,從跪地的姿態猛地彈射而起!她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塊即將被毀的血漆碑,用自己的身體,死死擋在了碑前!
同時,纏著布帶的左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朝著其中一名老太監拍來的手掌擋去!
“嘭!”一聲悶響!
江燼璃的身體如同被重錘擊中,猛地一晃,臉色瞬間煞白,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硬生生被她嚥了回去!左臂傳來鑽心的劇痛,彷彿骨頭都要碎裂!那老太監掌力之雄渾陰毒,遠超她的想象!
但她半步未退!右腿死死釘在地上,身體如同一道倔強的屏障,護住身後的血碑!
“保護大人!”百工盟的匠人們終於從極度的恐懼中驚醒,看到江燼璃吐血硬抗,血性瞬間被點燃!
距離最近的十幾名壯年匠人,赤紅著眼睛,怒吼著撲上來,用血肉之軀組成人牆,死死擋在其他的血漆碑前!
“反了!反了!”太後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江燼璃和那些匠人,尖聲叫道,“給哀家拿下!拿下這妖女!把這些亂民統統拿下!”
場麵瞬間失控!金烏衛與太後的黑衣太監對峙!匠人組成的血肉人牆與官兵的刀槍劍戟碰撞!衝突一觸即發!
“都住手!”一聲蘊含著無上威嚴和磅礴內力的暴喝,如同驚雷般炸響!
蕭執已飛身下馬,身形如電,瞬間插入江燼璃與那黑衣老太監之間!他一手扶住搖搖欲墜的江燼璃,另一隻手快如閃電,屈指一彈!
“嗤!”
一道淩厲的指風破空而出,精準地擊在另一名正欲對匠人出手的老太監手腕上!
那老太監悶哼一聲,手腕劇痛,攻勢頓消,驚駭地後退一步,看向蕭執的眼神充滿忌憚。
“母後!”蕭執扶著江燼璃,目光如寒冰利刃,直視太後,聲音低沉卻蘊含著滔天的怒意,“您貴為太後,當母儀天下!今日在此,煽動恐慌,妄動私刑,毀我民心,亂我法度!您眼中,可還有大胤江山?!可還有父皇托付給兒臣的社稷重擔?!”
他的質問,字字如刀,擲地有聲!太後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顯然沒料到蕭執竟敢如此當眾頂撞,甚至隱隱指責她禍國!
“你…你…”太後氣得手指發抖。
“今日之事,皆因《同祿令》而起!”蕭執不再看她,目光掃過混亂的現場,聲音如同洪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身為天子,推行新政,責無旁貸!百工盟所呈匠人血淚,朕已親見!公道自在人心!血漆碑,一塊也不許動!即刻起,由朕親衛金烏衛接管守護!”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臉色蒼白、嘴角猶帶一絲血痕的江燼璃,眼神複雜,最終化為一片沉凝:“至於江…”
“太後娘娘!”江燼璃猛地掙脫蕭執的攙扶,強忍著左臂和胸口的劇痛,再次挺直脊梁,麵向太後,聲音因傷痛而沙啞,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您既言‘漆刑’,言匠女通‘邪’,言臣為‘妖女’!臣,江燼璃,金漆鑲嵌末代傳人,亦是匠門之女!臣願領教,何為‘漆刑’!”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連蕭執都猛地看向她,眼中充滿震驚!
“但!”江燼璃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如燃燒的星辰,直視太後那雙陰鷙的眼睛,“在行刑之前!臣鬥膽,請太後允臣一事!”
太後眯起眼睛,陰冷地審視著她:“哦?死到臨頭,還想玩什麼花樣?”
“臣聽聞,泉州報恩寺,供奉著一尊前朝所遺的‘藥師琉璃光佛’,乃漆胎夾紵所造,曆數百年風雨而不朽,乃我大胤漆藝瑰寶。”江燼璃的聲音清晰而堅定,
“然此佛像金身,近月來不知何故,寶光暗淡,漆層剝落,已有傾頹之危!寺中僧眾束手,四方名匠莫敢接手!此乃佛門之悲,亦是我大胤匠門之憾!”
她深吸一口氣,迎著太後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臣,江燼璃!願以戴罪之身,於太後與監國陛下駕前,修複此佛!若成,則請太後收回‘妖女’汙名,允臣領受‘漆刑’!若敗…則臣甘願當場自戕,神魂俱滅,永不入輪回!以證匠心!”
以修複古佛,賭自身生死!
這賭注,驚世駭俗!這決心,氣衝霄漢!
整個城南,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江燼璃這石破天驚的賭約所震撼!連太後都愣住了,顯然沒料到她會提出如此要求。
報恩寺的藥師琉璃光佛,她自然知曉。那是泉州乃至整個東南的佛教聖物,地位尊崇。佛像漆身崩壞之事,早有耳聞,確實棘手。無數名匠望而卻步。
這江燼璃…竟敢以此作賭?她是真有通天技藝,還是…自知必死,以此拖延?
蕭執的心猛地揪緊!他看著江燼璃蒼白卻異常堅定的側臉,看著她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火焰,瞬間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是在用這種方式,為《同祿令》、為百工盟爭取時間!更是要用這尊佛,去叩問那被太後汙衊的“匠魂”!
“好!”太後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算計和殘忍的快意,
“哀家便允了你!給你三日!三日之內,若不能令藥師佛寶光重現,金身穩固…哀家便親手,將你這‘妖女’,封入你自己調的生漆裡!讓你也嘗嘗…‘人器合一’的滋味!”
陰冷的話語,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所有人的神經。